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河的兒女們 十五
太陽漸漸落山了,恬噪了一天的知了依然無止無休的叫囂。傍晚的時候天突然變得悶熱起來,白天裡那一絲悠悠的南風此刻已經躲得無影無蹤。討厭的蒼蠅似乎休息了,可那該死的夜蚊子又開始對人發起了攻勢。雖然扇子在全身上下不停的拍打,呼扇,夜蚊子依然趁虛而入,不時的叮你一口,在你的皮膚上留下一個個又紅又癢的烙印。汗水也似乎變得異常黏糊,源源不斷的覆蓋了身上的每一寸肌膚。
明明拖着她笨重的身子,趁着天還沒黑透,燒了一盆熱水準備洗澡。不然天一黑,便會停電,一直到半夜纔來。這電也着實令人惱火,經常是要電的時候沒電,不要的時候來電。這叫閉上眼睛點燈,睜着眼睛背時。之後明明又多燒了一瓶開水,這水是給韓磊留的。這一段日子,韓磊經常是很晚回家,也沒再找明明要過錢。前一段日子還給了明明三千,讓她存起來,說是賭博贏的。有了錢,明明也不再發愁,不再嘮叨了。反正管不住,他愛咋咋地。不過這身子是越來越重,離預產期也沒幾天了。韓磊經常不在,這讓明明總感覺有點心裡沒底。
曉舟和金枝依然是好朋友,只是沒了年前的坦然和豁達,但只要聚在一起依然會嘻嘻哈哈的打打鬧鬧,有時候也親熱的摟摟抱抱一番。一般的時候,每天晚上曉舟和金枝經常會到韓家耍上半天。有時也帶些好吃的東西給明明吃。
這幾日天氣太熱了,明明也不想刻意的讓衣襟蓋住她挺起得他肚皮了。任由他坦露在外,多少也涼爽一些。曉舟過來,調皮的軒開明明的衣襟,看到大肚子上孩子揮舞手腳的印跡,她很興奮。還把頭貼在明明的肚子上聽孩子蹦蹦蹦的心跳,冷不防孩子一腳踢來,揣在臉上,雖然隔着肚皮還是嚇了一跳。她笑起來指着明明的大肚子罵道:“兔崽子,在孃胎裡就不老實,敢踢我,等你出來了小心老子收拾你。”
韓斌聽得這邊鬧哄哄的,伸着頭在房門口笑嘻嘻的望了一下便迅速的隱去了。金枝又帶來了許多西紅柿和一個大油瓜,明明有點不好意思,老拿東西來,自己都有點過意不去了。金枝笑笑:“這些東西不是給你吃的,是給你肚子裡的這小東西吃的,別不好意思。”說着電燈突然滅了,又停電了。大家嬉笑着告辭出來。黑暗中韓斌輕輕地伸手一拉,把金枝拽進了他的房裡。
明明洗完澡正準備休息,一行人凶神惡煞的闖了進來,大聲的叫囂着韓磊的名字。明明蹟拉着一雙拖鞋,從門口探出頭來問:“誰?你們找他幹啥?他不在!”
“韓磊!出來”一個大漢粗聲大氣的叫着就要衝進房裡。
明明正好擋在房門口,不退不讓。“不在就不在,誰騙你不成!你想幹啥?”
“讓開!”那人厲聲叫道。伸手在明明的身上重重的推了一下,本來身子沉重,腳步不靈的明明一下被推倒,摔在了水盆裡。明明只覺得肚子猛然往下一沉,腹中如遭重擊樣爆裂班的疼痛起來。她捂着肚子,大聲的叫喚起來。正在房裡卿卿我我的韓斌聽到明明的叫喚迅速的搶了出來,見到摔倒在水盆裡的明明,大聲嚷道:“誰幹的?你們誰幹的!?瞎了眼嗎?看不出來她是一個孕婦?”他一面和金枝扶起明明,一面大聲叫喚:“媽,快來!”
