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丫河的兒女們 十八
自從在村西頭蓋了這間房子後,韓斌似乎走進了背時倒運的漩渦。酒廠虧了,販運黃花菜虧了。孩子的身體最近老是不好,病病歪歪的三天兩頭進醫院看醫生。金枝更是忙的不亦樂乎,要照顧生病的孩子,要操持家務,還有地裡的活要幹;一天到晚忙得馬不停蹄,團團轉;晚上,還要安慰唉聲嘆氣,精神頹廢的韓斌。好不容易熬到地裡的農活結束了,夫妻兩帶着孩子到縣醫院給孩子做了一個徹底的檢查,孩子沒啥毛病,就是身體素質差一點,比較羸弱。只要好好調理,小孩子,應該很快能恢復健康。然而一個月過去了,雖然父妻倆對孩子關懷備至,精心呵護,孩子的身體並不像醫生斷言的那樣,依然又黃又瘦,稍一着涼,便會感冒發燒,咳嗽不止。急得倆口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久沒回孃家了,今日難得清閒,金枝抱起紫鵑,母女兩唧唧咕咕的走進了孃家。美萍正在收拾屋子,她憐愛的看着金枝又黃又瘦的臉一臉心疼。伸手接過紫鵑。笑嘻嘻的逗着孩子。“叫婆婆!”
紫鵑回頭看了看笑眯眯的金枝,甜甜的叫了一聲。“婆婆!”美萍高興的心花怒放,在孩子稚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親得紫鵑咯咯的笑。“真乖!”她細細的端詳着紫鵑。笑的合不攏嘴:“我們小紫鵑長的越來越乖,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像你媽媽了。”
金枝懶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這祖孫兩嬉鬧,心裡甜甜的。只有回到孃家,只有當媽媽接過紫鵑的時候,金枝才能消停的坐一會,享受這難得的一刻清閒。
美萍坐下來,一邊逗着紫鵑,一邊絮絮叨叨的和金枝嘮叨開了。“最近你們家老不順,前兩天我讓一個看風水的到你們家看了看,他說你們那房子在最邊上,而且路還在你們那稍稍拐了一點彎,應該是一個很好的聚財寶地,只是不該路的西北處有一片墳塋,衝對着你的後門因此給你們帶來了一些災亂。如果你們想法擋一擋煞氣,應該會很快的興旺起來。先生還承諾,他可以給你們施法,幫你們破了煞氣,而且還說,看我的面子上,只收半價。你看成不成?還有,你們屋頂有一根高壓線橫跨而過,壓着了你們的火氣,這需要把你們的牀挪一挪,再按放一面鏡子,就可以了。”
“媽,我們不太信這事。您看,我們在哪已經住了三年了,不是好好的嗎?這事沒您說的那樣邪乎吧。”緊張,看着美萍,一臉的懷疑。
“這孩子,你怎麼能不信呢?”美萍有些着急了。“你看你媽我,這些年一直燒香唸佛,誦經祈福,求菩薩保佑我們家平平安安。這不,菩薩已經給你媽應驗了;你爸這幾年幹啥順啥,你兩個弟弟一下子全考上了大學,沒讓我們多花一分冤枉錢。多好呀!這都是燒香拜佛修來的福氣,你不能不信啊!”
“您信的那麼真,天天燒香拜佛,咋就不讓菩薩保佑保佑我們呢?紫鵑老是身體不好,韓斌做生意也不順。您該不是隻顧着您們自己,而不顧我這個女兒了吧?”
“瞧你說的,我沒少在菩薩面前替你燒香拜佛,求菩薩保佑你;人家風水先生說了,是你們家的風水有點問題,這不關菩薩的事。”
“真的嗎?我還是有點懷疑。”
“死丫頭,媽給你說了這多,你咋不信呢?這種事情你還不能不信,你看三隊趙家那一家人,一家人病的病,瘋的瘋,年年都有事故發生,至今沒見做過一件順手的事,沒哪個人過的是安安逸逸的日子。這就是風水惹的禍,風水上說,兩邊大路直衝懷只見災來難見財。老人們說的話,不對也有三分理。風水這事,是假不得的,你不信也得信。無論你信也不信,我已經給風水先生說好了,過兩天他就來給你們家做解。”
“我沒錢!”
