“吾是真是假,自有人斷。”赫連淺說道,想起自己三年的隱忍,在山中度日,徹底撤去了平日的溫文爾雅,目光如刀子一般,帶着幾分冷厲,“倒是你,狼子野心,手段毒辣,這個皇位,你不配做,一國之君不是你這樣的人來當的。”
末了話音一頓,字字珠璣,“況且,吾是真的,身份有證。”
真的?
這怎麼可能!
赫連淺早在三年前就被他派出去的刺客了結了。
赫連月心中嗤笑,道,“有證?誰人證?”
他對赫連淺辱罵他的話全然不在意,就像後者說的——“身份有證”,沒有證據,誰會信。
再說這些個大臣還逮着政見不合的時候就對罵呢,什麼侵佔祖田,孫輩強搶民女的話都能冒出來,這如果也要去查,那大理寺丞就應該天天上朝,在朝上取證了。
不過他沒想到,他話音一落,在赫連淺身後的那些大臣、護衛裡,突然有人高聲出言。
“本王可證。”黎翊炎穿着黑衣,就是昨日午時過後、趕到京城所穿的那一身,外面繫着斗篷,端的是風塵僕僕。
他話音落,一干大臣們便齊齊回頭,聽見他自稱“本王”還是一驚,心道哪個王爺竟然在這麼亂的時候進了宮,也不怕被牽連。
可他們一看人就愣住了,因爲天元、飛龍兩國常年征戰,他們根本就不認識黎翊炎,唯一停戰整修的時候只有五年前天元國的先帝駕崩,飛龍國還派了時辰恭祝黎瀚宇繼位。
可他們不認識,並不代表赫連月不認識,他可是親自去天元國請求賜婚的,連帶着還有幾個大臣,還有那個將軍。
“這是天元國的懿王。”認出黎翊炎後,那將軍就喊道,解了衆人心中的疑惑。
“懿王?就是那個在戰場上所向睥睨的懿王?”
“我道連亡故的大皇子都有人冒充不算,連王爺也有人假認呢,沒想到是天元國的懿王。”一個赫連月這邊的大臣諷刺道,“懿王爺莫不是走錯了地方,以爲我飛龍國的皇宮是您府上的後院呢。”
此話一出,旁邊官員立刻附和,“現在兩國正交戰,擒了他,藉以威脅黎瀚宇,讓他讓出邊境一帶,定然可行。”
倒是赫連月的心中隱隱覺得不妙,似笑非笑的說:“原來是懿王爺大駕光臨,原是貴客,卻是連接風宴席都沒有擺,不過是否是朕記錯了,此次登基大典,似乎沒有請懿王來過。”
黎翊炎邁步上前,和赫連淺站在同一處,道,“本王確實沒有受邀,不過受皇上旨意,從京城遠赴邊境,是來與貴國商議停戰,並且簽訂盟書,兩國二十年不互犯的。”
“什麼?”
“停戰?”
“簽訂盟書?”
衆人頓時哄哄起來,神情帶着驚愕和歡喜。
別看方纔赫連月那邊的那個官員說的那麼歡,什麼擒了黎翊炎要挾黎瀚宇,不過是逞逞口舌之利,一面和天元國交戰,另一面要防範北邊匈奴,現在飛龍國已是入不敷出,沒有多餘的兵力再向兩邊進行救援。
能停戰就已經是他們,不,全飛龍國的百姓最期待、最渴盼的,更不要說簽訂盟書。
二十年啊,那可是二十年…
這回就連赫連月也震驚異常,忍不住脫口而出,“二十年?當真?”
將衆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又聽赫連月如此問,黎翊炎帶笑點頭,“這是自然!而且已經擬好盟書,國璽已蓋。”
“本王本想在邊境等待,拍信使將此消息告知貴國邊關的將領。”他說道,編了個解釋自己爲何會出現在此處的藉口,“可因爲天氣回暖,我邊關的雪山崩塌,致使許多士兵喪命,無法與貴國再戰,而且藥材短缺,境內一帶又沒有藥商途經,爲了能使受傷的士兵得以痊癒,只有向貴國借藥材一個法子,所以本王便帶着護衛隱瞞身份來到了京城,爲的就是儘快簽訂盟書。”
話音落,一旁的季明拿了盟書出來,並攤開給衆人看,上面國璽的印章鮮明可見。
可不待衆人流露出歡喜雀躍的表情,黎翊炎便撂下了一句堪比千金鼎還重的話,“但本王現在寧可頂着抗旨的罪名,也不想簽訂盟書了。”
“這,這又是爲何?”這回是丞相問的,眼中滿是不解和錯愕,還有被打擊了的失落。
黎翊炎一蹉步,竟有幾分猶豫,他從不曾冤枉過誰,更別提誣陷,而且還是弒君,不,弒父這樣…殘忍的事。
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着牙說了,說不定赫連淺會因爲心中有愧,從而饒了赫連月,若換了是他,定也會如此做,而且還會好生照料。
哪怕是出於弒父的心虛、愧疚,也會這樣做。
“因爲是我給先帝下了毒。”可不待他開口,楊梅就從後面衝了出來,喊道,接着一指赫連月,“是他指使的,現在事成,他登基爲帝,就想殺我滅口。”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此話一出衆朝臣都傻了眼,連耳語交談都忘在了腦後。
