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奉陽,對這塊土地的新鮮之感立刻便蓋過了被貶的沮喪。這份樂觀倒是難得。
路邊一個賣西瓜的小販神思倦怠的一手杵着下頜,一手拿只蒲扇無力的扇着,嘴裡懶懶的叫賣着:“賣瓜賣瓜,不甜不要錢。”
這地方是去池幽觀的畢竟之路。小販本想在這支攤就賺賺這些善男信女的小錢,誰知這一上午過去了,路過此處的人加起來也不超過五個,他快要絕望了。
心不在焉之際,耳畔傳來了一位少女的聲音:“請問……”小販心裡大喜,生意來了,擡頭一看,手裡的蒲扇都被驚掉了。不是驚嚇,而是驚豔。
眼前這女子看起來年十七八的樣子,一頭烏黑及腰長髮,從上面挑起一部分,編了個鬆散的辮子垂到腰間,辮子末端用一條編織精美的青色繩結束着。肌膚勝雪,雙眸如清泉,雙脣似桃色。一襲白衣不是紗做卻如輕紗飄舞,天仙下凡之相。眉宇之間透着靈氣,美得不可方物。
這名女子便是羽涅。
羽涅看小販雙目出神,便擡起手來在他眼前晃了晃,臉上保持着自己長年在玉清境用慣了的虛僞表情,皮笑肉不笑,接着問道:“請問,滿月橋怎麼走?”
那小販這纔回過神來,面泛桃花,一臉羞怯,無處安放的左手摳着自己的臉,右手指着右邊的一條小徑,說道:“沿着這條路一直走,出去看見一座橋,一條河,便是了。”
羽涅雙手合十,開心的一笑:“感激不盡。”
小販連連搖手道:“不客氣不客氣。“卻也不忘自己的生意,“姑娘……要買個瓜嗎?”
羽涅將走,又扭頭看了一眼小販的瓜,心想:反正走了那麼久,又渴又熱,看着瓜還挺紅,買一個也好,正好解暑。
於是又轉過身來,道:“那就來一個吧。”
那小販一聽,笑嘻嘻道:“好嘞!”然後伸手挨個把瓜拍了個遍,挑了一個自認爲不錯的,雙手捧着遞給羽涅,一臉得意地道:“來,姑娘您拿好咯,我的瓜包甜。”
羽涅左手接瓜,右手遞錢,道:“謝謝老鄉。”這就心滿意足的打算走,發現賣瓜小販一臉驚愕的盯着自己託着瓜的左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用了仙力託瓜。這麼大個西瓜,尋常女子,不,就算是尋常男子也不可能單手輕易托起,再看看自己,到是一副輕而易舉的樣子,別人看了自然會被嚇到。
她趕緊雙手抱着西瓜,故作費勁的樣子,自言自語着:“啊……好重……好重……呵呵呵……”然後默默繼續往前走。
小販注視着這個奇怪的女子遠去的背影,撓撓頭笑道:“哈哈……大概真的是仙女下凡吧……”
羽涅順着剛纔小販所指的小徑走了不一會兒,眼前忽然豁然開朗。
一條涓涓的小河橫在面前,河流之上架着一座青石拱橋,橋邊一塊石碑,上面刻着“滿月橋”三個大字,用亮眼的楓紅色勾勒了一遍。
“就是這裡啦。”羽涅長嘆一口氣,用袖口抹了抹額頭上細細的汗珠。
走過這座橋,便見一座小小的仙觀。外觀看上去是極爲老舊,殘破的匾額字跡模糊,勉強還能分辨出“池幽觀”三個字。
羽涅站在這池幽觀前,不禁汗顏。這跟之前自己的想象真的出入太大,令她有些難以接受。再往觀裡一走,觀內的破敗不堪更是讓她瞠目。
仙觀內除了供人許願的神壇和神壇前放着的許願銅鈴是完好的以外,其他東西都像是幾百年沒人用過了一樣。房樑的各個角落裡都掛滿了蜘蛛網,地上也是一層厚厚的灰,除了從進門到神壇前的一小塊,倒是像被人經常踩着,磨得亮堂。神壇前用來跪拜的三個墊子是破了又被人拿去補過的,上面歪歪扭扭的縫着幾個補丁,被用的扁扁的。
原本下界來的時候,路上還樂觀的自我安慰道:“就算被貶也不要氣餒,幹基層工作也挺好,起碼在凡間,食得人間煙火,總比在無聊的玉清境枯燥度日好。”
這下可好,從來沒過過苦日子的羽涅,見自己現下要居住的環境竟能惡劣至此,更是心生厭惡。
可對這的厭惡不知爲何,在她腦子裡一過,竟然轉化成了心中燃燒的鬥志。
她站在神壇前,單手託瓜,指着天長嘯道:“我堂堂凌波仙子怎會被眼前的苦難絆住腳步?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麼叫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正狂着,突然柱子後面的神闕的門呲溜一下被什麼人關了起來,她心頭一緊,難道這兒還有別人?忽覺丟臉至極,乾咳了兩聲,收起了囂張的姿態,試探道:“誰在哪裡?”
