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向南依終於能夠從各位長輩慈愛的目光中脫困,已經是十幾分鍾以後的事情了。
如果不是因爲陳阿姨出現讓他們進去吃飯,估計這個時間還要繼續延長。
也幸好是有吃飯當藉口,原本想要去看畫的幾位老人家才放棄了這個打算,不過卻相約晚一點的時候再過來。
那一刻,向南依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比起她的不自信,顧老爺子可謂是淡定多了。
要不是因爲不合適,他甚至想把那幅畫掛在客廳,這樣誰一來就能看見,免得他特意強調。
對於老人家這個刻意炫耀的心理,向南依其實是有點費解的。
她總覺得,自己似乎沒什麼能讓他拿來炫耀的。
可似乎,他很是興致勃勃。
見她一臉茫然的樣子,顧安塵的眼中盈滿了笑意,溫熱的手掌輕輕揉了揉她鬆軟的發頂。
爺爺的心思,其實一點都不難猜。
他單身這麼久,圈子裡各種各樣的流言蜚語隨之而來,家裡人雖然不會相信,但多少會希望他快點談個戀愛。
現在他不僅談了,甚至還用戒指把人套牢了,這就等於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忽然之間得了一個孫媳婦,說不定哪天還會再填一個曾孫,爺爺當然會高興的四處顯擺了。
當然了,這裡面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那就是他的確很喜歡小一。
之前他安慰她說,爺爺一定會喜歡她,其實不僅僅是爲了安撫她而已。
而是他知道,她的性子,很難讓人不喜歡。
就像是,她明明習慣了沉默,明明不是那麼喜歡和人講話,但是爲了他,她會嘗試着打開自己,擁抱新生活。
“你剛剛在拍照?”向南依注意到他手裡拿着一架單反相機。
“嗯。”
“拍了什麼?”
俊眉輕揚,顧安塵賣了個關子,“你猜。”
“該不會是在拍我和爺爺練太極吧?”她的語氣明顯是拒絕的。
“不是。”
“那就好……”
“我只拍了你一個人。”他笑的有點欠揍。
“……”
美眸輕揚,她用眼神強烈的表達了自己被捉弄之後的不滿。
但是,也就僅此而已。
走進餐廳吃飯的時候,向南依發現許妍姍並不在,眼中不禁閃過一絲疑惑。
難道她昨晚離開了?
“她從不會在這邊留宿。”像是猜到了她的疑問,顧安塵好心的爲她解答。
點了點頭,她並沒有再問什麼。
原本她還以爲,許妍姍最近都是住在這兒的,不過想到她家裡的情況,向南依猜,她大概是還要照顧她父親。
“安塵,今年過年的時候,把老許接過來吧,就他們爺倆在家也沒什麼意思。”
“好。”
“今年過年家裡可就要熱鬧了……”陳阿姨笑的滿臉喜色。
老陳瞟了她一眼,調侃道,“你呀,就好好做你的飯得了,有你一個人說話,這整個小區都熱鬧了。”
“哎呀,你這是嫌我煩了?”
“你能感覺到,還算是有點自知之明。”嘴上這樣氣着陳阿姨,可他卻十分自然的幫她往空碗裡添了一勺白粥。
聽着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拌着嘴,向南依卻不禁彎脣笑了。
活到他們這個年紀,似乎這樣的感情,最是讓人豔羨。
年輕時,一見鍾情。
年老時,相濡以沫。
曾經的愛情歷經世事,慢慢沉澱爲親情,融入骨血,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爲對方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歲月極美,在於它必然的流逝。?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
或許它並不是真的逝去,只是從人們的眼前消失,卻轉過來躲進心裡,然後在不知不覺間,改變彼此的容貌。
古羅馬的悲劇作家塞內加曾經說,“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遇見自己夢想的真愛,他們只會因爲害怕孤獨地死去而選擇隨便找個人,互相飼養。”
看到碗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的菜,向南依輕笑。
真好……
她是被愛飼養。
*
吃過早飯之後,顧安塵原本打算帶向南依出去轉轉,不過卻被她拒絕了。
雖然他之前每半年也會來法國陪爺爺,但畢竟這次爺孫倆也有階段沒見着了,還是留在家裡多陪陪他比較好。
何況她也不是第一次到巴黎來了,雖然那時身邊還沒有他。
既然決定了不出去,兩人就徹底宅在了家裡。
不過顧安塵的身份畢竟擺在那,就算他沒有刻意宣揚,但他回法國的消息還是有不少人得知,邀約自然不少。
能推的他基本都推掉了,最後連手機都關了。
安靜的坐在家裡陪着老爺子下棋,還能順便感受到被向南依崇拜的目光,顧大少爺覺得這生活簡直不要更好。
連輸三盤之後,顧老爺子明顯有些坐不住了。
見向南依在旁邊看的認真,他狀似不經意的問她,“小依,你會下象棋嗎?”
