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空完全被黑色沉澱,嚴祖成才扛起那把鋤頭,叼着一根香菸往家裡走去。現在他跟着老爹住在家裡原先那套老房子裡,雖然比起二層洋樓差了不少,但是反正從小就是這麼生活的,倒也不會有什麼不適。而且他當初賺大錢的時候,也曾經把那套老房子修繕一新,住着也挺舒服。
至於女兒小琴,則是因爲要上大學,住在城裡面,不過過幾天到了五一節就該回來了。嚴祖成一邊抽着香菸一邊想着,得給小琴把牀鋪收拾收拾,女孩兒畢竟大了,也愛乾淨。說起來,這幾個月都沒給她添置件新衣服,雖然不知道她自己買沒買,但是做父母的,這方面也總得注意着些才行。
……而且,以前都是她媽媽來負責這些,沒有自己插手的份。
一想到老婆小玲,嚴祖成心裡又是一揪,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前面不遠處是一條岔道,直着走是回家的路,而往旁邊一拐,過了橋到山腳下就是墓地,嚴祖成的母親就埋在那裡。不過眼下他也沒有心情去母親墓前看看,畢竟天兒也晚了,雖然說他一個大男人沒什麼好怕的,但大黑天的一個人去墓地也確實忌諱。更何況他連飯都沒吃,也不知道老爹是不是隻顧着拜菩薩,到現在也沒有吃飯呢?
“砰”。
“哎喲!”
嚴祖成低頭一邊走一邊想着事兒,居然一沒注意撞上一個人。他自己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一眼看過去,不由得趕緊道歉:
“哎喲,對不住,四爺爺,沒看見您。”
他撞上的可不就是自己老爹的四叔麼?這個老人和他差着兩輩,現在已經有八十多歲了,不過身子骨還一直挺硬朗,連柺杖都不用拄,總有一種精神的勁兒頭。他住的離嚴祖成家也不遠,逢年過節都經常走動。不過眼下這正是吃飯的點兒,也不知道四爺爺到這邊溜達什麼。
“沒事兒。”嚴四老爺朝他擺擺手,說道,“你四爺爺身子骨好着呢,碰兩下也不礙事,以後就更不礙事兒了。”
“哈?”嚴祖成一愣,沒聽明白四爺爺這話是什麼意思。
說起來……嚴祖成眼睛往上一瞟,卻看見四爺爺頭頂稍長的白髮下似乎鼓起了一個包,有點兒發青,趕忙問道:“四爺爺,你頭上怎麼撞着啦?”
“沒事兒,都說了沒事兒!不巧擱桌子角上碰了一下,也不疼。”嚴四老爺有些不耐煩地回答道,“我去看看你四奶奶,你跟着我一塊兒過來不?”
嚴祖成又是一愣。
四奶奶?四奶奶幾年前不就死了嗎?
他往旁邊一瞅,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到橋邊了,也就是通往墓地的小路邊上。總算琢磨過來四爺爺是什麼意思,敢情他是要去墓地裡面看四奶奶啊。
難道說今天是四奶奶的忌日?嚴祖成想了一想,卻忘了四奶奶過世是什麼時候了。而且,如果要去給四奶奶掃墓,他兒子孫子也該一塊兒來啊,光讓四爺爺一個人跑腿是什麼意思?
再說了……
嚴祖成往四爺爺手裡看了一眼,倒也沒看見黃紙香火什麼的。
看樣子四爺爺就是閒的沒事了,去墓地裡面看看老伴吧?
嚴祖成打心底裡佩服四爺爺膽子大,畢竟要是他自己,這個時間是絕對不敢去墓地裡面逛的。不過,四爺爺怎麼說也已經八十多歲了,經了一輩子的事兒,什麼沒見過?也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我就算了吧,四爺爺。”嚴祖成隨口說道,“還趕着回家吃飯去呢,也不知道我老爹吃飯沒。我得回家去看看,免得他光拜菩薩,連飯都不吃。”
說着,他就讓過身子,往家裡走去。
“唉……”身後的四爺爺突然幽幽一嘆,說道,“早點兒走吧,你看了有什麼用?反正又什麼忙都幫不上。”
嚴祖成再回頭的時候,四爺爺已經過了橋,往墓地那邊過去了。
看了有什麼用……
嚴祖成低下頭去。
四爺爺說得對,眼看着老爹整天要麼抱着那個木頭菩薩嘟嘟噥噥,要麼就跪在瓷菩薩前面供香唸經。嚴祖成心裡看着也不舒服,但是卻連安慰和勸解他的話都說不出來。他能說什麼?老爹都一大把年紀了,他總不能再讓老爹出去幹活兒吧?再說了……
再說了,他自己也是,整天除了抽菸就是發愣,什麼正事兒都不幹。這樣的自己有什麼資格去勸老爹呢?
確實,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
既然如此,自己到底還留在這個家裡幹什麼呢?嚴祖成突然產生了這種悲觀的想法。乾脆一走了之,去陪小玲算了。
但是,明明有這種想法,他卻無論如何也生不起付諸行動的念頭。不知怎麼的,腦子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阻礙這種想法。他需要繼續活下去,儘管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活下去。就好像他肩負着什麼重要的使命一樣,在完成之前,他絕對不能輕易離開。
他拖着沉重的腳步,彷彿天空的黑暗全都沉澱到了他的身體上。
果不其然,回到家裡的時候,老爹還在拜菩薩。不過桌上還留着些飯菜,看樣子他是自己弄了一些東西吃。嚴祖成也懶得去熱熱,連手都不洗,就扒起桌上的白米飯來。米也淘得不乾淨,沙子把他的牙硌得嘎嘣嘎嘣響,但是嚴祖成卻也並不在意。而且,老爹除了拜菩薩之外,居然還知道不讓自己餓着,嚴祖成感覺放心了一些。
他把碗碟收拾收拾,洗刷過後,順便到老爹屋子裡去看了一下,卻發現老爹並沒有在拜菩薩,而是躺在鋪上,顯然已經睡着了。
嚴祖成也不開燈,就在黑暗中走了過去,站在牀邊,聽着老爹均勻的呼吸聲,心裡也不覺平靜了許多。雖然馬上就要五月了,但還沒到熱起來的時候。老爹蓋着一牀薄被子,胸口的部分卻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做夢蹬掉的,全都暴露在被子外面。嚴祖成擔心老爹凍着,於是伸手抓起被子角,想要給老爹蓋上——
“呼——”
一股風突然從外面吹了進來。
嚴祖成打了個哆嗦,回頭看過去。
堂屋的門沒有關上,大概風就是從那裡吹進來的。但是嚴祖成卻有種怪異的感覺,五月的風不應該這麼滲人吧?又不是冬天,而且自己身上穿的也挺厚的,卻爲什麼有些冰冷呢?
就好像……
如果要找一個詞來形容的話,應該就是鬼故事裡面說的那種“陰風”吧。
嚴祖成回過頭來,剛要繼續幫老爹蓋上被子,卻猛然一驚,發現被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蓋好了!端端正正,正鋪在老爹脖子下面,分毫不差!
直到這個時候,嚴祖成才終於知道,剛纔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從何而來!
他緩緩地擡起頭來。
一個女人正站在牀邊,用冰冷的眼神注視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