“媽不要你給錢,只是那天你不要亂說,讓韓斌燒一炷香就可以了,一切有我負擔,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媽!你真好!”金枝親暱的依偎着美萍,眉眼裡溢滿了笑意。
韓斌提着一個酒瓶子,晃晃悠悠的走進了丫丫河。今天不知又和誰喝酒了,而且喝得還不少,嘴裡噴吐着酒氣;走路也歪歪斜斜的。他不想回家,而是趁着酒興,信步由繮的走進了丫丫河。雖然臉紅紅的,但他依然興奮不起來,心裡彷彿壓着一塊重重的石頭,鬱悶的喘不過氣來。他四仰八叉的躺在丫丫河邊,看着灰濛濛的天空,心裡涌起一股莫名的落寞。
丫丫河已經沒了蘆葦的蹤跡,光禿禿的河坡里長滿了黃褐色的絲蔓藤子草。河岸那一排排茂密的旱柳在深秋的寒風裡瑟瑟發抖。樹梢上沒有落盡的黃葉平靜的守望着腳下的土地,彷彿那暮年的老人,隨時準備將自己融進風裡。一縷輕霧停在樹梢,絲絲縷縷的宛如一條白色的紗巾輕饒着叢林。
曉舟將自行車停在河岸上,她悄沒聲息的抓起韓斌的半瓶酒,一揚手扔進了丫丫河,酒瓶漂浮在水面上,緩緩的打着旋兒的向下遊漂去,她坐到韓斌身邊,眼裡滿是愛憐的看着醉醺醺的韓斌,心底,一股暖流流過。
三年了,韓斌再沒同她單獨相處過,也沒動過她一個指頭。他總是刻意的躲着她,眼神閃閃爍爍,說話也是低着頭,似乎羞於見人。雖然她經常到他們家去,幫他們照顧紫鵑,幫金枝做活幹家務,但韓斌連一句感激的話也沒有,總是一個人悶悶地低着頭離她遠遠的。她日日到韓斌家裡去,也不怕人閒話。她到他們家去並不想得到什麼,她只是想看看韓斌,看看金枝和紫鵑,看看自己日思夢想的情人,讓她孤單飢渴的心靈得到一點慰藉。第一年,看金枝和韓斌成雙入對的出入,她心酸她嫉妒;第二年,看他們孩子呱呱墜地,她憂傷她落寞;第三年,她的心終於變成了丫丫河裡舒緩寧靜的水,不疾不徐,不渴不求了,只有一種淡淡的相思在心底縈迴。她懂得,不是自己的終歸不是自己的,她不願意強求了,只是把那愛深深地埋在心底,默默地爲他們祝福。她不想介入他們的家庭,也不想去傷害金枝。今秋,她萌生了一個念頭,她想把自己嫁出去嫁的遠遠地,永不回來,永不見他們,也好使自己慢慢平靜下來,讓歲月撫平她那顆傷痕累累的心。如果再不把自己嫁出去,她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忍不住寂寞和孤獨,一不小心走進了他們的生活。於是,她遵從父母和媒婆的安排去相親,去尋找屬於她的那份生活。
今天她就是去看了一個男孩剛回來。她不知道該咋辦?該同意還是不同意?她的心已經木然,看到那男孩,心裡絲毫沒有一點漣漪,只是那男孩溫溫瘦瘦的,沒多少言語,看起來有點韓斌的影子,她便答應了。但細尋起來,卻找不到韓斌的神韻和和他對面的哪一種心動的感覺。回來的路上,他騎着自行車,心裡一個勁的問自己:難道這個人就是我未來的愛人?難道我以後就要和這個人過一生?她感到有點滑稽,一路上想入非非,一會兒笑着搖搖頭,一會兒滿腹惆悵,心往下沉。不知該順應生活,還是該順應自己的情感心思?連帶她去的媒婆何時走散的她也不知道,直到看見韓斌歪歪斜斜的走進了丫丫河,她才一激靈清醒了。支起自行車隨韓斌走進了丫丫河。
夜幕悄悄的降臨了,河水歡快的笑聲在寂靜的夜色裡流淌。韓斌輕輕地捉住曉舟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醉眼朦朧。
“這一輩子我只能負你了,我只求你不要恨我就行了。曉舟,我愛你,但我啥也不能給你。我真的恨我自己。”
“我知道。你不要再說了。”曉舟輕輕地撫摸着韓斌有些散亂的頭髮,淚如泉涌。“有你的這句話,我知足了。我這一輩子愛你也算沒有白愛。只要你知道我對你的心就行了。”她緊緊地抱住韓斌,幾乎夢囈般的呼喚着韓斌的名字,“韓斌!韓斌!我的愛人啊!”她輕輕地低下頭,兩片殷脣深深地吻住韓斌。
