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河的兒女們 八
標籤:長篇小說成峰
憑心而論,韓斌這小夥子不錯。論人品論長相,論知識水平在這丫丫河還沒有幾個人及得上他。與金枝相配可以說是天造地設的一雙。說實在的,金枝的父親打心眼裡瞧得起韓斌,可他打心眼裡不願意女兒嫁給韓斌。他有他擇女婿的標準。
在他的眼裡,長相,學識人品都不是第一位的。甚至於智力和身體殘疾他都可以考慮。最最唯獨不能接受的是女婿家裡的成份。他自己成份不好,自己的一生就是因爲這個吃盡了苦頭,他不希望女兒再嫁入這樣的家裡而重蹈他和她媽的覆轍。雖然現在已經摘掉了四類分子的帽子,但他總感覺那帽子殘存陰影一直在他的頭頂上晃動。讓他潛意識裡依然有一種低人一等的感覺。韓斌的父親和他一樣的成份,□□以來,他們一直就是難兄難弟。無論是上臺挨批挨鬥,還是下臺勞動改造,還是三九嚴冬,冒着刺骨的北風,赤腳站在冰冷泥沙裡開挖中心溝。他們兩總是形影不離,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他受的苦就是他受的苦,他受的罪就是他受的罪。他害怕再來一個□□,害怕再有一頂四類分子的帽子扣到頭上。不僅自己還要受苦,女兒到了他們家也不會有安逸日子過。他的大女兒金鳳的婚姻就是他親自做主嫁出去的。女婿雖然有點殘疾,腳有點跛,但他的公公卻是大隊書記。結婚好幾年了,她沒吃過一天苦,受過一天罪。雖然美萍經常在她面前嘮叨不該讓女兒嫁給一個殘疾的丈夫,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但他卻常常幸慶自己的英明決策,給女兒找了一個好人家。另一個原因是韓斌家裡太窮太窮。男男女女五口人擠在一棟只有三間的小屋裡。還有豬雞牛,真不知道他們家是怎麼住的?巴掌大的屋子,放過屁都能驚動全家。而且還是弟兄兩個,假如結婚,分給他們的不會是家產,必定是一生債務。這樣的人家,怎能睜着眼睛看着女兒往火坑裡跳呢。這樁婚事,他是堅決不能同意。他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們見面。有時候不惜動粗,將金枝關在家裡,不讓她出門。
美萍倒不這麼想,她認爲孩子的婚姻應該有他們自己作主。對一個女人來說,守着一個自己心儀的男人過一輩子纔是最重要的。即使爲他遭盡磨難,受盡了屈辱,她也心甘情願。想當初她嫁給金枝她爸的時候就是這樣的。
那時候金枝她爸年輕,帥氣,個子高高大大的,而且知書達理,識文斷字。是女孩們心中的理想情人。他的肚子不知裝着些什麼雜碎,只要在一起,不是一口的笑話就是一口的古話。總有層出不窮的新鮮感。可結婚沒幾年就趕上了□□。也就在那幾年,他的父母相繼過世了。四類分子的那頂帽子順理成章的落在了他的頭上。曾經有人三番五次的勸她們離婚,和金枝爸劃清界線。給她壓力。可是她沒有。她始終如一的愛着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家。她緊守着古訓,操持着,緊守着他們的家。無論丈夫在外受多大的委屈,遭多大的罪,一回到家,她總要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給他一口熱湯一碗熱飯。讓他享受家的溫馨與可貴。有時候,丈夫的屈辱實在憋不住了,回家拿她撒氣,她總是默默地承受。那時候她孃家的兄弟是隔壁大隊的民兵連長,經常在他們家出出進進,所以纔沒人敢欺負她和她的孩子們。日子雖然艱難,但還沒有受多少罪。現在,丈夫的四類分子的帽子早已摘去,他又可以挺起脊背,堂堂正正的做人了。她終於熬出了頭。守着兩雙兒女,她每天都要燒香拜佛。感謝救苦救難的南無觀世音菩薩。也許是年深月久,也許是受了觀世音菩薩的點化。她整個人似乎已經沾上了佛光,不僅擁有了一顆慈悲爲懷的菩薩心腸,還不時的幫鄰里鄉親求求菩薩,幫他們消災免禍,祈禱平安。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擁有了一種近乎神奇的特異功能。無論是你跌打損傷,還是什麼地方長胞化膿,只要一碗清水溼手,她的手在你的患處一捂一擀。保你立刻於消腫散,活動自如,迅速復原。