死去的皇帝不重要,可是不是赫連月害了皇帝很重要。
他們第一時間質問赫連月,“皇上,這可是真的?先帝真的是…”
“當然不是!”赫連月氣的渾身發抖,面目猙獰的看着楊梅。
本來還奇怪她怎麼能從皇宮逃出去,原來是和這個假的——
想到此處他看向赫連淺,目光倏的一頓,就連念頭都戛然而止。
赫連淺不動聲色的撩了左邊衣袖,露出腕上檀木佛珠,勾起了嘴角。
赫連月瞪大了眼睛,那佛珠是他親自從南蠻帶回來的,就那一串。
真的是赫連淺,他竟然還活着…
幾乎是一瞬間,所有在腦中殘留的問題都通透了。
三年前赫連淺逃過一劫,但腿瘸了,他躲在邊關或是天元國,總之和黎翊炎搭上了線,二人商定了計劃,於是他在兩個月前出現,派替身回宮,給父皇下了毒,自己卻在外暗中集合人手,拉攏李將軍,恐怕邊關的將軍也追隨了他。
等父皇駕崩,他又利用被自己關上、從而對自己產生怨恨的楊梅來誣陷自己,接下來…大概是黎翊炎表明只有赫連淺坐上皇位纔會同意簽訂盟書,然後在衆朝臣猶豫之際再拿出證據,證實父皇確實是被他毒害,衆朝臣爲和他撇清關係,必然會逼他下位。
若想扭轉情況,除非殺了赫連淺,絞盡叛黨。
手背上青筋暴露,他氣的心中發顫,胸膛起伏不定。
“皇上,這如何是好?”副將在一旁問,底氣不足,他憑着家族蒙陰做了武官,戰場沒上過幾次,是守京城的李將軍的副將,沒兵權,也沒見過大陣仗,封個副將不過虛名。
“還能怎麼樣,殺!”赫連月說道,眼中神情狠歷。
赫連淺不是想名正言順的阻止他登基然後繼位嗎,他怎能讓他如願?
就是拼上這條命,他也要讓赫連淺擔上逼宮的名頭!如果他死了,那赫連淺就是弒帝!
自己被染了污名,他也別想獨善其身!
大概是因爲這一個“殺”字真的是殺氣畢露,士兵們刷的一下、一齊跺了下腳,然後一擺長槍,向前掃去。
一個離的近一些的士兵的長槍擦着副將的手過去,槍尖還碰到了他腕上的護甲,劃出了一條口子。
他嚇了一跳,立刻收回手臂,這也就罷了,他竟然直接把劍扔了出去,直直的飛向赫連淺。
那邊侍從手疾眼快,拔了腰間軟劍將飛過來的劍擋到一旁,然後護着赫連淺退後。
衆人皆是一愣,沒想到戰幕就這麼被拉起了。
之後兩邊士兵衝到了一起,金鑾殿前兩邊人亂哄哄的打成一片。
赫連淺發射了信號彈,四面宮門的方向紛紛有信號彈飛至半空中迴應。
自來文官們就歧視武官,等到真亮了刀劍,又得指着武官,這會兒也不分黨派了,全都齊齊的往武官後面躲。
楊梅也沒想到這麼快就開打了,下意識的就要向黎翊炎靠攏,可一回頭卻見身後全是纏鬥的士兵,若穿過去說不定會被傷到,猶豫起來。
另一邊赫連月也被護着後退,貼身內侍相比副將更不爭氣,前面一個侍衛被劃破了胸膛,鮮血飛迸,濺到了他的身上,他便被嚇白了臉,顫聲說:“皇、皇上,咱快退回金鑾殿吧…被傷了哪兒可怎麼辦…”
“廢物!”赫連月叱道,一把將他推開,雙目環視一週,將士兵分佈的地方記清楚,再看赫連淺,他身邊都是士兵,侍衛也有十幾號,想殺了人困難。
他又看向黎翊炎,後者更是被護衛守的周全,正巧這時候楊梅突然尖叫一聲,原來是一個士兵被砍傷直接倒在了她的身上。
她的尖叫也引起了周圍士兵的注意,一方是想着殺了她就沒人指認赫連月了,一方是想着她被殺了就沒人指認赫連月了,附近十幾個人竟然因着她纏做一團。
而她一看黎翊炎和赫連淺都沒有想救她的意思,轉身就跑。
蠢貨!
黎翊炎見了立時蹙眉,礙着中間隔着的士兵多,一時沒過去,她便跑了。
算了,宮中正上演易主之事,宮門戒嚴,她也跑不出去!
他想到,擡頭看去,只要正主別跑了就無所——
季明的視線一直跟着黎翊炎走,一齊擡頭看,頓時驚道,“赫連月呢?”
那邊一干太監宮女也發現赫連月不見了,亂糟糟的叫起來。
“皇上不見啦!”
“副將也沒了蹤影!”
“何時走的,到底去哪兒了?”
貼身內侍叱道,“喊什麼喊,改不快找!”
一旁的侍從道,“定是趁亂跑了,恐怕是順着臺階進了金鑾殿。”
赫連淺立刻說:“金鑾殿後面有迴廊直通勤政殿,快,去勤政殿!”
周圍護着他的侍衛聽了應是,立刻奔走。
季明側頭問,“王爺,這如何是好?我們也要去找嗎?”
他們人少,就怕遇見士兵圍堵,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