風水先生用一隻羅盤在韓斌的屋後面量了許久,選準了一個地方,點燃三柱香插在地上,命人在他選定的點上挖了一個小坑。掏出幾張符咒燒在小坑裡,然後搬來一塊大石頭栽在裡面。又掏出了幾張符咒,口中唸唸有詞,望着四方各拜了一拜;再將這幾張符咒燒成了灰化在一碗水裡,然後潑在石頭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鎮住了屋後的陰氣,風水先生又掏出一面八卦鏡交給韓斌,讓他掛在屋脊上,用以辟邪。
做好了屋外的一切,美萍認爲這解還沒到位;孩子經常生病,一定是被陰風侵蝕了,必須徹底的根除。她決定請菩薩下馬,看看這個家裡到底有沒有什麼東西在作祟,也好對症下藥,清除惡鬼。她在屋裡擺開香案,叫來兩個信神的同行給她做伴馬護法,自己一個人披髮仗劍,口中唸唸有詞,在屋裡指東打西,指南踢北,圍着香案團團轉圈。又是噴火,又是用楊柳枝灑水。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口吐白沫,一下子便改變了聲音,變成了另一個人的腔調:
“別打了!別打了!求你們!”
“說,你是哪的惡鬼,在這作祟害人?小心我打的你魂飛魄散!”一邊的伴馬揚起一把桃木劍,厲聲叫道。
“好!我說我說。”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說道。“ 我是癱三,我住在這幾十年好好的,你們一來就將我吵得神魂不寧,不得安生。我不得以纔給他們開了一點小玩笑,求你們放了我,將我換個地方,也好讓我睡的安穩。”說完,一陣顫抖,人立即清醒過來,恢復了常態。嚇得金枝毛骨悚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藏在韓斌身後。
韓斌聽老人們說過,他們家裡有一個叔祖叫癱三,天生的一個瘸子,沒兒沒女,孤身一人過活。但好本事,雖然一個癱子,卻可以扛一筐豌豆上樓。二次革命的時候因爲還鄉團懷疑他告了密,殘忍的將他殺害了,只是不知埋在什麼地方了,爲什麼這下馬的菩薩說我侵擾了他。應該沒有可能,聽老人們說他是在村前頭池塘邊上被害的,怎麼跑到後面來了。原來,癱三被害後,村裡接着被殺絕了十三家,血流成河,沒有人敢去收屍,害怕惹禍上身,因爲這還鄉團的人都是本村本姓的人,哪一家和哪一家是什麼關係他們一清二楚。最後還是一個好心的老漢用一條席子捲了癱三的屍首拖到這村後草草的埋了。這件事說的韓斌心裡咯咯噔噔,信服的發楞發敬,於是依着美萍的意思一一照做了。果然在離牆角不遠的地方挖出了一堆白骨,韓斌用一塊布包了移到墳塋裡埋了,還放了一掛鞭炮。
這事過後,孩子的身體確實好了許多,臉色也紅潤了,飯也吃得多了。金枝再也沒爲孩子的事發愁了。但日子很快又到了秋後還款的時候了,每年這個時候,是金枝最頭疼的時候。雖然信用社的主任是老韓的老表,也就是韓斌的表叔,沒給他們多少難爲,但那架勢實在讓人難堪。每次他們進村都是坐的一輛麪包車,車上架着兩個大喇叭,大喇叭對着他們的家門一個勁的叫囂狂呔,宣傳國家的政策法規,逼他們立刻還貸,直鬧得沸沸揚揚,幾乎全村的人都要跑來看熱鬧。弄得金枝無地自容之差找個地縫鑽進去,因此每年這個時候,金枝真恨不能憑空消失,躲過這幾天再回來。
夜裡,兩口子躺在牀上,盤算着未來的日子該咋辦?手裡的這點錢是絕對不能還貸款的,他們要吃要喝,還要過年,還有明年開春後的生產費用,這些錢遠遠不夠。不還也不成了,爲這些錢表叔已經給他們擔待了許多,就是每年的利息也是表叔想辦法給他們免去的,表叔每次上門只差沒給他們叩頭了。咋辦?只有逃了纔好!