自從江邊那一夜之後,韓斌的心無時無刻的不在金枝身上。可總是天不遂人願,金枝的父親總是卡在他們中間,不給他們絲毫的機會。好不容易逮着個見面的機會,不是八大金剛夾在裡面,就是金枝的父親扯開嗓子叫開了,有時候乾脆到韓斌家裡找人。韓斌鬱悶啊。心上人明明近在咫尺,卻無緣相見。似乎總隔着千山萬水,難訴相思。漸漸的韓斌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天一黃昏,他便鑽進了金枝家門前的柳林裡,背倚着老柳樹,望着金枝的窗子靜靜的發呆。他總在渴望着金枝能走出家門,看一看她的身姿,或者站到窗前,看一眼她明媚的笑臉。直到夜深人靜,金枝的窗子裡燈光熄滅,它才悵然的望着碧空裡的星星,戀戀不捨的回家。哪怕霜寒料峭,嚴霜侵衣。依然風雪無阻。
進入臘月以後,農田水利基本建設已經基本結束。男人們閒來無事,準備着新年的節目。有舞獅的,有玩龍燈的,還有劃才龍船的。女人們則忙着置辦年貨。買魚割肉,打酒購煙,是免不了的。更重要的是要蒸飯米,熬糖,炒臘鍋,打豆腐,蒸饅頭,搞衛生。雖然吃不了多少。一樣一樣是必備的。既耗時,又費工,還要精力。生活好了,過年就像過年的樣子。一樣也不能少人家的。
打豆腐應該是最煩人的一件事了。前天晚上,黃豆就要撿好,碾開,洗淨用水泡上。第二天裝好石磨,用一個人推磨,一個人於磨。推磨的人不僅要有力,還要有技巧。當石磨旋轉地時候,只能在橫向的時候使勁的推拉,縱向的時候全憑慣性轉過來。否則,不是轉不連貫,就是轉不動,還可能把石磨拉翻。於磨的人一定要掌握好節奏。必須在石磨把手轉過的空隙裡將豆子灌進去,否則把手轉過來的時候就可能撞翻你手中的豆子。
從早上起,金枝就和美萍磨起了豆漿。這種事父親是不會幹的,他吃完飯便出去了。兩個弟弟也已經放了寒假。可美萍不讓他們幹。他們是學生,首要的任務是學習,而不是幹活。於是吃完飯以後便把他們兩個都攆到房裡讀書寫字去了。一直忙到下午才把豆漿磨完。等過濾完上竈燒的時候已經是天快黑了。這時候娘倆纔有一刻閒。她們坐在竈膛前,一邊燒火,一邊拉起了家常。
“金枝,過罷年,你該進二十了。是吧?你把小華吹了,你爸又不同意你和韓斌的事。你準備咋辦的?”
“沒想過。”
“我看你還是聽你爸的話。再讓人給你物色一個好家。這樣你們父女兩都好相處。”
“我不!”
“你這丫頭咋這倔犟。你是犟不過你爸的。你要知道,我們干涉你全是爲你之好。相信我們的眼光,是不會錯的。我們做父母的,總希望你們做兒女的有個好人家。將來享福。而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你往火坑裡跳的。韓斌到底有什麼好,讓你死心塌地的愛他。”美萍一邊加着柴火,一邊在女兒耳邊絮叨。“不是我嫌貧愛富,你看他們那個家確實像一盤散沙。早幾年,他媽身體一直不太好。幸好他們家三個大的是女孩,才把那家侍弄的過得去。近幾年,雖說條件有了改觀,但畢竟底子太薄了。韓磊看樣子馬上就要結婚了。弟兄兩擠在這屁大的屋裡,放個屁響一點,全家都能聽見。更重要的是他爸也是四類分子,因爲這個成分和這頂帽子,你爸他們和我們家裡的人吃盡了苦頭。我想他是絕對不會同意你和韓斌的。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免得你們倆一見面就吵,誰也不服誰。”
“現在哪一家不是屁大點房子?哪一個不是有弟兄兩三個?”