神闕是仙觀的內的一個特殊場所,供本觀地仙休息用。說白了,就是一套地仙住的房子,且只有有靈力的東西才能打開。神仙、靈童、妖怪這三樣都是具有靈力的。之所以說是東西,是因爲妖怪可以由任何東西煉化而成,妖若從良便可以入仙門,而靈童都是動物所化,不算神仙,也不是妖怪。不過以上東西都能化作人形,姑且就稱作人吧。
神闕動了,必定不是什麼凡人所爲。她見那人遲遲不應,自己又初來乍到,不敢輕易進去查看,於是又問了一聲:“什麼人在裡面?速速現身。”
片刻後,那門緩緩打開。出現在羽涅眼前的,是兩個看起來只有八九歲的孩童,一男一女。
男的腦袋上長着一雙犬類的大耳朵,女的則是生了一對尖尖的虎牙露在外面,模樣可愛。兩個小孩一臉汗顏,眼神裡有些許恐懼還,夾雜着鄙視。
羽涅一看,像是兩個妖怪,不敢掉以輕心,凝神戒備,道:“說,你們兩個小妖在本仙子仙觀裡鬼鬼祟祟,想要做什麼?”
那兩個小妖對視了片刻,趕緊從神闕里跑了出來,嚇得羽涅連退三步,緊張道:“你你你們……要幹什麼?”畢竟羽涅以前只是個管開花的神仙,打架什麼的她真的不太擅長。
誰知那兩個小妖跑到羽涅面前,二話不說,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緊接着行了個叩拜大禮,雙手匍在地上,俯首齊聲喊道:“參見凌波大人。”
羽涅楞在那裡半晌沒反應過來,嘴角抽搐,道:“你……你們……認……認識我?”
那兩個小妖這才擡起頭來,看着羽涅。狗耳小妖兩眼放光,答道:“您就是上面派來池幽觀的新地仙,凌波大人吧。我們是這觀裡的靈童,是專門侍奉您的。”
羽涅這才放鬆了警惕,鬆弛的一笑,道:“怎麼不早說?看見我還躲起來,我以爲是妖怪呢。”
虎牙靈童斜眼瞟了瞟身旁的狗耳靈童,又看了一眼羽涅,雖然表面恭敬,但還是藏不住她表情裡透出的鄙夷之色,道:“誰知道呢,我們還以爲……您是個神智不清瘋子。”
狗耳靈童一聽,趕緊斥責虎牙靈童道:“你怎麼能這樣說凌波大人,不尊重仙上是越了規矩,要受罰的。”
虎牙靈童不情不願的道:“……本來就是。”
羽涅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嘴角抽搐。確實,剛纔自己那般失態,任誰看見都會覺得她腦子有問題的吧。但她以爲這破觀裡就只有她一人,豈料還有這兩個小東西藏在裡面,簡直顏面掃地。
她還想挽回點顏面,道:“……額……我剛纔有些失態了,見諒見諒,但我向你們保證,我絕對不是瘋子,絕對不是。你們快起來,起來吧。”
兩位靈童聽後又畢恭畢敬的低頭再行一禮,纔敢站起身來。
狗耳靈童說道:“凌波大人,我們已在此恭候您多時,請您移步神闕,我們爲您收拾好了房間,準備了熱水,您一路勞累,請先沐浴洗塵,容我們稍後再向您介紹池幽觀的詳細情況。”
也好,她一路風塵僕僕,是該洗個澡放鬆一下。她客客氣氣地道:“嗯,謝謝。”隨後兩名靈童接過她手裡的瓜,領路走在前面。
一進神闕內,首先參觀參觀。
裡面雖然簡樸,但也被收拾的乾淨整齊,有一間臥室,一間起居室,一間浴室,一間廚房,還有一個後院。這後院跟仙觀的前院比起來那可好太多了,後院不僅有花花草草,左側院牆旁還種了一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樹,枝葉繁盛。
羽涅問道:“這是什麼樹?”
狗耳靈童答道:“桃樹,每年春天都會開花,花開之時甚美。不過去年春天沒有開,不知是何原因。”
羽涅一聽,心虛極了,趕緊轉移話題,道:“沒想到這破破爛爛的小觀內還會有如此別緻的小院,甚是驚喜啊。”
虎牙靈童在一旁無奈的嘆了口氣,說道:“這神闕內的一切都是靈力所造,自然不同與真實環境,大人莫非連這都不知道?”