“不會。”
“那正好,來,爺爺教你。”一聽她說不會,顧老爺子明顯有些躍躍欲試,“你就記住這段口令,馬走日字,象飛田,車走直路,炮翻山;士走斜路護將邊,小卒一去不復返;車走直路馬踏斜,象飛田字炮打隔,卒子過河了不得。”
“記住這個,就可以了?”向南依有些不確定。
“當然了,你把這個記住,咱們實戰兩次,你就知道怎麼玩了。”
“好。”
向南依雖然沒玩過象棋,但是剛剛看顧安塵和老爺子下的挺有意思的,而且老人家都開口了,她自然得陪着。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隱約覺得,爺爺是想在她身上找找平衡。
這種感覺,就像她每次被顧安塵壓迫之後,去欺負小白是一樣的。
由此可見,這還是一位勝負欲極強的老人家。
“認認真真的下,我在旁邊指點你。”顧大少爺悠閒的坐在旁邊指點江山,大有操控全局之勢。
“把南依教會了,以後我就不用你陪我下棋了。”
看了一眼正笑的得意的老爺子,顧安塵輕笑着沒有說話。
難得爺爺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果然小一呆萌的樣子太具有欺騙性了。
S大學霸美女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呢!
“車在象棋中威力最大,無論橫線、豎線都可以走,只要無子阻攔,步數不受限制。”顧安塵一邊給她講解,一邊按照規則擺放棋子,“所以……”
“也就是說,一車可以控制十七個點,對嗎?”向南依擡眸向他求教。
而她這話一出,老爺子和顧安塵的眼中都不禁浮現讚歎之色。
“沒錯,因此有‘一車十子寒’的說法。”
把規則都講清楚之後,顧大少爺就完全撒手不管了。
任由向南依被顧老爺子“殺的”落花流水,而他就在旁邊悠閒的玩着手機,和剛剛說好的“指點”完全不同。
不過等這慘敗的一局極其快速的結束之後,他卻指着手機裡的照片開始現場教學,“要是剛纔你把這個位置堵住,他的馬就走不了了。”
“對呀……”向南依有些後知後覺。
“才一局而已,繼續加油。”
得到顧安塵不太走心的加油,向南依徑自轉過身開始擺放棋子,樣子格外專注。
第二局開始,結果當然是毫無懸念,她依舊輸了。
然後第三局,繼續輸。
差不多連輸了五盤之後,她被老爺子在棋盤上秒殺的情況纔算是稍稍得到了緩解,但是最終的結果依舊沒變。
儘管有顧安塵這個軍師在,但奈何他總是事後諸葛,當時一言不發。
一老一少差不多玩了有小半天,直到顧老爺子把在自己孫子那丟失的自尊心都從向南依的身上找回來,他才笑意吟吟的回臥室午睡去了。
可他走後,向南依卻依舊在研究着該怎麼贏他。
她已經開始漸漸入門了,缺的不過就是實戰經驗而已,何況犯過一次的錯誤她絕不會犯第二次,所以她等於一直在不斷的進步,只要給她一些時間,她覺得她有可能會贏的。
顧安塵見她琢磨的認真,黑眸微動,心裡就閃過了一個念頭。
“小一,你缺一位高手給你做陪練。”
“你是在毛遂自薦嗎?”
“算是吧!”
懷疑的望着他,向南依不太相信他會有那麼好心,“這次是什麼附加條件?”
見她這麼上道兒,顧安塵忍不住笑了。
“都是一家人,幹嘛說的那麼見外?”
“……”他越這樣,她越不安。
“這次免費。”
言外之意就是,下次就要“收費”了。
不過向南依想,應該不會有下次了吧?