這時候立刻上來兩個人擒住了韓斌。嘴裡還嚷嚷着。“老實點!”韓斌扭頭看着那一夥人,問道:“你們是誰,幹什麼抓我?放開!”他掙扎着想甩開他們。
一個當官一樣的人站了出來。“我們公安局的,奉命捉拿罪犯。帶走!”他厲聲命令道。立刻,韓斌被扭出門去。
我是罪犯!?韓斌一臉茫然,又驚又怒。
金枝也一臉懵懂,她不明白韓斌犯了什麼罪。這行人爲什麼抓他?急忙追了出去。夜色中只見一個矮個子男人正伏在那個當官一樣的人的耳邊說着什麼,見金枝從屋裡出來,趕忙退進了夜色之中。那人的模樣好像蔡隊長。立刻那個官樣的人出聲叫住了前面扭住韓斌的人。”搞錯了,快把人放開!”
一行人折了轉來,在韓斌家裡裡外外的搜了一番,確實沒有韓磊的人影。纔對韓斌的父親和家裡人說道:“我們是派出所小分隊的,接上面的命令,從重從快嚴厲打擊違法犯罪活動分子,韓磊是從重從快打擊對象之一。如果誰見到韓磊,立刻通知我們。也希望你們家屬做好韓磊的工作,回來後立即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好好好!”老韓連連點頭,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這時候身後不時傳來明明痛苦的□□,他心亂如麻,一定是驚動了胎氣,這該咋辦呢?老韓急得不知所措。
帶隊的一聲呼哨,一行人轉身就想離去。金枝急忙跳出來伸背攔住那個當官的。“你們把人家孕婦推得動了胎氣,就想一走了之,總得給個說法,要是大人小孩有一個什麼三長兩短的,咋辦?”
“對!”有人附和道。“人命關天,誰知道你們是哪的?是不是冒充的?”
當官的一下愣在了當地。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候那個推明明大漢走過來,一把扯開金枝,“滾開!別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執行公務?就你這號人!執行公務有什麼了不起?執行公務就可以隨便拿人命不當回事嗎?”金枝憤怒的大叫。“我記住你了,剛纔推明明的就是你,如果有什麼事,我第一個就去找你算賬。”她尖厲的聲音激越而高昂。毫不畏懼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彪形大漢。
韓斌也躍躍欲試,愣着頭要找那人算賬。幸虧被老漢拉住了。
“回去!快去看看明明怎麼樣了 。”
“韓磊這□□的又死到哪去了?”老韓狠狠的罵道。
“ 不行,你是帶隊的。這件事你一定要負責。”韓斌掙脫了老韓的手,再次攔住了那領頭的。那大漢恨恨的又想上來動手,也被那當官的攔住了。
金枝得理不饒人,她跳起來指着那人的鼻子大罵:“你兇什麼兇,有種的你再動一下。你以爲我們不認得你,你不就是一臨時工?說白了就是派出所裡養的一條狗!連狗都不如。呸!”
