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向書禮的長相,顧安塵是好奇的。
他試着想象了一下,但結果是令人無奈的。
因爲,他的思維很混亂。
依照他對畫家的認知,下意識的就覺得,每一個搞藝術的人,可能都是不修邊幅,邋里邋遢,卻纔華橫溢無人能及。
所以最初顧安塵對向書禮的設想,覺得他可能留着鬍子,皮膚略黑,舉止隨意灑脫。
可是昨晚和姑媽通過電話之後,他就果斷否定了這個想法。
將生活過的那樣詩情畫意的一個人,不應該是這副形象。
但不是他原本想的那樣,那該是怎樣的呢?
這個疑問,直到顧安塵和向南依到了機場之後,才終於有了答案。
而這個答案,無疑讓他感到十分意外。
人潮涌動的接機口,大多數人都行色匆匆,一時間,倒是很難辨認究竟哪位是他的岳父大人。
一直到……
“小依。”溫和醇厚的男音響起,讓向南依和顧安塵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
面前的男人大概四十多歲,高領毛衣搭配法蘭絨西裝,微卷的髮帶着一些淺淡的棕黃色,眼神憂鬱而又迷人。
乾淨、整潔、優雅。
更重要的是,那張臉實在是和向南依太過相像。
就連眼神,在某一個瞬間也出奇的相似。
視線落到顧安塵身上的時候,向書禮的眸中明顯閃過了一絲驚訝,卻很快被他掩飾好,只是朝着他頷首致意。
“伯父,您好,我是顧安塵。”
“你好。”
向書禮輕輕一笑,吐字清晰,語氣溫和。
“爸爸,您怎麼是從那邊過來的呀?”向南依下意識的往他身後掃了一眼,眸光微疑。
“告訴你的航班信息是假的,我其實提前到了。”向書禮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的女兒,眼神溫柔寵溺,“把花拿好。”
說着,他把手裡捧着的一束向陽花遞給了向南依。
她伸手接過,擡眸望着他笑,“謝謝爸爸。”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向書禮明顯一愣,然後眸光豁然一亮。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隱約感覺到,小依似乎比以前開朗了……
“伯父,行李給我吧!”從向書禮的手中接過行李,顧安塵表現的十分禮貌。
“好,謝謝你。”
和顧安塵道謝之後,向書禮就又將目光落回到了向南依的身上,像是生怕一眨眼睛,這個女兒就會消失似的。
試探着微曲手臂,他有些期待的看向了向南依。
察覺到他時不時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她微怔了下,然後忍俊不禁的低下頭,卻親暱的伸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以前她怎麼就沒有發現,爸爸這麼可愛呢!
甚至……
和顧先生似的。
*
上車之後,向南依和向書禮一起坐到了車後座,父女倆雖然沒有聊個不停,但偶爾說起什麼,還是能讓人感覺到他們之間深厚的感情。
這和顧安塵一開始設想的,區別很大。
不過,他倒是深切的認識到了一點,那就是,小一的確沒有騙他,她爸爸的確是非常喜歡她。
僅僅是一個眼神,顧安塵就可以確定,估計就算小一想要天上的月亮,她爸爸也會毫不猶豫的上天給她弄來。
“爸爸,你先休息一下,然後咱們再出去吃飯吧!”
“我不累,先把行李送去酒店就行了。”一見到女兒,根本就不會感覺到累。
“您訂了酒店?”
“嗯,昨天訂機票的時候就一起把酒店訂好了。”
聽到向書禮的話,顧安塵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收緊,薄脣微抿,他最終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就算他邀請對方回家的話,估計他也不會同意。
畢竟對於現在的向書禮而言,顧安塵的身份最多隻算是向南依的朋友。
雖然,他有可能已經猜到了他們的關係,但小一沒開口之前,他說的每句話都要將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才行。
正是因此,顧安塵依言把向書禮送去了酒店。
想了想,他甚至在將人送達目的地之後,自己先離開了,只留下向南依陪着向書禮。
他們父女也剛剛見面,估計會有很多話要說,他夾在中間不大方便。
而且,只有他走了,小一纔好把他們的關係告訴她爸爸。
等到晚一點他再來接他們去吃飯,到時候,就是真的以女婿的身份“出場”了。
和顧安塵想的一樣,他一離開,向書禮就有些心急的拉着向南依打聽他的情況。
但是他又擔心怕她以爲自己過分關注她的私生活,所以語氣十分猶豫,“小依啊……剛剛送咱們來酒店的人……”
才聽他說了個開頭兒,向南依就猜到了他要問什麼。
粉脣輕揚,她的聲音軟軟糯糯的響起,“爸爸,他就是我之前在電話裡和你說起,想讓你見一下的人。”
“那你們……”
“我們在交往。”輕咬了下嘴脣,她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已經……見過他的家人了……”
對於自家女兒已經被人“拐走”這個事實,向書禮其實早在接到那通電話的時候就已經隱約猜到了一些,可當時到底只是猜測而已。
倒是現在,終於證實了他心裡的猜想。
要問向書禮這一刻的心情,他是很難形容的,因爲很複雜。
失落嗎?
