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演講,楊毅事先並沒有對任何人說,孫錦也不知道,在聽到楊毅在大庭廣衆之下提到自己已經有些迷迷瞪瞪的了,再聽到楊毅讓他到前面說話,更是手足無措。
“請孫隊長上來說話。”
楊毅見他只往後退,又說了一遍,他連忙擺手,但後面已經有人在推他了,這個說,孫隊長上去啊,那個說,快點快點,再看到楊毅在上面看着他,他只有咬着牙,向前走,來到臺上,他磕磕巴巴的開口:“大、大人,我……”
“該你說話了,和弟兄們說兩句。”
“我、我不會說。”
“有什麼會說不會說的,都是自家兄弟,說到哪兒都剛好!想什麼就說什麼!”
她這麼一說,下面人也紛紛起鬨,楊毅也趁機走到了一邊,前面就只剩下孫錦一人,他左看看右看看,見下面的人都盯着自己,又是緊張又是不安還有一些欣喜,什麼時候,什麼時候他孫錦這麼有體面過?什麼時候被這麼盼望過?過去,他做的再好,也不過得上面的主子一句誇,隨手賞點什麼東西,那時候他覺得那就是無上的光榮了,可是和現在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麼?
一時間孫錦只覺得就算爲楊毅死了都值,不,不只是死,讓他做什麼,都是沒有問題的。過去孫錦扒着楊毅,可以說是骨子裡的奴性,如果將來有一天楊毅出了意外,他也許會再扒上一個主子,對他來說,扒的永遠是主子而不是某個人,但是在這一刻,只有楊毅了,就算楊毅有了意外又沒有後代,也沒有人能再越過她去。
“我、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他勉強開口道,“大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要出海,我、我也害怕,但只要我們老孫家能有個後,我就算死了,也沒有遺憾!”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見下面有人露出不屑,有人帶着譏笑,也有人板着臉,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吸了口氣,大聲道:“大家都知道,我孫錦以前是個奴才,過去想的,也就是當個奴才,當個好奴才,但是,我真心真意的給別人當奴才,別人卻當我是狗,不,我連狗都不如!而在大人這裡,我是個人,我願意給大人當奴才!我沒出過海,我也不知道出海後是個什麼樣,也許,我就要死在外面了,也許我什麼都做不成,但,我會努力去做!”
他說到前面的時候,衆人還有點笑意,但他說到後面,就算先前最看不起他的,也笑不起來了,他們這些人,除了原本就是地痞無賴的,過去哪一個不是活的很窩囊,後來雖說是吃香的喝辣的了,但若說內心深處沒有羞恥感也是不可能的,雖然他們也許根本不知道這個詞,但是他們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們不敢擡頭,不敢堂堂正正的說出自己的名字。
而跟了楊毅之後,他們的吃穿沒有下降,卻更有了一個光明磊落的身份,還有一個看起來更爲光明的前途,真的說起來,他們其實和孫錦是一樣的。
會場一時陷入了沉默,孫錦正尷尬,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爲孫隊長賀!”
牛洪樂高聲大叫,下面的人也被驚醒了:“爲孫隊長賀!”
“祝孫隊長一路順風!”
牛洪樂又叫,下面人跟着喊:“祝孫隊長一路順風!”
這麼喊了兩句,氣氛頓時熱烈了起來,孫錦在上面更是面紅耳赤,楊毅也走了上來:“這一碗,是祝孫隊長的,祝他一帆風順,馬到成功!”
她說着,揮了揮手,立刻就有人端着酒罈子過來倒酒,這一下,氣氛更爲熱烈,一個個一邊拿着酒碗說着祝福的話,一邊翹首以盼,楊毅將自己手中的碗遞給孫錦:“願孫隊長平安歸來!”
孫錦端着碗看着她,楊毅看着他,微笑道:“孫隊長可還記得我當初的話,海貿自然重要,但只要你能平安歸來,即可。”
孫錦嘴脣哆嗦,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只是一仰頭,將酒喝了,他一喝,下面的人也跟着喝,還有那見機的,也會說上幾句祝孫隊長平安歸來這樣的話,酒精加上這些話,倒也把衆人刺激的血液沸騰,楊毅看到這個樣子,微微的吐了一口氣,孫錦緊張,其實她也緊張,在衆人面前訓話這樣的事她沒有少做,可是發表演講這樣的事,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頭一次,要怎麼說,會達到什麼程度,她心中也不是很有數,可是這通演講她還不能不說。
第一,她需要給孫錦加把勁,不是現代,這個時候再大再好的船也沒有娛樂設施,孫錦一個外人,就算能結交些朋友,但畢竟有隔閡,每天起來,看到的除了海還是海,時間久了,會不會崩潰?
