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峰剛坐到駕駛座上,手機便響了,他一看來電顯示,笑了笑,接起電話。
“城哥,什麼事?”
“阿峰,你下週五有時間嗎?”電話裡的男人道。
“應該沒事,怎麼了?”
“夏遙想給小萱和胖子在家辦個週歲宴,你要是有空就過來一起吃頓飯。”
“哈,真快,兩個小傢伙都一週歲了。”
“嗯,都能走路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滿滿的喜悅。
“好,我過來。”韓峰道:“也有快一年沒見了,挺想你們的。”
“嗯,好的。”男人道,電話忽然竄出一個女人聲音,“阿峰,你也好找女朋友了,你看江城現在孩子都能走路了,你就比他小兩歲,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韓峰笑了笑,“知道了,嫂子。”
那女人剛想說話,忽然聲音方向一轉,“胖子,放下!那是遙控器,不能咬!”話音一落,就是一陣腳步聲,接着便傳來孩子的哭聲。
“那就先這樣,夏遙開始又揍胖子了,我去勸勸。”電話裡那男人道。
韓峰應了聲,掛了電話。他臉上的笑意依然溫暖,但漸漸又生起一絲悵然和失落。他知道,自己心裡那份深埋的情感不曾影響他們什麼,但那次和江城在陽臺的談話,讓他內心卻始終被愧疚和自責所束縛,他又能如何平靜的如若無事般面對他們。
他深吸口氣,踩下了油門。
昨晚一直應酬到凌晨,喝了許多酒,他也沒有睡好,精神有些倦乏,車子開到路上,遠遠看見一家星巴克咖啡,韓峰便把車開了過去。下車走到門口,他剛想進去,門就從裡面被猛的推開了。一個身影像雛鳥試飛般狠狠撞到了他身上,一下被他壯實的身體反彈到地。
“呀,你不長眼睛啊!”她張嘴就罵。
這惡人先告狀也太明目張膽了吧,韓峰有些惱怒,但看着那單薄的身子,還是上去扶了一把。那人擡起頭,一頭齊肩的非主流黃髮,清秀又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怒意,大眼睛惡狠狠瞪着韓峰:“你撞了人不道歉嗎?”
韓峰更是不悅,但他也不想跟這種小女人多計較,乾巴巴說了句:“抱歉。”
“哼!”那小女人又狠狠瞪了瞪他,拍拍衣服走了。
韓峰也不多理會,走進門,到櫃檯點了杯摩卡,伸手向衣兜拿錢包付賬,一摸,空空如也。韓峰一下就明白了,飛快轉身,追出門外。街道上人來人往,再不見那個小偷的蹤影。韓峰咬咬牙,滿眼怒火。他不愛帶現金,包裡也就五六百塊錢,那些銀行卡也能補辦,但那兩張照片丟了,真的惹怒他了。
這惱怒接連幾天還沒消去,這天,韓峰開車到路口,紅燈亮了,他踩下剎車,看了一眼漫長的60秒紅燈,轉頭看向窗外。週末晚上的街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這就是大城市的生活,庸碌的人們在片刻休息之餘,總在找着一些能緩釋的方式去化解生活的重壓。
一個黃色腦袋忽然從人羣中竄了出來,橫衝直撞,隨着她的跑動路線,遠遠還跑着三個凶神惡煞的年輕男人。韓峰看着那越來越近的一頭黃髮,眉頭慢慢皺起。
她滿臉惶恐不安,汗流滿面的臉上已是通紅一片。她時不時回頭看看那越來越近的追逐者,像只被捕獵的小鹿,水汪汪的大眼睛裡驚恐害怕一點點加劇。不知道爲什麼,韓峰看見她的眼神,腦海卻閃過幾年前那個在他臂彎裡微微發抖的身影。
她從隔離帶跳了過來,穿過等待的車流往韓峰這邊跑來,越跑越近,在即將跑過他車身時,韓峰忽然起身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上來!”他喝道。
那小女人看到他,楞了一下,好像認出他了,轉身看了一眼身後馬上撲上來的三個人,飛快竄進了車。車門“啪”一聲關上,車子便像離弦的箭般飛了出去。
小女人驚魂未定,趴着副駕駛的靠背,看着後面漸漸變小的人影,終於長舒一口氣,安心在座位上坐好,氣喘吁吁。
韓峰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警覺的看着他,縮了縮身子,往車門靠去。
韓峰“啪”一下拍下車鎖。
“還我!“他喝道。
“……不在我身上。”她低聲道。
“在哪?!”