“人家家裡再有兩三弟兄。也沒像他們家窮的叮噹響,一屁股的債?而且韓磊像個土匪,說不定他會欺負你們。”
“媽,你說到哪去了?韓磊不是那樣的人。你不是老給我們講,當初你嫁給我爸的時候,什麼都沒看,就圖了他一個心好,人好,帥氣。這些年你不知吃了多少苦,收了多少罪,也沒聽你說過一聲後悔。你還把無怨無悔老掛在嘴邊。難道你能對我爸死心塌地,就不能讓我找一個心儀的情人。”
“死丫頭,羞也不羞。還沒出閣就談起情人起來了。說你呢。你咋調侃起你老媽來了。”美萍親暱的看了看金枝。夾起一塊劈柴,扔到了竈裡。“說真的,媽看得上韓斌。他有你爸爸當年的那個味。只是你爸爸不同意你們,我也沒轍。”
“爸爸咋就死腦筋?現在已經是八十年代了,□□早就一去不復反了。還在害怕四類分子的那頂帽子。窮不怕,誰天生就會弄錢。只要有雙手,一切都不是問題。”
“話雖是這麼說,那日子過起來可就難了。才一過門就背一身債,要吃沒吃,要喝沒喝,要錢沒錢。連腳下的寸地也沒個安靜。有你難爲啊!”
“說的那麼嚴重。現在哪一個剛結婚的日子好過?有手有腳,還怕沒吃沒用的?人家能過,我爲啥不能過,爸不是老說,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媽,既然你看得上韓斌,你就給爸爸好好說說,答應我們的事。行不?”
“不行就是不行,沒得商量的餘地。”不知什麼時候金枝的爸爸回來了。他倚在門框上靜靜的看她們孃兒兩嘮嗑。聽到金枝的央求,突然止不住的□□了話。
“您說不行就不行?我偏要!”金枝也激動起來了。
“你敢!?”
“看我敢不敢!我的事我做主。不要你們管!”金枝說完一側身,氣匆匆的離開了廚房。
“你看你?一回家就和孩子吵上了?人家說無仇不父子,無冤不夫妻。我看你們兩是無怨不父女。”
“我聽她說和韓斌的事我就起火。好象我這個做父親的說話象放屁一樣。她的事我說了算。”金枝的父親好像很老火,說話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這時候鍋裡的豆漿終於開了。剛纔如雲層一般緊密覆蓋的泡沫悠忽間從中間裂開了一條小縫,接着,翻涌的豆漿迅速的破胸,擠開了層雲,急急的跨上鍋沿。溢滿了竈臺。
“呀溢出來了溢出來了。快快!”美萍迅速的扔掉手裡的火鉗跳起來,抓起水瓢舀了一點生漿對準翻滾的破胸啊處點了下去。“都是你在這鬧的,等一會豆漿都溢光了。還愣在這幹啥?快去找水桶來。”美萍急急的叫着,麻利的舀起了豆漿。
做豆腐的人都知道,燒豆漿是千萬馬虎不得的。一是豆漿一定要乾淨,不能沾鹽,熟食,等雜物。二是燒漿的時候一定要專心的守着,稍有不慎豆漿就會溢出。處理不好豆漿會溢的到處都是,有時候甚至溢光,讓你窮忙活一天。
天剛擦黑的時候,韓斌又鑽進了金枝家門前的柳林,背倚着老柳,望着金枝的家門發起呆來。天空中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灰濛濛的被一團濃濃的霧靄籠罩着。老柳的葉子幾乎落盡。只有幾片枯瘦的殘葉在光禿的枝椏上得瑟,久久不肯離去。記得曾經和金枝談過,他每夜每夜都要到這張望,守候。渴望金枝有一天能突然穿出門來,小鳥依人般的撲進他的懷抱。雖然金枝每晚臨睡前總要出門倒水,望着暗乎乎的柳林裡站立一會,但韓斌始終沒有那個勇氣從黑暗中探出身來和金枝照個面。賊一樣的瑟伏在老柳樹下,癡癡地守望。今夜,韓斌暗暗發誓。只要金枝出門,他無論如何也要溜出去和金枝照個面,向她述說這幾日的相思之苦。還有三天就是年三十了,他要給她送去新年的祝福和問候,還有他的一片真心和深情。