第二,她要給下面人樹立一個榜樣,要衆人知道,只要是爲這個集體付出的都會得到榮譽,她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定要確立什麼精神,但起碼,她要讓他們有榮譽感。
第三,她也是要給下面人一個交代。
在男權社會,女人好像從來都是陪襯,但是女人的問題從來都不是小問題,現在馬上就要到巨崗,若衆人心中有了芥蒂,她很可能不僅站不住腳,甚至有可能死於非命。
一個八品的小千戶,用的還是自己帶出來的兵,朝廷不會說什麼,南明王不會說什麼,夏卓敬,也不見得會說什麼,想到這裡,她微微有些分神,也不知道那位二世子如何了。
夏卓敬的情況還說的上可以,在蝗災全面爆發後,他就接到了上面的調令,回去之後雖不是說馬上就有了人馬,待遇卻好了很多,不過夏卓敬此時卻是苦悶的,因爲他被說親了。
年過二十還沒有成婚,甚至還沒有說親,其實是很少見的,更何況他身份尊貴,按道理,早在幾年前就應該有一門親事了,但在幾年前他還名聲不顯,有點身份的人家,哪個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這麼一個被過繼來的世子?
當然,他願意娶親的話自然也是有大把的人選,不過那時候他心氣高,一心想娶一個容貌家世性情都要是上上之選的女子,所以只想出人頭地,然後在那些人驚詫的眼光中挑一個合心合意的。
他自己是這麼想的,他的母妃也有意以他的婚姻爲籌碼做些什麼,兩邊都有意,自然就把這事耽擱了下來。後來他果真闖出了名堂,卻在不久之後身中劇毒,一時間傳聞他要不久人世的說法都有,自然更沒有人給他說親了。再後來他又被完全架空,更是一切不說了。
這次給他說親的,倒是一門好人選,也符合他當年的心思,可是他現在和過去想的早就不同了,妻子對他來說,現在更像是一個符號,只要能爲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就好,關鍵是性情,至於說什麼家世容貌,那倒是其次的了,而他過去所想過的情投意合……
他搖搖頭,已經無法想象那養在深閨中的女子,怎麼和他心心相對了。
“那個楊毅,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巨崗了吧。”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他思忖着,不知道情況怎麼樣,雖然他也有安排,可是當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兩個月前的了,他現在得到的有關楊毅的最新消息就是,他結識了萬字商行的周元洪。
“第十三領隊,倒是差了一點。”
他這樣想着,而那邊,楊毅已經送了孫錦上船,之後就買了一些巨崗稀缺的東西,開始收拾行囊了,扎馬離巨崗不遠,這裡的人對那裡自然也就更熟悉一些,她這幾天沒少收集信息,再綜合到先前從周元洪那裡聽到的,對於巨崗,總算不是兩眼一抹黑了。
當然,這幾天,也令她對扎馬更瞭解,這在她來看,這裡很有點自由港灣的性質,雖然名義上還是有官府的,但大小事務,可以說都是商行協商者管理的,朝廷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收稅。
當然,這只是明面上的,而據她觀察,那些商行背後都有各種背景,但至於具體如何,卻不是現在的她能接觸到的。
“不知道我有沒有一天,也能參與到其中。”
她這麼想着,不由得嚮往,不是因爲權力,而是因爲這其中的利潤,這麼一個貿易城市,若能在其中插上一腳,哪怕是其中最弱小的一支勢力,產生的利潤,也足夠應付他們現階段的開銷了。
在走出扎馬後,她回頭看了一眼,然後掉轉馬頭,向巨崗而去。
仁和十四年七月四日,這一天,在後來的史書上也是能夠找到的,當然不是因爲楊毅正式進入巨崗,而是因爲冊亨的一個酋長的死亡,這個名叫漢巴格的酋長一生也沒有做出過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不過是因爲運氣好,繼承了一片肥美的草原,同時,有了一份不小的勢力,在冊亨的衆多酋長中,他的地位只在中流,像他這樣的酋長在歷史上不知道有過多少個,但是,卻鮮少有人像他這樣能被後人記住的。
其實,他死的並不光彩,據說他是死在女人的肚皮上的,但是不知道後來爲什麼有了刺殺的傳言,再之後,這個刺客就成了大趙派過去的,於是整個部落都沸騰了起來,叫囂着報仇的往大趙而來。
而也就因爲這件事,拉開了大趙邊關動亂的序幕,從此以後,大趙徹底的進入了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