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河的兒女們 五
韓斌蜷縮在拖拉機的駕駛座上。他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擡眼看了看車外。月色很好,把天空和地下都變成了乳白。遠方黑黝黝的林帶上也泛着隱隱的白光。下霜了,絲絲寒氣從裸開的窗子裡飄進了,刷的臉生生的涼。車的熱氣早已散盡,雙腳象踏在冰窖裡一樣。冷氣嗖嗖的順着腳底往上鑽。
拖拉機是二姐夫開來的,剛一到,他便和韓磊到老鄉家裡賭博去了。只留下韓斌一個人呆在車裡,又凍又餓,望着窗外明淨的月亮靜靜的發呆。
韓斌和韓磊本來是想偷偷懶,搭二姐夫的拖拉機到工地的。誰知道這車是個什麼破車?半路壞了兩次。有一次居然掉了車上的驅動輪,就是那個一人多高的大軲樚。三十多裡的路走了五個多小時。即使用雙腳走也要不了那長時間,到達大淵大隊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找到他們三隊的駐地,車一停,兩人就加入到賭博的戰團去了。至於韓斌和他們四隊的駐地,他們根本就無暇顧及了。
韓斌放下車上大開着的玻璃,好使裡面暖和一些。他看了看車後拖箱裡還沒來得及卸下來的柴禾,真想鑽到裡面去暖和暖和,美美的睡上一覺。只是因爲那亂糟糟的柴禾太髒,不知有多少蛇鼠蟲蟻在裡面爬過,讓他感到實在難以睡下去,才忍着沒爬進去。這時候,韓磊突然幽靈似的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手裡還拿着兩筒酥餅。“韓斌,給。吃去。”
“麼東西?”
“餅子。”
“哪來的?”
“老鄉家裡偷的。”
“怎麼偷出來的?”
“就這家。”韓磊指了指熱火朝天的賭博的屋子。“那家房裡有一個櫃子,裡面裝的滿滿的一櫃子餅子。聽說是準備嫁女兒用的。櫃子忘了上鎖。管他呢!偷兩筒吃吃,壓壓餓心,頂頂寒再說。”
“人家嫁女兒用的,你也捨得下手。明天人家不夠了,不罵你纔怪。”
“讓你吃你就吃,哪來那麼多廢話。還有沒有麼事,沒事的話,我再去賭兩把,等天亮了,我們再去尋我們隊的人去。”
說完,又一溜煙的又鑽進了賭場。
夜越來越深了。月影已經西斜。啓明星悄悄地爬上了東方的天空。巍峨的江漢大堤象一條黑色的巨龍,延綿不絕的伸向遠方。堤邊黛青色的林帶像一羣長髮披散的衛士,靜靜地守護着這巍峨的巨龍。韓斌終於耐不住這夜的冗長,吃完了餅子後趴在拖拉機的方向盤上沉沉的睡去了。
冬日裡的太陽總是起得很晚,當她露頭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了。踏着昨夜的清霜,揹負着暖散的日頭。韓斌和韓磊搖着家裡的那架破舊的板車,晃晃悠悠的找到了四隊的駐地。先到的人也纔剛剛起牀,露天竈頭上紅紅的火頭旺旺的往外竄。廚子老□□挽着袖子,抄着一把鐵鍬在炒菜。他的一隻腳踏在竈頭上,破鞋裡鑽出的大拇指上沾滿了油星,幾隻菜幫子躺在竈頭上,老韓抓起笤帚便把他們掃進了鍋裡。
“不像話!”韓磊過去一巴掌打下了老韓的臭腳丫子。“你煮的是人吃的還是豬食?噁心不噁心,臭腳丫子居然踏到竈頭上來了。楊隊長!楊隊長!”韓磊扯開嗓子大叫起來。
“算了,韓磊。別叫了。又不你一個人吃,管那麼多是幹嘛?不乾不淨,吃了還不生病。走走走,我們打地鋪去。”韓斌把板車停在門口,抓起車上的兩牀亂被子,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四隊所有的男人全部住在一起。這是大淵四隊的隊屋,足有三百多個平方。靠牆的兩邊一溜搭着兩排地鋪,地鋪下墊的是金黃的稻草,不知他們在哪弄的。鬆鬆軟軟的,像豬圈裡的墊草,散發着一種稻禾的清香。中間是過道。人們就蹬在過道這地方洗臉刷牙,抽菸聊天。