但是事實證明,果然最瞭解老爺子的人,非親孫子莫屬。
其實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與其讓顧安塵教她,她當然也可以選擇和爺爺慢慢練,多下幾次應該也會有所收穫。
只是,某位大少爺告訴她,和臭棋簍子下棋,結果只會越下越臭。
有那麼一瞬間,向南依忽然覺得爺爺和她同病相憐。
他攤上了這樣的孫子,而她攤上了這樣的未婚夫,真是命苦……
*
酒足飯飽之後,人就容易昏昏欲睡。
特別是在向南依時差沒倒過來的情況下,她更困了。
可要是現在睡着了的話,估計晚上就又要像昨晚一樣了,於是她強撐着精神不肯睡去,看的顧安塵搖頭失笑。
起身走出了臥室,再回來的時候,他的手裡拿着一本很有年代感的相冊。
“小一,過來我這兒。”他盤膝坐在了窗邊的地毯上,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裡,望着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她迷迷糊糊的朝他走過去,看到他身前放着的相冊時,眼中才恢復了一絲清明。
“這個是……”
“昨天太晚了,就沒有拿給你看。”說着,他動作小心的翻開了那本厚厚的相冊,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呈現在她的眼前。
黯淡的黑白相紙,破損的邊邊角角,像是被塵封的時光,終於被人開啓。
時間的列車閃着奇妙的光亮,滿載着記憶,飛馳在晝夜的軌道上。
穿過季度的城鎮,馳過節日的橋樑,噴撒着雲霧的蒸汽,燃燒着耀眼的陽光。
它曾穿過冰川世紀的雪原,它曾馳過原始社會的泥漿,它還要通過無數險阻,但終要到達最美好的地方。
是在這本相冊裡,向南依第一次見到了顧安塵的母親。
很美。
其實見過他的長相就應該知道,他父母的樣貌就算再普通也不會普通到哪裡去。
“好漂亮……”她忍不住輕嘆。
“誰?”
向南依下意識的擡眸看他,見他眼中閃動的笑意,瞬間明瞭,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遂了他的心願,“媽媽好漂亮。”
“乖……”顧安塵滿意的捏捏她的臉。
她一頁一頁的翻看着相冊,每一張都看的極爲仔細,時不時的聽着講着曾經的事情。
目光落到一張彩色照片上,向南依的眼神豁然一亮,“這是你小時候嗎?”
“除了我還能是誰!”
“原來你小時候這麼可愛……”她的手指不禁輕輕撫過照片。
那時他大概只有四五歲的樣子,穿着一身整齊的小西裝,握着他母親的手,儼然一副小紳士的做派。
“聽你這個語氣,好像比較嫌棄我的現在。”
轉過頭,向南依給了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像是在說,您自己啥樣心裡沒數嗎?
看到自己小時候的照片,顧安塵忽然想起來,之前去A市的時候,他本想從她二叔家順一張她兒時的照片出來,沒想到一張都沒看到。
現在想起來,顧大少爺心裡還有些怨念。
“我還沒見過小一小時候的照片呢……”
“都在爸爸那,等去見他的時候,我拿給你看就好了。”不過,都是五歲之前的。
“只是給我看看?”
“不然呢?”向南依微怔。
顧安塵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黑眸微眯,“當然得送我一張了。”
“……”
就爲這個,她還以爲是什麼事呢!
翻到某一頁的時候,向南依的手忽然頓住,明眸微動。
這是……
結婚照。
三張結婚照。
同一位新娘,但卻是不同的新郎。
詫異的望向顧安塵,卻見他笑的有些無奈,“這是姑媽,和……曾經的三任姑父……”
捕捉到他話裡的字眼兒,向南依就知道,既然是“曾經”,那就意味着,這三位都是過去式了。
再次將目光落回到照片上,她心裡不得不感嘆顧安塵家裡的好基因。
不同於他祖母那種書卷氣的淡雅風華,他姑媽美的很張揚。
皓齒紅脣,星眸墨發,很妖嬈嫵媚的美女。
至於那三位男士……
法國人、英國人、意大利人,每一個都是堪比當代小鮮肉的帥哥,是屬於那種看着就會讓人流口水的那種型男。
“姑媽爲什麼和他們分開了?”對於這個問題,她難得好奇。
“因爲……”
清冷的聲音略帶着一絲笑意,他似乎對他姑媽的經歷感到很無奈。
她的第一任丈夫,是一位英國人,她生病住院時,他是主治醫師,兩人由此相識,很快共墜愛河,閃電結婚。
後來,因爲他總是約束她,試圖用他健康養生的生活方式去改變她,最終導致兩人分道揚鑣。
婚姻沒了,但愛情還在。
由於前夫時不時的糾纏,她爲了徹底讓他死心,在一次參加酒會的時候,她當衆拽過一個男人說是她的愛人。
然後,兩個人就假戲真做了。
“那後來怎麼又分開了呢?”
“對方是一名意大利人。”顧安塵擡手扶額。
“意大利人怎麼了?”向南依皺眉。
抿脣沉默了一會兒,他才幽幽的道出了一個單詞,“Mafia……”
眸色微驚,她卻選擇了不再追問。
顧青梧的最後一任丈夫,是一位法國人商人,因爲對方的公司和寰宇集團有合作項目,而她作爲法國區的負責人,兩人這纔有了接觸。
但婚後對方只顧着忙自己的事業,忽略了兩人的感情生活,於是,最終還是以悲劇收尾。
不過……
這些都是別人口中的說法,究竟是不是悲劇,還是要看當事人自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