“…….我住的地方。”
“帶路!”
“哦。”
車子開進老城區,七拐八拐在一個破舊的農民房前停下。韓峰狠狠一摔車門,跟在她後面上了樓。她蹬蹬蹬跑上三樓閣樓,打開門,裡面是一個被單獨隔出來小間。就十來個平方,一張牀,一張桌子,兩張凳子,還有一個衛生間,擠得滿滿當當,光禿禿的牆上還貼着幾張用水彩筆和鉛筆塗鴉的畫。
那女人爬到牀上,在一堆衣服兜裡翻找了一陣,終於找出一個錢包,打開看了看,又合上用手擦了擦,遞給韓峰。
韓峰一把扯過,打開一看,還好,除了那五六百的現金沒有了,其他東西都還在,他輕輕摩着錢包裡的兩張照片,心裡踏實許多。
那女人看了看他,小聲抱怨道:“你們有錢人怎麼都這樣,不愛帶現金,害我在那裡忙乎了半天,就只有600塊。”
韓峰瞪了她一眼,轉身要走。
那女人一把抓住他道:“大哥,我都把東西還你了,你不該謝謝我嗎?”
“你不偷,我還要你還嗎?!”韓峰怒道。
“可是,可是我沒把你東西丟了啊。”那女人喃喃道,“除了那600塊我交了房租……我看到你裡面照片,就知道是你家裡人,你肯定會惦記的,我都沒有扔,想着要是有機會就還你的。”
韓峰懶得理會,轉身就走,那女人又一把拉住他,一臉快哭的表情,“我都一天沒吃東西了,大哥,你就請我吃頓飯吧。”
韓峰一甩胳膊,她就被扔下了。眼看韓峰就要走出門,那女人就真哭了出來,邊哭邊嚷道:“我也不知道我得罪誰了,這幾天每天都有人在找我。他們說我長得像得罪峰哥的人,可我就一隻小蝦米哪敢得罪他們老大。我已經幾天沒有收入了,再下去,不是被那個峰哥抓去打死了,就是要餓死了……”
韓峰已走到門口,停住了腳步,沉默了會,開口道:“你想吃什麼?”
那女人一抹眼淚,“什麼都行,快餐、炒飯、炒麪,都行。”
韓峰一點頭,“走吧。”
車子開到一家肯德基店門口停下,韓峰去櫃檯買了份全家桶,回到位置。那女人真是被餓壞了,拿起東西就啃起來,狼吞虎嚥的,把嘴巴塞的鼓鼓囊囊。
韓峰拿着一杯可樂,看着她沉默了會,開口道:“爲什麼要偷東西?”
“我沒錢。”
“……沒錢不可以去打工嗎?”
“我也會去打工的,可我就高中畢業,找不到好工作。”那女人邊嚼着雞肉邊說道。
韓峰皺了皺眉,“你家裡人呢?不管你?”
“……”那女人咀嚼慢了下來,停頓了會才道:“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他們都各自生了弟弟妹妹,我奶奶死後,就沒人管我了。”
韓峰看看她稚氣未脫的臉,神色柔和下來,“多大了?”
“21。”那女人看他沒那麼兇了,也湊的近些,“大哥,你多大了,有35了吧。”
韓峰皺皺眉,“32。”
“哦。”那女人倒是挺機靈,見自己說錯話,趕緊又扯開話題,“大哥,你錢包裡那兩張照片是你家裡人吧。那年紀大的女人是你媽媽嗎?”