那人急得滿臉通紅,呼呼的揣着粗氣就要往前衝。
到底還是當幹部的人腦子轉得快,爲防止事態的擴大,他連忙止住了大家的爭吵。朗聲報出了自己的名頭,並一再重生這次行動的重大意義,希望大家配合他們的工作,不要阻擾。關於明明的事情,他可以先立一個字據,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可以負全責。
韓母這時候邁着一雙解放小腳過來,拽住老韓的胳膊便往回走。“老頭子,你還在這幹啥?兒媳婦怕是發動了要生了,你快去看看醫生在不在,請他來看看,要不要送醫院 ? ”
老韓隨着老婆走了幾步,忽然一甩胳膊。“你是不是急糊塗了?兒媳婦生孩子,你叫我幹嘛?我能做什麼?”他乾脆轉身走了出去。
金枝這時候搶在前面進了房裡。明明的身下一片狼藉,血和水混合着已經浸溼了一大片牀單。韓母抱來一大捆尿片子和一塊塑料紙墊在明明身下。金枝也幫明明擦淨了身子,又換上了一身乾淨的的衣褲,把屋子收拾乾淨後一邊給明明揩汗,一邊給她打扇,不停的給她安慰。
一陣陣痛過後,明明似乎輕鬆了許多。她感激的對金枝笑笑,一臉疲憊。趁這功夫,金枝出門叫住了韓斌,讓他趕緊幫忙去請醫生。韓母似乎從剛纔的慌亂中緩過了勁,他不慌不忙的看了看明明,又對金枝笑笑。“沒事,時間還早着呢,你們在這坐一會,我去給你們弄宵夜。”
明明忽然又疼開了,她緊緊的抓着金枝的手,額頭上汗珠滾滾而下,順着髮絲流淌,剛剛換的衣褲很快就被汗水浸透了。他緊咬着嘴脣,眼睛像魚眼一樣的鼓出,顯然在用力的憋着不讓自己叫出聲。
韓磊上哪去了?明明惱恨的想,緊拽的拳頭使勁的捶打着牀板。平常幹活,他總在愛她關心她,呵護她,照顧她,有事沒事總會在她的身邊轉悠。雖然貪玩,關鍵時候總能有他的依靠。此刻他又到哪去了?爲什麼還不回來?外邊有一點響動,她總要扭過頭看着房門口,看進來的是不是韓磊?有時候她又想:不不!韓磊,你千萬別回來,不知你犯了什麼事?派出所正在抓你。你一定要逃得遠遠的,藏得好好的,等事情過了再來看我和孩子。明明就這樣一左一右一上一下的胡思亂想,一會盼望韓磊立刻回到她的身邊,一會又希望他別回來,別讓派出所抓走了。
一隻夜蚊子叮在明明腿上,腿上立刻起了一個紅斑。一見金枝的扇子划過來,又立刻振翅逃走了。一會又飛到了明明的耳邊,嗡嗡的飛舞盤旋,伺機就想叮上一口,吵得人心煩意亂。明明擡起巴掌,啪的一下打在自己的臉上,希望拍死了這隻該死的蚊子。可一會兒耳邊又響起了蚊子惱人的叫聲,她只得央求金枝“我臉上有一個蚊子,求你給我趕開。”
電燈突然亮了,黑暗的房間立刻變得明亮起來。韓母端來了兩碗麪條,每個碗裡還沉了兩個荷包蛋,金枝也餓了,接過來毫不客氣的吃了起來。明明搖搖頭,一點胃口也沒有。
“無論如何,你一定要吃一點,這樣纔會有勁生孩子。不然,到時候你就沒什麼力氣了。纔剛發動,時間還長着呢!”
“是呀!聽話,多少吃一點。”金枝也在一旁勸道。“我聽老人們說,第一胎一般要一天一夜,吃一點,也好有精神挺住。”
一陣陣痛襲來,明明忽然感到一陣噁心,剛剛吃進去地一點麪條又哇啦啦吐了一地。
一陣雷聲滾過天際,狂風夾雜着暴雨呼嘯而來。韓斌騎着自行車在暴風雨的吹打中幾乎難以開步。天空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憑偶爾劃過的驚雷閃電方能看清楚前方的道路。他到醫務室找醫生,醫生早下班回家休息了,他摸黑找到醫生的家裡,醫生很不情願,問了他一些事後,告訴他應該去找接生婆。
接生婆是個年老的老太太,聽說年輕的時候是武漢哪一家醫院婦科醫生,有非常豐富的臨牀經驗。只是因爲□□的時候被打成了□□,下放到了老家。爲了逃避無產階級專政的打擊,她裝瘋賣傻了十幾年。只是這幾年才重操舊業,幫鄉下人接生孩子。前兩年雖然平了反,補發了工資,也安排了工作。但她考慮到自己年紀大了,出去也幹不了多久。老伴也在前幾年的折磨中死去了,不如留在鄉下悠哉悠哉過點安生的日子。於是留在了鄉下。
老太太聽了韓斌的請求,二話沒說,抓起手電,背起藥箱。撐起一把油紙傘,隨韓斌一起走進了風雨交加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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