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河的兒女們 十二
時令還沒過驚蟄,天氣便暖合起來了。人只要稍一出力,渾身就會流汗。蔡隊長送來了韓磊的一切手續,倒讓韓磊有點覺得過意不去。趁天黑的時候韓磊特地花二十元買了兩瓶好酒去給蔡隊長陪禮道歉。然而,蔡隊長死活不收。婦女主任更是黑頭黑臉,冷冷的丟出一句話。誰敢要你賠禮道歉?我們的命生輕了,害怕消受不起。我們還要多活幾天的。你還是拿回去吧。
韓磊有些鮮鮮的,硬着頭皮說着好話。“姨,您不要這樣說了,是我渾,全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錯。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都怪我那天喝大了,你就當是我發酒瘋。好吧?請您原諒,您一定要原諒我!”
蔡隊長是領教過韓磊的蠻橫的,他連見都不願見他,只想趕緊送走這個瘟神。不要再把他惹毛了。在他的眼裡,韓磊就是那種既粗俗又沒有修養的人。犯不着和他一般見識。他今天和你笑眉笑眼的說好話,誰知道明天是不是一句話不投機,便會翻臉不認拔刀相向。這種人還是離遠點好,免得惹禍上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若再有一個□□就好了,到時候一定想法整死他。他連連推脫韓磊送過來的東西,嘴裡一疊聲的叫着。“不行不行,我們不能要你的東西。”
韓磊不管蔡隊長是真心推脫還是假意敷衍他,他那大金魚眼睛一瞪,扯大了嗓門。“你要不收,就是瞧不起我韓磊,就是還在記恨我。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已經實心實意的給您道歉了,你還要咋地?東西放這,收不收隨您,我走了。”他再也沒容蔡隊長的羅嗦和推脫,扔下東西,掉頭走了。
沒走多遠,忽聽得身後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玻璃瓶摔裂的聲音,接着又聽得蔡隊長家的大門咣噹一聲重響。她知道一定是婦女主任摔了他拿去的酒。他本來就沒打算婦女主任能給他好臉看的,摔了更好,正好顯他小氣,反正老子的禮節盡到了,若不是怕以後還有什麼求到他,老子才懶得去蹬這號人的門,看這號人的嘴臉。
兩個兒子的任務總算完成了一個,老韓稍稍鬆了一口氣。常言道:人大分家,樹大分杈。既然韓磊已經結婚了,就得把他們兩個分開讓他們單過,也好讓自己的下一步的工作重心放到韓斌的身上。家是一個窮家,沒什麼東西可分,除了三間破瓦房和請客剩下的一點柴米油鹽外,只有一些破破爛爛的罈罈罐罐了。另外還有一些常用的農具,以及家裡養的雞,牛,豬。不過這些東西就是分給他們,他們也不會上心去伺候。不如下年賣了分錢給他們。早幾年家裡還有一些舊房改造剩下的木料,因爲前幾年他媽看病,韓斌讀書,還有一家人的生活。全部被賣的賣,當得當已經摺騰的所剩無幾了。諾大的六間一口杉的祖屋僅剩如今住房上的一點點木料了。這個家算是徹底的敗在了自己手裡。
今年剛還清了所有的陳年老賬,可韓磊的婚事又讓他的家庭負上了新的債務。根據農村的慣例,兒子分家,不僅要分財產,還應該負擔債務。不知韓磊這混小子願不願意?無論怎樣,先要把他們分開。讓他們去過自己的小日子,明明的嫁妝裡所有的用品幾乎都有,只要買一口鍋就可以起火了。