沒想到下了界來還被靈童鄙視,羽涅嘴角一抽,道:“啊……哈哈哈……知道知道……”
狗耳靈童瞪了虎牙靈童一眼,然後恭恭敬敬地對羽涅道:“大人蔘觀完了,請移步浴室洗塵吧。”
“也好,也好。”
浴室內有一個大大的木澡盆,裡面放滿了熱氣騰騰的水。羽涅伸了個懶腰,揉了揉自己的肩,感嘆道:“真是辛苦的一天吶。”然後準備寬衣泡澡。
聽到虎牙靈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辛苦的還在後面呢。”她才意識到,這兩小孩還一直跟在她屁股後面,完全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她轉過來俯身笑眯眯的對她兩說道:“我這就要沐浴啦,你們倆可以出去啦。”
之見兩個靈童異口同聲道:“吾等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羽涅一臉尷尬的笑笑,道:“沐浴就不用伺候了……你們去休息就好。”
兩位靈童又互相對視了一會兒,轉頭對羽涅異口同聲地說道:“吾等告退。”
羽涅點頭:“嗯,去吧去吧。”兩個靈童這才退了出去,順手將浴室門關好。
往澡盆裡一躺,羽涅瞬間覺得渾身酥軟,舒服得要命。這纔想起了蓯蓉悄悄塞給自己的那個東西,她站起身來從衣服裡翻出那個寶貝,拿在手裡,又重新坐回澡盆裡。
蓯蓉給她的,是一個靈通球,通過這晶瑩剔透的球狀物,可以聯絡到玉清境的衆仙們,前提是要有靈符。每個神仙都有一個自己的靈符,在靈通球上施相對應的靈符,就能聯絡到要找的人。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這個靈通球暗暗發笑,心想:蓯蓉這丫頭是真機靈,有了這個聯絡球,她若有個什麼急事,就不至於在這凡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一想到還有蓯蓉這個摯友做堅強後盾,羽涅覺得昇仙有望。
其實在這也不賴,沒想到作爲地仙,身邊還能有靈童相伴。
靈童靈力極低,只能給仙人做僕。
羽涅正愜意的躺在澡盆裡,嘴裡哼着小曲,忽然瞥見窗戶的一角有一處丨破洞,透過那個洞隱約看見閃過一個人影。
她趕緊起身披起衣裳,大聲喝道:“是誰?”窗外卻再無動靜。
難不成這神闕之中還進了偷看人洗澡的流氓?羽涅無心再沐浴,更衣來到起居室內,見兩位靈童已經準備好餐食,將那個瓜也切好擺放在盤中。一摸自己扁扁的肚子,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趕緊坐到了餐桌前面。
兩位靈童見她來了,異口同聲道:“請大人用膳。”
這一桌小菜,雖談不上豐盛,但卻絕對精緻,讓人越發有食慾。她也顧不得那麼多,拿起筷子來就狼吞虎嚥。
兩位靈童又對視片刻,道:“大人慢點吃,不着急。”
羽涅一邊將口中的食物嚥下,一邊問道:“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
狗耳靈童答道:“我叫稚犬。”
虎牙靈童答道:“我叫靈貓。”
這兩名字倒是起的十分貼切,羽涅咧嘴一笑:“好!稚犬靈貓,從今天起,您們跟着我,我就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你們兩從今以後在我面前大可不必卑躬屈膝,只當是自己人,一家人不必拘束。”
稚犬憨憨的笑笑,道:“好的凌波大人。”
靈貓到是像鬆一口氣,雙手抱在胸前,道:“早說嘛。”
稚犬責備靈貓道:“大人心胸寬廣,你不要得寸進尺。”
靈貓毫不示弱:“我只是愛說實話,不像你虛僞奉承。”
稚犬氣的臉都綠了:“你!”
靈貓不屑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我我我,我什麼?”
眼看兩個小孩便要打起來了,羽涅趕緊制止,道:“好了好了,有話好好說。”
兩靈童這才停了爭執,相互白了一眼,哼了一聲,把頭扭朝一旁。
羽涅看氣氛有些怪異,趕緊打破僵局,道:“那個,剛纔我在洗澡的時候,發現有人偷看,你們在外面有沒有發現什麼人潛入了神闕之內?”
兩人相視搖頭,道:“沒有……”
稚犬道:“是什麼人膽敢偷窺大人沐浴?”
靈貓道:“這附近妖魔多了去了,我怎麼知道。”
那大概是自己太累了,產生了幻覺也不一定。羽涅作罷,繼續吃飯。
不等羽涅把飯吃完,靈貓不知從哪抱來一大堆冊子,咚!的一聲放在她面前,用手撣了撣上面的灰,說道:“凌波大人,這些是近幾年來在你管轄的地界發生的妖案和人們許的願望,這仙觀空了許久,也沒有人處理,現在都交由您來處理上報。”
羽涅放下碗筷,隨手翻了一本,被映入眼簾的密密麻麻的文字嚇了一跳:“這麼多,要何時才能解決得完?”
稚犬嘿嘿一笑,道:“快的話……一兩年吧。”
羽涅瞬間石化了,彷彿風一吹就能變成粉末飛走,連渣都不剩。她終於明白沐浴之前靈貓對自己說的那句“辛苦的還在後面”是什麼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