肯定是有的。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虧欠女兒很多。
在她最需要父親陪伴和愛護的年紀離開了她,那段缺失的光陰,是此後他再怎麼彌補都無法追回的。
所以他總盼着這一天,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再也沒有人能夠讓他們父女分開,他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她,不讓任何人欺負她。
只是,上天沒給他這樣的機會。
他纔將一切準備好,她“護花使者”的這個職位,就已經有人接替了。
當然了,他作爲父親,得知女兒談戀愛,肯定不僅僅是失落而已。
其實更多的,是擔心和欣慰。
怕她“遇人不淑”,又期待這會是她的真愛。
內心的思緒轉了又轉,最終向書禮卻只是問了一句,“小依和他在一起,是不是很開心?”
雖然他心裡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但是仔細想想,沒有什麼比他女兒開心更重要,而只要她開心,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至於那位顧先生究竟是怎樣,他可以私下裡慢慢和對方接觸瞭解。
對方究竟適不適合小依,他無法貿然干涉,但必須在心裡有個譜兒才行。
見向書禮明顯一臉緊張期待的神色,向南依恍惚間,忽然想起了昨晚顧安塵的模樣,心裡不禁覺得好笑。
這兩人簡直就是在“互相折磨”……
可實際上,她覺得他們都想太多了。
“爸爸,他已經向我求婚了。”向南依一臉呆萌的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他面前,“而且我也已經答應嫁給他了。”
“……”
愣愣的看着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好一會兒,向書禮都沉默着沒有反應。
就像是,受到了“重大打擊”,人已經靈魂出竅了的樣子。
眨了眨眼,向南依的眼神有些糾結。
她是不是應該聽顧先生的話,不要這麼一次性的把所有事情都砸向他……
“爸爸?”
深吸了口氣,向書禮儘量控制着自己的神色,喝了一口水之後,他才終於開口,“……小依啊,爸爸想先靜靜。”
“您沒事吧?”
“沒事,你先等一下,爸爸去換身衣服。”
話音落下,向書禮就起身離開了。
眼睜睜的看着他走進了廚房,向南依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原本想說,他沒拿行李進房間,要換什麼,誰知道他居然連房間都走錯了。
唉……
早知道會對他打擊這麼大,她就應該聽顧先生的話。
想到了什麼,向南依拿出手機給顧安塵發了一條信息,言辭懇切,意味深長。
【對不起,我好像做錯事了,你自求多福吧……】
然後,另一邊收到短信的顧先生握着電話的手猛地一顫。
自求多福……
真是令人浮想聯翩的一個詞。
*
向南依原本以爲,向書禮再見到顧安塵的時候會表現的有些不自然,結果那個場面倒是意外的很和諧。
雖然她一直覺得自家爸爸是個很溫柔的話,刁難女婿那種事情他肯定不會做,但是剛剛看他得知他們已經訂婚的反應,她忽然就有點不確定了。
該怎麼說呢……
因爲從小長到大,儘管向南依和向書禮在一起生活的時間有限,但她從未見過他有任何失態的行爲,今天的那個表現,有些令她意外。
三個人去餐廳的時候,從落座到點餐,顧安塵都表現的可圈可點。
而且,他來的時候特意給向書禮帶了一份禮物。
一套文房四寶。
比起向南依超人般的什麼都親力親爲,顧大少爺就只能藉助某些別的渠道獲得。
即便不是他親手“製作”的,但是錢卻是他親手花的。
要是不懂行的人,或許不知道這套文房四寶的價值,但是向書禮只掃了一眼心裡就有了一個大概。
這一套下來,能在市中心買套房了吧!