金枝氣呼呼的竄進房裡,重重的關上房門,把頭埋進被子裡嚶嚶的哭。爲什麼父親那麼蠻橫無理,非要拆散他們,彷彿和韓斌家有什麼前世的冤仇,簡直是恨之入骨。她一邊哭一邊冥想,爲什麼韓斌不來和她一起承擔分享她的折磨和不快?爲什麼要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父親的壓力與母親的勸阻......這時候她突然記起韓斌對他說過的話,他會日日在她門前的老柳樹下等待她守望她。莫非這會兒他真的在那?想到這,她趕緊擦乾眼淚,反關好房門。悄悄的溜了出去,站在窗外的燈光裡探頭探腦的張望着柳林深處。
阿彌陀佛!韓斌的心裡突然一陣激動。皇天保佑,金枝終於如願以償的出現了,似乎還在向這裡張望。不能再遲疑了,韓斌迅速的溜出去幽靈一樣的潛到了金枝的身邊。他突然抓起金枝的手,用力的將她擁進了黑暗之中。沒等金枝回過神來,一串長長的熱吻印在金枝性感的櫻脣上。良久良久,金枝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點喜極而泣。“韓斌,真的是你?你真的在這!?”
“是我,是我。我給你說過我天天在這守望你。”
“那你今天咋出來了?”
“ 馬上要過年了,我要提前祝福你,新年快樂!萬事如意!心想事成!還要送你一個......”韓斌說着又在金枝的臉上深深的一吻,說:“長長地吻和緊緊的擁抱。”
“別貧了。”金枝推開韓斌,“我爸死活不同意我們兩,咋辦?”
“今天不談這事,我們走,外邊太冷。”韓斌說着,挽起金枝的腰肢。
“上哪?”
“到我家去。”
“不去。”
“爲什麼?”
“我還不知道你心你的小九九?你老是猴急猴急的。一見面第一件事就是做。”
“難道你就不想做?”
“想啊,做夢都在想你。難道你就沒替我想想,我們老做,懷孕了咋辦?我爸到現在還沒同意我們的事呢。我和你雖然彼此相愛,情投意合,兩情相悅,但在外人眼裡卻是不清不白的,這算什麼事?讓人好說不好聽。你也不想想辦法。害我天天難過,天天和我爸吵嘴。咋辦?”
“誰說我沒想辦法?誰說我的日子好過?爲你,我哪一夜不在你門前的老柳樹下守望半夜,那一夜不是看到你熄燈就寢後才悄悄的離去。我愛你,我想你呀!沒有那一夜不是在想你的夢中入眠的?你知道我想你想的有多苦,愛你愛的有多深嗎?”
“肉麻肉麻!”金枝打斷了韓斌的話,竊竊的笑着。“你媽就養了你一張嘴,讓你來騙女孩子的。”
“冤枉啊!我除了騙過你,從沒騙過任何女孩。天地良心,我可以對天起誓,我韓斌這一輩子非你金枝不娶。”
“我還非你不嫁呢!”金枝親呢的把頭靠在寒斌的肩上。一起走進了韓斌的家裡。
大門虛掩着,韓寒的房裡靜悄悄的,父母不知在廚房裡忙什麼?只有一線燈光從韓磊緊閉的房門裡流瀉而出。不時傳出一陣韓磊和明明竊竊的竊笑。
他們兩悄悄的溜進們,燈也沒開,就緊緊的擁抱在一起倒在了牀上。黑暗中,傳出金枝欲拒還休的聲音 。“不要啦!要是懷孕了咋辦?”
“不要緊的啦,我會小心的。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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