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雲錦進來,秋明水的眼中閃過一抹光彩,旋即又淡然安靜。起身微笑道:“蘇小姐是來置辦首飾?”
自上次從酒坊回來,雲錦已有兩個多月沒見到秋明水了,更刻意不再去想他。卻沒料到在翠寶閣偶遇他。
秋明水消瘦的不成樣子,白狐皮裘裹在他身上有種空蕩蕩的感覺。兩頰上的肉都沒有了顴骨看起來就有些高聳。臉色灰暗像大病未愈似的,先前那種英俊倜儻的模樣竟無處可尋!
難道吳洲軍糧的事情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雲錦忙俯身福了一禮,生怕心中的驚駭帶到臉上來,“見過秋公子!”
一句淡然的秋公子,讓秋明水心中的苦意泛到嘴中,舌底似含了塊黃連般澀苦至極。她的心思他不是不知,卻一再躲閃。如今倆人形同路人,除了陰差陽錯四字,又能怨恨到誰?
雲錦雖然想問問秋家到底發生了何事,讓他變得這般憔悴,可這話卻不知要以何身份問出來。半垂了頭,心中雖告訴自已應該轉身就走,可腳下卻邁不開步子。
倆人相對無語,這會也不知要說些什麼。有個小夥計端了茶放在雲錦面前,又匆忙退下,生怕雲錦問他話似的。
瞧了瞧半掩着門面的翠寶閣,雲錦沒來由的心裡就有些發沉。
臨近年關,不說高門大戶,就是普通百姓略有幾個銀錢的也要置辦些衣裳首飾。
布莊、胭脂鋪子、首飾鋪子這一兩個月賺的銀子幾乎佔了全年利潤的三分之一。家家都備足了貨品,夥計們都卯足了勁站在門口吆喝。街上車馬紛紛,到處是置辦年貨的行人,擁擠嘈雜中透着股子喜慶勁。
方纔去的幾家鋪子都人滿爲患,可翠寶閣裡怎麼一個在外招呼客人的夥計也沒有?店裡除了秋明水只有方纔奉茶出來的小夥計。怎麼看都透着股子詭異,難道候老爺子出事了?
瞧出雲錦的不安,秋明水淡笑道:“候老爺子剛剛出去,片刻即回!”
輕輕“哦”了一聲,算是迴應。跟秋明水面對面坐着,卻又無話可說。雲錦有些尷尬。便起身裝出瞧店裡首飾的樣子,端詳擺在櫃檯中的貨品,卻越看越起疑。
翠寶閣雖說是剛從平洲搬到京城來的,可好歹也是百年字號。怎麼一件像樣的東西也沒有?都是些陳舊過時的花樣,而且不論是玉石還是金子成色都極差。難怪要掩了門面,這樣的東西賣給誰去?
在鋪面的角落裡發現她當年在平洲賣給候老爺子的那幾件首飾。雲錦心底突然涌出個念頭,難道從平洲逃難回來,翠寶閣元氣大傷。已無力支撐下去了?若如此她倒可以藉機跟候老爺子談談合作的事情!
等了半晌仍不見候老爺子回來,雲錦起身告辭,“我有事先行一步,還請秋公子轉告候老爺子,我過幾日再來拜訪!”
秋明水忽地擡頭,瞧了她片刻纔像下定決心似地輕聲問道:“你……你這是要回莊子?”
已走到門口的雲錦猛地回頭,眸光凜冽地盯着秋明水。半晌面色才緩和下來,走回他跟前。低聲問道:“你這是有話要提醒我?”
秋明水仍舊淡笑着,可眸底卻閃過一絲失落,“你跟以前不同了!”
“人總是會變的!況且你也不是很瞭解我!”嘆了口氣,雲錦垂下頭低聲問道:“你想提醒我什麼?不妨直說!”
我怎會不瞭解你?你的心意、你做了七年的夢,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可是你卻不知道我的苦衷!
暗中搖了搖頭,秋明水閉了眼生怕心底的無奈被雲錦瞧出來!
她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對他念念不忘的雲錦了!她不但心意變了,連看人的神情也不再純淨透明,不但多了些審視更多了些猜疑!
見秋明水不說話,雲錦卻誤會他是不知從何說起,示意全叔和全嬸退到門外守着,才低聲道:“我昨天中午才搬到莊子上,你這會便知道了,一定是有人跟蹤我被你知曉。大年下的秋家不知有多少事等着你拿章程,你怎會獨自一人在翠寶閣呆着?即便我不來翠寶閣,你也一定會派人引我來。既然你有苦衷不肯多講,我也不多問!無論如何,多謝你特意提醒我!”說着又朝秋明水福了一禮。
虛扶住施禮的雲錦,秋明水苦笑道:““你就那麼肯定跟蹤你的人不是我?”
“你不是那種人!”雖然你有些懦弱,終究仍是個有擔當的男人。站起身,雲錦淡笑着瞧着秋明水,後半句話卻沒說出口。
“搬回城裡過年吧!有人……莊子上必竟不方便!”頓了頓,心中那杆稱仍是往家族方向傾了傾,秋明水終究沒把想說的話說出口。
明知秋明水能在這裡提醒她已經做到了極限,可雲錦心中仍忍不住有些失望,“多謝你的好意!不用擔心,我自會保全自已!”