韓斌忽然記起了沒結婚的時候他們兩出走的那一段時光,韓斌曾在老鄉那紮紮實實的學了半個月的手藝,他認爲那炒菜的手藝沒什麼了不起,和平常家裡做菜差不多,只不過是多加了點調料味精罷了。聽說那老鄉還在襄樊開飯館,不如去找他,學他開個飯館。這開飯館在所有的生意當中應該是個最保險的行當了,早晨將菜買回來,晚上做好賣出去,只一圈錢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腰包。不用像幹別的什麼,一投資一大筆錢,一天到晚提心吊膽,怕這怕那。而這個除了累一點以外,什麼風險也沒有。韓斌將自己的想法和金枝一提出,立刻得到了金枝的贊同。
只是紫鵑,不知該如何安排?交給公公婆婆,金枝是絕對不放心的。尤其韓斌的爸爸,他對孩子看護和對他們小時候的看護一模一樣。記得那一天,金枝實在忙不過來了,便把紫鵑交給老韓看一會。然而金枝剛下田不久就聽到小紫鵑的哭聲,金枝以爲她只哭兩聲便不會哭了,誰知紫鵑竟然一哭哭了快一個小時,急的金枝巴巴的的跑回來;只見紫鵑坐在地上,嗓子都哭啞了,紅撲撲的小臉上又是鼻滴又是淚,又是灰又是土。紅一道白一道把金枝心疼壞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金枝再沒讓老韓看過紫鵑。
其實,自從韓磊被判刑以後,老韓又和明明和家了。一般的時候老韓,明明和韓寒三人下地幹活,韓母一個人在家幫明明看紫怡,燒火做飯。紫怡像極了韓磊的性格,十足一個小霸王的德行,才三歲大,說啥是啥,只要和紫鵑在一起,他肯定要欺負紫鵑,經常打的紫鵑哇哇大哭,老韓攔也攔不住,打也打不怕。但他卻很怕韓斌,只要韓斌眼一瞪,他便會變得乖乖的,像只小綿羊。可韓斌一轉身他又活了。因此,金枝輕易不讓紫鵑到老屋裡去。如果把紫鵑交給韓斌父母看,金枝是一萬個不放心的。看樣子,只有交給美萍,金枝的媽媽了。
然而,美萍卻是一千個不同意。金枝爸要做生意,每天早出晚歸,除非颳風下雨的日子纔會呆在家裡。美萍一個人又要種地,又要收拾家務,還要給一些需要請神的家庭去下馬施法,忙的一塌糊塗,根本沒時間照顧紫鵑,何況紫鵑還有自己的爺爺奶奶,輪不上她來看紫鵑。
“要是不放心乾脆把紫鵑帶出去。”最後,美萍給他們出了個主意。
“不行啊!我們出去八字還沒有一撇,根本不知道外面是啥樣子,怎能帶上孩子。”
於是,夫妻兩隻得狠心將紫鵑交給老韓,奔襄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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