韓斌自從從山裡回來以後,再沒去找過金枝,也沒搭理曉舟。雖然在韓磊的婚期,曉舟白天黑夜的在韓家轉悠,還時不時的在人多的地方與韓斌來一個對對碰,或者暗送秋波。韓斌一概視而不見。他不知道如何去選擇,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他們倆?他要好好想想,好好讓自己冷靜冷靜。仔細的梳理梳理自己的雜亂無章的感情。他該如何去處理他和這兩個女孩之間的關係。如果要他放棄金枝把感情的砝碼傾向曉舟,他的心裡有一千個不願意。如果讓他徹底的忘記曉舟,又似乎不可能。因爲曉舟像他自己的影子一樣,無時無刻不在他的眼前晃動。而且似乎時時在提醒他勿相忘。他無法讓自己走出這段感情的漩渦,只有一天到晚拼命幹活,以緩解自己心裡的焦爍,幾天下來豬屋,牛圈,雞籠全部清理的乾乾淨淨。棉花地裡的底肥提前下好了,行子整好了,草也除盡了。營養鉢苗牀也提前弄好了,只等着開始做營養鉢。真沒事幹的了,他把韓寒叫上,把家裡的麥草垛剁粹,潑上水,混上磷肥,再到池塘裡撈起淤泥摸在麥草垛上漚肥。要不,就扛着把鐵鍬把地裡的一溝一隴收拾的齊齊整整,乾乾淨淨。每天都把自己弄得一身臭汗,疲憊不堪。不讓自己有一刻的清閒。
過罷年以後,韓斌也沒去找過金枝。金枝的父親偷偷地鬆了一口氣,他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他讓美萍趕緊趁熱給金枝張羅一個人家。雖然相親的小夥子來了好幾個,金枝不是不見就是推脫看不上,要不然想法讓人家看不上一口回絕她。反正不留成功的隱患。這一陣子她也很煩,韓斌到底是怎麼了?已經好多日子沒來找她了,她每天晚上都要到門口偷偷的張望,看看大柳樹下有沒有韓斌的身影。有時候還親自跑進樹林圍着那大樹轉兩圈。看看韓斌在不在。然而每一次總是鴻飛渺渺,了無人蹤。每每這個時候,她總是寂寥的倚着大柳樹,傷心的凝望着月明星稀的天空。看那新發的柳葉伸着小手,望着天空乞討。她的心,多象這伸展的小手,渴望着愛的陽光和雨露。可她心愛的韓斌此刻又在哪?他的心裡又在想着什麼?她該如何走出她們的困境,擺脫她父親反對的陰影。
地裡的農活漸漸忙了,小麥打胎了,綠油油泛着處子的螢光。菜花開了,黃黃的象在地裡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地毯。四野清新的空氣裡瀰漫着花香。紅過了桃花,又白了梨花。杏花剛過,金桔花又登場了。一波接一波,奼紫嫣紅。讓人目不暇接,情思翻涌,春情氾濫。野草也如少男少女的情思,遍地瘋漲,很快的覆蓋了所有□□的土地。農民們再也耐不住冬天的清閒了,悄悄地脫下了過年的新衣,扛起農具下地幹起了自己的活路。
今天,金枝的心裡很不爽,早上起來,火氣好像很大,不知爲一點什麼小事和美萍伴了半天嘴,還被她絮絮叨叨的數落了好久。吃罷早飯,她煩悶地扛起鋤頭,逶逶迤迤的出了村子,她的眼睛下意識的一掃,便發現了窯臺地裡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潛意識的加快了腳步,望着窯臺行去,一顆心撲撲的直跳,臉上也泛起了一股久違的潮紅。
三爹的小屋明顯的舊了許多。也許是沒人在這生活的緣故,僅半年,房子便顯得有些破敗了。門依然沒鎖,但水缸裡已經沒了水,竈臺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三爹的鍋碗瓢盆等一切生活用品都已不知去向。牀上的被褥也不見了,只剩下一堆亂草。往日干淨整潔的禾場里長滿細密的回頭芯。金枝把韓斌叫出地裡,兩人在三爹的小屋前久久的凝視着,默然無語。
