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 羽涅忽然聽到人羣中有人發出“呲呲”聲,像是再喚她,於是尋聲望去。只見一張熟悉的臉擠在人羣之中, 正是蓯蓉。
“九兒怎會在這?”羽涅心裡嘀咕, 擠眉弄眼與她交流。
蓯蓉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用嘴型比劃道:“我帶你們走。”
羽涅又趕緊看了看臺子上的鐘盛, 蓯蓉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蒼朮也發現了她兩的小動作, 垂眼看着羽涅。而仁杞毫不知情,還在對金甲神仙凝神戒備。
於是蓯蓉迅速結印,三人和鍾盛身上便被印上了標記。隨即她掌心一點金光, 四人便倏的消失在衆人眼皮子底下。
起義軍首領傻了眼,愣了片刻後大喊道:“人呢?人呢!”
蓯蓉帶着四人, 走不了太遠, 只在皇城外落了地。鍾盛奄奄一息, 一落地便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羽涅趕緊上前去攙扶,但十分吃力。蒼朮見狀, 過去一把拉起鍾盛,抗在肩上。
蓯蓉道:“都出來了吧?沒漏了誰吧?快走,他們應該馬上就會追來的。”
於是幾人匆匆上路。羽涅邊走邊道:“九兒你怎麼會在這?”
蓯蓉擺擺手:“說來話長。”
羽涅:“那個金甲神仙,就是上次見到那個。”
蓯蓉:“嗯,我看到了。他是玉清境的上仙, 南戰神。專門負責這次南陽國人妖聯手起義一事。”
仁杞皺眉:“那他幹嘛要抓我們?不對, 我感覺, 他像是故意針對臭狐狸的。”
蓯蓉搖搖頭:“這點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個打雜的, 像他那種大官, 我平時接觸都接觸不到。今日還是在來的路上才聽其他人說起。”
蒼朮斜眼瞥了蓯蓉一眼:“你們玉清境處事一向如此。”
蓯蓉沒好氣道:“喲,說的好像你在玉清境待過似的。你們妖怪也好不到哪去。”
羽涅見他們又拌嘴, 趕緊解圍道:“你們兩不要一見面就吵。我們現在去哪?回憑瀾水榭嗎?”
蒼朮道:“不行。澤蘭知道憑瀾水榭在哪,不安全。”
仁杞一拍大腿:“好不容易跟那個美人再會了,結果還是像上次那樣被她追着跑。”
蓯蓉:“誰?臺子上那個女妖?你們認識?她誰?”
仁杞:“她是北邊一個小國家的。在那邊勢力範圍廣,佔地爲王,號稱冰清靈蛇。”
蓯蓉:“哦……沒聽說過。”
仁杞白了她一眼,看了一眼蒼朮肩上的鐘盛:“現在人是救下來了,不過看起來不像是能活的樣子。”
羽涅心焦的看着毫無生氣的鐘盛,自然是不用仁杞說也看得出來,若是不採取措施,他恐怕撐不過今晚了。
“我來晚了。”羽涅自責着,只想將起義軍千刀萬剮。
這時,蒼朮猛然向後望去:“他們追來了,我們得快些走。”
衆人聞聲向後望,只見遠處有大片人影竄動,上空懸浮着一個金色的身影。他們移動頗爲迅速,是凡人所不能及。
蓯蓉皺眉道:“往哪走?”
蒼朮又扭頭望了望前方:“朝西走,離開南陽。”
蓯蓉看了一眼扛着鍾盛的蒼朮,伸手一把攬過羽涅,用靈力加速前行。蒼朮和仁杞也緊跟其後。
於是一行人在起義軍妖將的追趕下,一路朝西邊的蛟汐國方向走,一刻不歇,天黑才走出了奉陽城。
在奉陽城郊的荒山樹林掩護下,總算是甩開了起義軍一段路,不見他們身影了。
這一路不曾停歇的走,羽涅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了。雖是藉助了靈力,但這一日事情發生的太多,太突然,自一大早起,羽涅便沒有歇息過片刻。再疾行了這麼久,實在是火上澆油一般。
她不想給大家添麻煩,強行忍耐着。但這心症嚴重起來,哪是說忍就能忍的。
漸漸地,羽涅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蓯蓉注意到她的異樣,忙扭頭看她:“曦兒,又不舒服了是不是?”
聞言,蒼朮緊張的望向羽涅。只見羽涅已是渾身泛紫,喘息困難。完全無法自己行走,全靠蓯蓉一人支撐着她的身體,才勉強能夠跟上。
他趕緊到羽涅身邊,與蓯一同攙住羽涅,又看了看身後,眉頭緊鎖:“先歇歇,看樣子他們暫時是不會追上來。”
蓯蓉點頭,將曦兒就地放下。仁杞見狀,也趕緊過來幫忙,將周圍地上的石子樹枝清開,騰出塊地方來讓羽涅躺下。
待羽涅躺好了,蒼朮纔將肩上的鐘盛放了下來,就躺在羽涅身邊。隨即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琉璃藥罐,抖了兩粒,讓羽涅服下。
羽涅強忍着心口的劇痛,看了已經危在旦夕的鐘盛一眼:“先……先救他。我沒事,真的。”
蒼朮拿着藥丸的手停在羽涅脣前,蹙着眉頭看着她,一語不發。
蓯蓉一把將他手中的藥搶過來,二話不說就強行往她嘴裡塞。邊塞邊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管別人?你的命比誰都重要,快服藥。”
羽涅是知道的,大家看鐘盛快不行了,大概是放棄了。若是她不堅持,就沒人會救鍾盛。於是死死守住嘴脣,將頭扭開,上氣不接下氣的艱難地道:“……不,你們先給他服藥,我才吃。”
蓯蓉見她頑固不化,氣急了,用上吃奶的力氣去掰她的嘴:“他救不活了!你沒看見他在臺子上已經被吸走了精氣嗎?本來就垂危,再被吸了幾口精氣,哪裡還有命可以活?”