所謂打堤,其實就是把大堤加高,加寬,加固。以防止發洪水的時候潰堤,缺口,或者是漫堤。打堤的土是在江灘上挖取的。很早的時候,人們打堤全部靠肩挑背馱。那時候沒有板車,也沒有拖拉機。現在雖然有了拖拉機,但畢竟太少太少,大部分的土還是得靠人們一板車一板車的拉着翻過大堤。這是一個重體力活,而且是每一個生活在江漢平原上的人必須乾的活。任何人不得例外。
從早晨起,整個大堤上就沸騰開了。遠方近處,紅旗招展,人頭攢動。真的是熱火朝天,揮汗如雨。人們動用了一切原始的,現代的工具。挑的挑,拉的拉,扛的扛,想盡一切辦法將江灘的砂土弄到江堤外邊。加寬堤壩,莽實堤腳。不知安裝在何處的高音喇叭一直用它嘹亮高亢的喧囂,在爲人們鼓勁加油。韓斌姐夫的車裝着滿滿的一車砂土開足馬力往上衝,引擎的囂叫和煙筒的黑煙在車上畫出了一條黑色的長帶。車後,還有五六個人幫車,用肩扛着往上推,以保證拖拉機能順利的爬上堤坡。冬日的油汗順着髮絲往下淌,浸透了前胸,也貼住了後背。
一天干下來,一幫子年輕的小夥子幾乎累壞了。傍晚的時候,金枝,金晶和一羣丫頭們也上了工地。用連長的話說,這叫打堤築壩,保衛家園,人人有責。
吃罷晚飯,腳也沒洗。韓斌便迷糊開了。韓磊吆喝着一羣人在公屋的牆角玩開了骰子。那聲音和勁頭與白天裡那個疲疲塌塌的韓磊簡直是判若兩人。經不住這幫人的喝五吆六,大喊大叫,不一會,韓斌就睡意全無了。他躺在地鋪上,瞪大眼睛,望着屋頂,細細的琢磨開了。
這一車土,少說也有四五百斤,一個人掌車,三個人拉車,平均每個人要出大幾十斤的力氣才能把它拉上那個大堤,下坡的時候又要使勁敵着,以防滑的太快而出危險。兩趟下來,人就會汗流浹背,腰膝痠軟,氣喘如牛。“想想辦法,想想辦法。”韓斌自言自語的告訴自己。應該可以找到一個省力省工的辦法。
大堤兩邊幾乎是四十五度斜坡,像個梯形。如果在大堤上裝一個滑輪,改變一下力的方向,讓下坡車的重力變成上坡車的拉力。拉車的人不是可以省很多力了嗎?。只是這滑輪......
對了。他突然一激靈,腦子裡快速的映出了一副圖畫。板車的兩個軲轆加一根槓,不就是一個現成的滑輪嗎。如果用一根足夠粗足夠長的繩子一邊掛一車土,問題不就解決了。他高興的笑了起來,立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鄰鋪的兩個正在抽菸聊天的人。於是這一提議得到了大家的響應。大家立刻鼓動起來,讓楊隊長連夜派人去鎮上買了兩根又粗又長的大繩子。實驗結果是出奇的省力。於是,整個工地上立刻推廣和應用起來。人們也從那一步一叩首,一步一滴汗的拉土上堤的繁重的重力中解脫出來了。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十多天了,工程也接近了尾聲。丫頭們也從最初的氣喘吁吁,叫苦連天中緩過氣來了。天連着下了兩天的小雨。道路雖然泥濘,但依然沒有停工,只是收工早了些。傍晚的時候,雨終於停了。夕陽攜帶着他晚來的熱情,很快的讓路上乾爽起來。閒來無事,楊隊長召集起所有的人到隊屋來開會。開會的內容無非是學習一些上邊的精神,表揚好人好事,批評麼些壞人壞事。最後,才把話題轉到了工分上來。
只要是集體的事,無論大小長短,都是按工分計算報酬的。而工分的評比,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裡的。是根據麼些人的好惡來評定的。因此,長期以來,沒有人敢得罪隊長,會計,記工員等實權人物。也沒有人違背過他們的意願。
“女的,一律沒人每天八分工。”楊隊長清了清嗓子,報出了工分。“男的,除韓斌,立新,衛娃,文化每人每天八分五以外,其餘的都是一個工。”
“哇塞!”丫頭們一聽說一天只有八分工,都嚷嚷開了。“什麼嘛?年輕人只得八分工,老傢伙卻得一個工。不公平。”
“就是!”