春風輕拂,陽光璀璨。柔嫩的柳絲在他們的頭頂翩翩起舞。兩隻嘰喳的麻雀站在屋檐下的鐵絲上歡快的呢喃。不時的頭頸相交,嫩黃的小嘴親暱的梳理自己光潔的羽毛。金枝折轉身,沿着那條通往丫丫河的細細的小路,款款而行。那一頭瀑布般的長髮柔美的飄散在腰際,襯托着她俏麗的身姿更顯得性感嫵媚。韓斌壓抑許久的情愫突然衝破了他心事的禁錮,綿綿密密的傾瀉出來。切切情深的凝視着金枝窈窕的背影,亦步亦趨。也許是再沒人在這小路上割草的緣故,小路上的草長得已是密實而厚重。青青的草叢裡偶爾點綴着幾隻橘黃色的蒲公英,燦然的開放着。給這綠油油的小路平添了許多嬌媚。兩旁的蘆葦也已剝下了枯黃的外衣,尖利的葉芽卷着筒兒往上串。丫丫河的水清澈明淨;蔚藍的天空飄浮着幾朵白雲倒映在水底。在昔日洗澡的水邊,他們坐了下來。一根枯黃的葦葉掉在了水裡,水面立刻被一層細細的灰塵污染了,然後,又隨着水波舒緩的向下流去。消失在河面深處。韓斌輕輕地攬過金枝的頭靠在自己的胸前,眼裡流溢着深情和憐愛。
“這長時間你都沒去找我,是不是把我忘了?”金枝幽幽的說。
“沒有!”韓斌若有所思。他不知道他和曉舟的事該不該讓金枝知道。可正是因爲他和曉舟的事情,讓他的心在經受長久的折磨。不知該如何得到解脫。他不知道,假如金枝知道了這件事情,她會是什麼反應。不過無論如何他還是決定將這件事情對金枝坦白。不管後果如何,他都願意去接受。他不想欺騙他心愛的人。
“好久了,我都不知道該去如何面對你?面對我們兩的愛情?也不知道如何去經營我們的愛情?我知道,你爸爸在極力反對我們的婚事,我很苦惱,也恨我自己懦弱!無能!缺乏男人的勇氣和信心;我恨!我恨我自己!”
“別這樣,韓斌。”金枝心疼的打斷了韓斌的話語。“是我爸不好。不過你不要計較。你要知道,愛你的是我。不是別人,我們的愛情與其他人無關。你不要自責,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金枝曲解了韓斌的思想,他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但是你確實應該想想,怎樣才能讓我爸爸同意咱們兩的事情,我真的不想這樣和你偷偷摸摸的約會,這段日子我已經很累很累了。”
韓斌知道金枝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突然打住了話頭。心裡浮現出了另一個想法。爲什麼要把這件事說出來,金枝知道了對自己有什麼好處,讓他亂在自己的肚子裡吧。只要我遠離曉舟,再不同她有任何瓜葛。那麼對金枝的愛就不會有愧疚了,韓斌想着,心裡豁然開朗。一塊石頭落到了心底深處。思緒也變得明晰起來。
“有人曾經給我出過一個主意,不知你願不願意?”韓斌調皮的看着金枝。嘴角浮起意思曖昧的笑意。
“什麼主意?說來聽聽。”
“最便捷有效的辦法就是你懷上我的孩子。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你爸想不同意都不成了。”
“你想讓我未婚先孕?不成不成,你讓我怎麼有臉見人?”
“這有什麼?咱們都做了多少回了,你懷孕不是順理成章的事?”
“你咋越來越壞了?就想犧牲我來成全你自己,三句話有提到那事情上了。流氓!”
“那你說咋辦?總不能老是這麼偷偷摸摸的,害的我老是朝思暮想的想你。”
“乾脆,我帶你走吧!咱們走得遠遠的,去過我們自己的日子。管他們同意不同意?”