輕笑着點了點頭,向書禮並沒有表現的異常熱情,不過也沒有給顧安塵冷臉。
兩人時不時的交談幾句,相處的很是和諧。
倒是對於顧安塵和向南依談戀愛的事情,向書禮隻字未提,似乎並不準備干涉。
忽然想起了什麼,向南依眸光微亮的望向他,“爸爸,您知道顧安塵的姑媽是誰嗎?”
“是誰?”
“姑媽叫顧青梧,她說認識您。”
“居然會這麼巧……”向書禮微微勾脣,短暫的驚訝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回憶之色,“原來顧女士和你是親屬關係。”
“是的。”
顧安塵點頭應聲,神色極爲平靜。
目光對視上向書禮視線的那一刻,顧安塵心裡很清楚,姑媽應該已經告訴他了。
之所以會表現出驚訝的樣子,不過就是順應小一的話而已。
果然……
他們都有共同的目的,就是想讓小一過的好。
但是目標太過一致,也比較容易彼此仇視啊!
幽幽的在心裡嘆了口氣,顧大少爺覺得這比他面對任何一場談判都要緊張。
“小依,爸爸的手機落在樓上房間了,你去幫我取來。”向書禮忽然開口,把房卡遞給了她。
“好。”
心裡很清楚他是故意要支走自己,於是向南依也不多逗留,接過房卡之後就直接離開了,臨走前還給了顧安塵一個“加油”的眼神。
目不轉睛的看着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直到向南依走出了餐廳,向書禮才終於收回了視線。
“對一位父親來講,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的了,惟一的缺點就是會長大。”若有所思的望着面前的茶杯,向書禮的聲音淡淡的響起,“而當她長大以後,就會註定屬於另外一個人,除非用急凍水把她久藏,但那個人會吻醒她。”
一聽這話,顧安塵眸光微閃,垂眸沒有應聲。
“安塵,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當然。”
“以後你和小依的孩子,希望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不知道爲什麼,向書禮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有些猜不透對方的心思,顧安塵沉默了一下,然後才神色鄭重的望着他答道,“男孩子。”
之前他和小一說起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是這個答案。
就算是到了現在,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向書禮輕笑了下,目光中充滿了追憶之色,“小依媽媽懷她的時候,我們沒有刻意去檢查她的性別,不過當時我就在心裡暗暗祈禱,希望是個女孩子。”
他悉心把她撫養長大,允許她犯一些小錯誤,他會耐心的教育她,引導她走向正確的人生道路。
是他和她母親的愛,帶她來到了這個世上,他並不希望她要有多優秀,只要她開心、幸福,他就會感到滿足。
但事與願違的是,不管是現實亦或是冤枉,都讓他失望了。
從前他以爲,寂寞純黑如夜,甜蜜如糖,純如酒。
可現在他卻受不了這樣的寂寞,因爲它不再是過去那個樣子,既不黑、也不甜,而是慘烈如白晝。
人在年輕的時候,覺得到處都是人,別人的事就是自己的事,到了中年以後,才覺得世界上除了家人已經一無所有了。
而對現在的他來講,小依就是他的所有。
父女一場,這樣深深的緣份,無論悲喜,沒有替補,也無可複製。
世界上,沒有另一個男人會像父親。
即便他總能看到有人說,缺乏父愛的女孩,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像父親的男人,填補她生命中的殘缺;而擁有父愛的女孩,想找的是一個像她父親那樣毫無保留的愛她和寵她的男人。
只是無論想要的是哪一種,她們最終都會失望。
“安塵,作爲父親,我不夠稱職,甚至可以說,我很失職。”向書禮望着顧安塵,憂鬱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所以我一直希望,小依能夠遇到一個真正愛她的人,即便他會從我身邊奪走她,但我依然要選擇感謝。”
比起失落和神傷,他更多的是慶幸,多一個人愛他的女兒,這比什麼都令他感到開心。
“愛她,我是認真的。”顧安塵回望着他,神色嚴肅認真。
“我看的出來。”向書禮點頭,“感情這種事,最是裝不得假,特別是一些細枝末節,最容易被洞察出最真實的內心。”
剛剛他和小依出現在餐廳的時候,這孩子原本清冷的眸光一瞬間亮起,他看的一清二楚。
後來小依離開,自己望着她背影的時候,顧安塵也是一樣。
那種充滿愛意的眼神,騙不了人。
因爲,他也曾在那樣的一雙眼中,住了很多年。
只不過後來……
發生了太多的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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