“這不明擺着欺負人嘛。”
“不幹,憑什麼我們只得八分半。”韓斌也鼓譟開了。他突然感覺到有些窩囊。有些急昂。“那些坡都爬不動的人,那些一天到晚杵着的人,那些誇誇其談的人,爲什麼能得一個工。而我們這些人一天到晚腰弓背駝,汗流浹背,吃苦受累卻只得八分多工。什麼鳥隊長,有你這麼記工的嗎?這完全是對我們勞動力的剝削。”
“你說誰呢?”楊隊長有些發怒了。一直以來,他的話就是聖旨。從來沒有人敢違抗,反駁。而且,他從來都是以一個老□□員自居,不管何時何地,他都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後。因此,在隊裡他擁有絕高的威望,他的權利,不容許任何人褻瀆。只是昨天,自己有些不舒服。也許是長期勞累,再加上這幾天淋雨的緣故,人感覺特不舒服,所以這兩天干活的時候感到渾身乏力,只想杵着站着。不想今天被韓斌當着了話柄。並且,還受到了一羣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和丫頭們對他發起的前所未有的攻擊和異議。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們說的是誰,自己心裡明白。”韓斌不甘示弱。他冷冷的一笑。“就在昨天夜晚搞躍進的時候。我們這些人跟着車上上下下的跑,又是上土,又是幫車,一趟也不閒。不像麼些人,杵着把鐵鍬,是幹不是乾的,說起人來還一套一套的。”
“你說我嗎?”楊隊長真的氣憤了。他霍的跳起來,嗓門一下提高了八度。“走,我們去比賽挑擔子,一百二十斤,看看誰能勝過誰?”
“纔不呢。只有傻子才比力氣大小。也只有你這種人纔跟人家比憨力。累的吐血都是活該。”
楊隊長更氣了,昨天,他真的咳出了兩大口血。他變得怒不可遏了。忽的一下竄到了韓斌的面前。
“你想幹啥?”韓磊突然斜插過來,擋住了楊隊長。雙眼圓睜,隻手指着楊隊長。“你敢動,信不信我脆你骨頭。”
“就你,一二百五隊長,扁擔倒下來一個一字都認不得,還想蹦躂。做夢去吧!”