“你讓我和你私奔!?”金枝一臉錯愕。
“什麼私奔?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我聽說現在許多人南下深圳打工,能掙許多錢,我們也去那”
“長這麼大還沒出過門,到外面去闖闖,倒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只是要出去,得有錢,我現在可是分文無有。另外還要證件。”
“錢的事情好辦。我和小華退婚以後,他並沒再來找我要錢,拿錢我還存着。這證件嘛,你不是有高中畢業證嗎?好辦?”
“可我聽說到深圳要邊境通行證,還要到派出所,公安局備案,而且還要村裡出示證明。這太麻煩了!”
“那我們另到一個地方去吧!”
“行!然後咱們去把韓磊和明明的結婚證弄出來。這樣咱們出門就是夫妻了。”
“說你壞,你還真壞!那結婚證是能隨便用的?那上面有照片呀!”
“沒有,那結婚證我見過。”
“是嗎?你弄去。弄來了,我們就走。看有誰能攔住我們?”
一陣微風吹過河面,水波盪起圈圈漣漪。水底倒影的白雲也跟着晃動起來。蘆葦輕輕地顫動着,送來陣陣幽香。韓斌輕撫着金枝凝脂般的面頰,雙眼閃爍着神往的光芒。
雖然麥子,油菜已經拔節長高,再也經不住人類腳步的踐踏了。但依然有不知甘苦的無知小子,在麥地裡瞎串,天空,幾隻彩色的風箏正在迎風飛舞,一羣北飛的大雁滑過天際。見到飄飛的風箏,嘎嘎的叫着陡然升高。遠處,丫丫河的河坡上幾個頑皮的孩子正用枯黃的葦葉在那裡燒窯。一股淡淡的煙柱直衝天際。和着大雁嘎嘎的叫聲大雁,兒童們止不住高聲的唱起了童謠:雁雁,擺個一字看看,雁雁,擺個一字看看。.......童音清亮悠長,直插霄漢。
已經一天了,還沒見到金枝的影子,美萍有些急了。早上出門的時候說好了去學校看看她的兩個弟弟的。這一來一去僅十幾里路,也要不了一天的時間?自從他和韓斌好上以後,她爸經常囑咐她把金枝看緊點,不讓她跑到韓家去。今天金枝出門的時候,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囑咐到頭髮顛上,讓她不要去找韓斌,快去快回。不想天已黑了,還沒回家。是不是到韓家找韓斌去了?
這妮子膽子也忒大了!她爸要是知道了,父女倆豈不又要鬧翻天。得趕緊到韓家去把她找回來。美萍想。然而,韓家人說韓斌一早也出去了,到現在也沒回,不知道他上哪去了。
美萍真的急了,他想不明白,金枝到底能上哪去?天已經全黑了,沒有月亮,夜空里布滿了星星,晶亮亮的眨着小眼。幹完活回家的金枝父親一聽說金枝沒回家,立刻氣的眉毛倒豎,瞪大眼睛看着美萍,鼻子裡呼呼的喘着粗氣,彷彿要把美萍生吞了一般,嚇得美萍躲進金枝的房裡大氣也不敢出。百無聊賴的在金枝的書桌上瞎摸。終於在不經意間發現了金枝留下的一封信。她驚大呼小叫起來。
金枝父親搶過信,急急忙忙的展開了信。“爸爸媽媽,你們好!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已經到了遙遠的他鄉。您們不用心也能猜得着,我是和韓斌一起出門的。長期以來,您一直反對我和韓斌談戀愛。對我們的感情橫加干涉,弄得我們兩經常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不知您是咋想的,認定了我嫁給韓斌不會幸福。可是我就是不願放棄這段感情。我愛他,他也愛我。我感覺得到,他是這樣的疼我愛我。甘願爲我付出一切,這樣的女婿您上哪去給我找?所以我決定和韓斌一起去浪跡天涯,無論有多麼苦,多麼累,受多大罪,我都心甘情願。原諒我的不孝,爲了我終生的幸福,我只能拂異您的意志了。您不要找我,玩累了我會回家的。到時候您在打我罵我吧。...
不孝女金枝。
XXX年X月X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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