聞言,羽涅愣了片刻。蓯蓉趁此機會,迅速掰開了她的嘴,將藥塞了進去。誰知羽涅竟又將藥吐了出來:“你們……一個個都要逼死我麼?我說了……先給他服藥!”說話時,她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在吼,卻也只發出了一點點聲音。
仁杞白眼一翻,伸手搶過蒼朮手上的藥瓶,又抖出兩粒,捏着鍾盛的嘴將藥塞了進去。羽涅直勾勾的盯着,卻見鍾盛根本沒有吞嚥動作,喘息也變得極其微弱。
仁杞這才吼道:“看見沒?他吃不進藥去了,救不活了,再不一會兒,就死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羽涅好不容易纔救出了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一位親人。此刻卻又要眼睜睜的看着他死去,就像採蓮姐姐和她的父母一樣。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也再經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擊,心口愈加疼痛。片刻後,鍾盛最後的一口氣嚥了,沒有任何掙扎,連話都沒有留下一句。
衆人默然。
羽涅腦袋空了片刻,又忽然涌上一陣要命的心痛。
瞬間,那些她逃避了七年的畫面又再次飛快的在她腦海裡不停的反覆出現。被封喉的馬車伕,採蓮姐姐奮力的一推,絆倒她的嬤嬤的遺體,羽府堂廳裡堆積的家僕屍體,父母倒在一片乾涸的血泊之中雙眼大睜死不瞑目。
她崩潰了,泣不成聲,渾身顫抖,艱難的喚着氣,想要嘶吼,想要抱怨,卻根本沒有力氣。
此刻的她如此渺小,渺小得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卻還一直奢望要保護家人。
蓯蓉見她哭得實在厲害,焦急萬分,也帶着哭腔道:“痛嗎?哪裡痛?是不是很痛啊?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你千萬不要有事啊……你把藥吃了好不好?嗯?曦兒……曦兒……”
情況看上去不容樂觀。
仁杞眉一皺,又取了兩粒藥丸:“快給她吃啊,這個時候了,你跟她這麼講有什麼用?”着急的不行,乾脆自己去掰羽涅的嘴。
蓯蓉嚇壞了,她從未見過羽涅犯病犯得如此嚴重,好像下一刻便要死掉了一般。
但蒼朮卻始終一語不發,蹙眉在一旁註視着羽涅。許久了,才緩緩開口道:“九兒。”
蓯蓉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蒼朮一直在旁觀,氣急了:“你在幹嘛?曦兒都快不行了,你怎麼還有心思站在一旁看着?快想辦法救救她啊!”
仁杞聞言,看了看蒼朮,若有所思。
羽涅縮成一團,瞥着蒼朮的臉,心想:“果然是自己自作主張喜歡了他這麼久,就連自己快要死了,他都不曾慌亂過片刻麼?”
但下一刻,她便注意到蒼朮的雙拳始終緊緊的握着,雖然他極力想要控制,眼中卻還是透出一絲慌亂。
蒼朮緩緩俯身蹲下,儘量保持冷靜,將羽涅扶起,躺在自己懷中,擡眼問蓯蓉道:“你身上可帶着駐靈丹?”
“駐靈丹?!”蓯蓉愕然,思索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蒼朮的意思,“聰明,太聰明瞭,我怎麼沒想到。”隨即趕緊在袖中摸索了一翻,掏出一個白瓷藥瓶來,遞給蒼朮,“帶着,幸好還帶着。”
蒼朮接過藥瓶,握在手中摩挲着,猶豫不決。
蓯蓉見狀,有些心急了:“你在猶豫什麼?快給她服下啊。”
羽涅已是半迷糊半清醒,看着眼前的蒼朮,想說話卻沒有力氣。
仁杞不耐煩地道:“你催什麼?仙家駐靈丹,服下雖能飛昇成仙,卻也從飛昇之日起,便不憶凡塵往事了。這也是你們玉清境搞得破規矩,你也不是不知道,還不能讓他猶豫一會兒,好好想想?”
蓯蓉怒然:“想什麼?不憶凡塵就不憶凡塵,有什麼大不了的?我會在玉清境守護她的。再說了,他早幹嘛去了,要是在意,給曦兒服用你們妖煉的駐靈丹不就好,化妖也罷,至少能保住性命。”
仁杞“呵”了一聲:“你懂什麼?你會甘心看到自己心愛之人好好的神仙不做,去做妖怪麼?”
蓯蓉愕然:“……什麼?你說什麼,心愛……之人?”蓯蓉此刻才恍然大悟,蒼朮這隻千年狐狸,向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爲何要收留羽涅,還對她那麼容忍?一切的疑問,彷彿都被“心愛之人”四個字解開了。
蒼朮所有的注意力都擊中在羽涅身上,完全不理會蓯蓉和仁杞二人在說什麼。他將手中的藥瓶緊緊一攥,俯身湊到羽涅耳畔,柔聲道:“曦兒,還記得老牛爺爺說過的,能治百病的神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