韓峰點點頭。
那女人又問,“那抱着小孩的一男一女是誰?”
韓峰道:“是我大哥和嫂子。”
“哦,你哥還挺帥的。有點像…..”那女人歪着頭想了會,“有點像吳彥祖呢。”
韓峰笑了笑。
看見他笑了,那女人的話更熱乎了,“大哥,我叫葉小安,你叫什麼?”
“……韓峰。”
“寒風。”那個叫葉小安的女人點點頭,“挺像的。”
“……挺像什麼?”
“挺像寒風啊,你看你老黑着一張臉,讓人一看就像寒冬臘月的一陣風,瘮的慌。”葉小安笑嘻嘻道。
韓峰冷哼了一聲,止住嘴角笑意。
葉小安又繼續道:“大哥,你是幹什麼的啊,我看你停在星巴克門口那車挺好的,你是做生意的吧?”
韓峰看了看她,點點頭。
葉小安一聽,眼睛立刻亮了,“大哥,那你們公司招人嗎?我現在到處被人追,做不了其他了,我去你那上班好不好?”
“不用。”
葉小安趕緊道:“我什麼都能做的,打掃衛生,燒飯,跑腿,還能幫你擋擋酒。”
“不用,都有人了。”
可葉小安還是不死心,低頭想了想,又道:“那大哥你有女朋友嗎?我做你女朋友也行。”
韓峰皺了皺眉,剛想拒絕,忽然又被她的話牽起一些事情,思考片刻,開口道:“你下週五有空嗎?”
“有啊,我現在隨時有空。”
韓峰躊躇了片刻,開口道:“那你下週五週六假裝我兩天女朋友可以嗎?”
葉小安連連點頭,片刻,又有些遲疑,開口道:“要假裝到什麼程度啊?吃飯逛街看電影牽手都沒有問題,親嘴偶爾一下也可以,可是睡覺……”
“不用睡覺,就陪我去大哥家吃頓飯,晚上住賓館,各人一間。”韓峰道。
“那沒問題。”葉小安連連點頭,又賊兮兮笑着湊上前,“大哥,你也被家裡人逼着找女朋友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肯定被逼的沒法子了。”
韓峰瞪了瞪她,葉小安立馬低下頭閉上嘴。
韓峰打量了她一下,開口道:“你能換個樣子嗎?”
葉小安趕緊點點頭,不過又很快喃喃道:“可是我現在沒錢……”
“錢我出。”韓峰道。
葉小安立刻笑了,“那沒問題。”
於是第二天下午,韓峰便帶着這個叫葉小安的女人先去了理髮店,把她滿頭黃了吧唧的頭髮給修整了一番。葉小安堅持要染個栗色的顏色,韓峰剛開始不同意,後來等頭髮真的做好了,發現確實還挺好看的。
染完頭髮,韓峰再請她吃了頓飯,便又帶着她去商場買衣服。葉小安之前穿的衣服都挺灰不拉幾的,可沒想到挑起衣服還挺有一套,等她從試衣間出來,韓峰楞了一下。
“怎麼樣,好看嗎?”葉小安轉轉身,展示給他看。
韓峰點點頭,半響,開口道:“你再挑幾件吧。”
“怎麼,這件不好看啊?”葉小安有些失望。
“不是,挺好的,再多挑幾件這樣的,以後你可以換着穿。”韓峰道,不知道爲什麼,說着,耳根有些熱。
葉小安喜出望外,趕緊又挑了幾件,挨件試給韓峰看,最後看得韓峰一口氣買下了十幾件衣服。
開車送葉小安回去的時候,韓峰問她,“你最近不去偷東西了吧?”
葉小安點點頭。
韓峰從兜裡掏出五千塊錢,“這個是定金,你先拿着。”
葉小安接過錢,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這麼多啊,謝謝大哥,你放心,我肯定把你女朋友演好了。”
韓峰點點頭,沒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