“就是,看樣子,你這隊長也當不了幾天了。”
‘還是回家和媳婦燒火去吧。”(注。此句是鄉下人罵人的行話。意思是和兒媳婦關係不清不白。 )
楊隊長在韓斌兄弟的威脅和衆人冷嘲熱諷下急得嘴烏臉黑,眼色迷亂,幾欲昏厥。他無力的指着韓磊,雙脣顫抖,軟軟的癱在了地鋪上。這時候,明明急忙過來抓住韓磊往外拖。金枝也趁亂捉住韓斌的手,把他拉出了人羣。拉出了屋外。
“韓斌,你真不知道高低深淺。楊隊長有肺心病,你不知道嗎?他昨天都吐了血的。你兄弟倆要是把他氣死了咋辦?”金枝愛暱的責怪着韓斌,拉着他的手望遠處沉寂的大堤走去。
韓斌扭過頭,望着他們的駐地,似乎還想去和楊隊長理論。“得啦,我們到江邊去玩玩,來了這麼久,我還沒見過漢江是什麼樣子。”金枝沒有放手,牽着韓斌沿着一條佈滿水窪的小路,悠悠的晃過了大堤。晃進了漢江裡的沙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金枝捉住韓斌的手變成了韓斌握住了金枝的手。
工地上的人們早已收工。整個工地顯得寂靜無聲。暮色四合的漢江大堤靜靜地守護着奔涌的江水。沒有人開挖過的江灘上長滿了青翠的麥苗。細細瘦瘦的麥苗在傍晚的江風中莎莎細語。遠方,天水一色,一艘夜行的輪船劃破了江水的寧靜。昏黃的燈光搖曳於江心的水波。書寫着夜的寧靜和安詳。
江風徐徐的吹來,攜帶着夜的涼意,撩動着兩人鬢邊的髮絲。韓斌輕輕的摟住金枝的腰肢,嘴脣柔柔的貼在金枝的耳根。心似漢水的波濤,急流暗涌,一發不可收拾。
金枝溫柔的低着頭。吐氣如蘭。任憑韓斌的手在她的身上肆無忌憚遊動。不時的發出一聲聲淺淺的低吟。貼着韓斌的身子突然變得燥熱起來,她不安的扭動着,氣喘吁吁。夜色越來越濃了,像一惟厚重的幕簾,輕輕的裹住了這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一陣急速的踹息伴着一聲母獸的低嚎後。一切又歸於了沉寂。
良久,沙灘上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韓斌美美的親了金枝一口,手又不老實的伸進了金枝的胸衣。抓住了金枝□□而又豐滿的□□。
又一陣激情澎湃的情感宣泄過後,金枝輕輕的梗泣起來。
“咋的啦?是我弄疼你了嗎?”韓斌柔聲問道。金枝一扭身別過身去,順手推開了韓斌不老實的雙手。
“難道你不知道,我不是你的女人?你爲什麼要我。我今天跟你做了,你讓我日後怎麼嫁人?”
“你愛我嗎?”韓斌答非所問。
“你說呢?”
“如果我不愛你,我能心甘情願的讓你得逞嗎?。只是我該怎麼辦哦?”
“既然你愛我,那不結了。做我的情人吧。”韓斌壞壞的笑着。
“你老婆都沒有,就想找情人。花花腸子,想得美。你今天□□了我,我要嫁給你,做你的老婆。”
“你不是有婆家了嗎?”
“我不管,那事該由你去擺平。”
“好!”韓斌又乘勢摟住了金枝。“告訴你,傻瓜。無論你要嫁誰我都不會答應的。知道我今天爲什麼要這麼做嗎?這叫先下手爲強。很久以前,我就在等這個機會。只要你成了我的女人,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你總也摸不掉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韓斌得意的說。“你註定是我的老婆。永遠也別想逃。”
“你是故意的,陰險的壞蛋。”金枝嬌羞的偎在韓斌的懷裡,輕輕的擂着他的胸脯。
“我真搞不清楚,既然你早就愛我,爲什麼還要同意和小華搞對象。”韓斌悠悠的說。
“我爲什麼同意小華,還不是因爲你的一張臭嘴。那天不是你在哪地方東一句西一句,說的我心煩意亂沒了主見,我能看上他嗎?都是你,爲了你姐的面子。都快把我害死了。我恨死你了。”
“是嗎?我的話就是聖旨。你傻呀!那麼個人你也能看得上。難道我長得像他那熊樣嗎?要找人,你起碼得找一個比我強一點的,也好讓我知難而退,死心塌地的不打你的主意。還好我姐給你介紹的這個慫人不出衆,纔有我今天的機會。不然我一定會讓你害死。你知道我每天有多痛苦嗎?你知道我每天在怎樣的想你嗎?你呀。”韓斌說着,又緊緊的樓住了金枝。
“小華咋辦?”
“回去就把他給退了。千萬不要答應和他訂婚。好嗎?否則,我......”
金枝突然一口吻住了韓斌,吃下了他剩下的話頭。
夜風悄悄地掠過,裹着霜的寒意,輕凝在二人的發稍。但相擁的兩人卻感到無比的溫暖。一彎玄月悄悄地掛在了樹梢。濛濛的清輝羞答答的鋪灑在大地。一切,顯得是那麼溫柔,那麼美妙,那麼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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