客套話說完,雲錦突然覺得再無話跟秋明水說,點了點頭算是別過,轉身便往門外走。
剛走幾步突然頓住腳,從懷時拿出一枚印鑑,返身交給秋明水道:“這是我在大通錢莊留的印鑑,跟秋家合作賺的銀子都存在那裡,若你需要就自去取吧!”
“你……這是何意?”盯着掌中那枚小小的雞血石印章,秋明水頓時愣住。
“有些事情我也知道,可我跟你一樣也有苦衷,不能跟你細說!若你覺得白用這銀子心中過不去,那就算是我借你的,日後你照大通錢莊的利息還我就是!”擡眸瞧着秋明水灰敗的面色,雲錦突然發覺她心中竟是憐憫多於心痛。
上前一步將印鑑塞回雲錦手中,秋明水苦笑道:“那些銀子對秋家來講杯水車薪,與事無補!你……你自留着吧!若燕昭知道……”
搖了搖頭,雲錦嘆道:“這些銀子本就是秋家的。燕昭雖然硬取了你六成利益,可他卻從未動用過一文。你們自小在一處長大,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你應當明白!他不是心胸狹隘的人,就如我信他一般,他也同樣信我!”
“可他並非良人!他對你別有用心!”心中的話衝口而出,秋明水也愣住了。
將手中印鑑重重地撂在桌子上。雲錦突地冷下臉。“秋公子自重!雖然我與燕昭並未成親,但已訂下婚約,無論他是何等樣人都將是我蘇雲錦的夫君。若秋公子日後再說出這樣的言語,你我再不必相見!”
“是我失禮了!恕罪!”只覺得口中乾澀。心頭重得像壓了塊石頭,秋明水拱手施禮賠罪。
冷哼一聲雲錦就往外走,可突然間地氣惱無比。憑什麼讓燕昭受這樣的委屈?
轉回身,瞧着怔在那裡的秋明水,雲錦聲音更冷。“燕昭爲什麼要取六成利益,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你非但不感激他反而詆譭他,是我看錯了你,燕昭亦看錯了你!我無權無勢無依無靠之人,擔不起‘別有用心’這四個字!這些話您還是留着對你家中姬妾們說吧!”說完竟頭也不回地出了翠寶閣。
先前奉茶的小夥計送她主僕三人出門,立即上了門板又掛出歇業的牌子。才轉身進了後院。
秋明水緩緩地坐回椅子,端起早已冷透的茶水猛灌了幾口。憋悶的胸口才透出一口氣。苦笑着對從內室走出來的候震道:“您老人家說的對,我太過婦人之仁了!”
搖頭嘆了口氣,換了茶熱茶繼到秋明水杯中,候震嘆息道:“這女娃倒是個剛直的性子,只是你爲何不把實情跟她說出來?由着她誤會下去,你心裡也難受,這又何必?”
沒接候震的話茬,秋明水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遞到他面前,低聲道:“求老爺子幫我收好!秋家能不能不東山再起,全指望這個了!”
手中把玩着那枚雞血石的印鑑,看了半晌也一併交到候震手中,“這個物件,您老尋了機會還她吧!”
打開布包瞧了瞧裡面碼放整齊的銀票,候震重新又包好,仔細放進懷裡,“當初我父親被人陷害不但祖產丟光,連性命也不保。若不是秋老家主出手相幫,我祖母與母親便沒有活命的機會!秋家的事自是我候家的事,你放心好了!倘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定要保住小姐和小少爺小小姐們一生安樂!”
只肯保住他家人平安,卻不肯助他一臂之力!秋明水彎起嘴角苦笑了一下,卻沒有多說。
靜了片刻,候震突然問道:“您爲何不肯跟燕大人合作?這樣被靖王世子拿捏着,何時是個盡頭?他都能做出偷換軍糧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您還顧忌什麼?太子妃必竟也是你表親……”
打斷候震的話,秋明水嘆道:“太子即無兵權亦無外家勢力,爲人又軟弱,是姻親又如何?我不敢將秋家幾百口人的性命押在他身上!
二皇子我就更不敢投靠。曹相爺一向睚眥必報,當年我祖上與曹家爭搶生意,用了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逼得曹家家破人亡,他也不知去向。誰知隔了十幾年他又出現了,不但學了一身文武本事,還入朝爲官一路青雲登閣拜相。
如今曹相爺勢大,滿朝皆是他的黨羽,曹貴妃也權傾後+宮。倘若二皇子得了大寶,他登基那日,就是我秋家覆滅之時!”
不滿地哼了一聲,候震瞪了秋明水一眼,“難道你就要在靖親王這棵樹上吊死?”
“再看看!”揉了揉額角,秋明水嘆了口氣,“聖上春秋鼎盛,興許走不到那一步!”
冷哼一聲,候震也不拆穿秋明水自欺欺人的話,起身將角落中從雲錦手中買來的首飾收起來,冷聲道:“早知你仍是這個打算,老夫又何必多此一舉,將這些東西擺出來丟人?”
秋明水面容尷尬地起身朝候震施了一禮,“是我連累世伯了!”
“你今年才二十五歲!撐着秋家走到如今,也實在艱難!青雲只比你小二歲,卻只知玩樂連個鋪面也撐不起來……”候震嘆了口氣,語氣柔和下來,似是安慰秋明水又似在嘆息自已的孫子不成器。
秋明水苦笑着搖了搖頭,拱手告辭。
候震親自送他從後院出去,回到店中思忖半晌才冷聲吩咐先前的小夥計道:“往昌陽送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