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一百多個人站在新修的演武場上沒有一點聲音,楊毅看着他們,慢慢的笑了起來,只是她雖然嘴角彎起,眼圈卻有點發紅,再然後,她什麼也沒有說,轉身走了。
“少當家!”
有人忍不住叫道,楊毅擡起手製止了一下,然後徑自的向後面走去,此時已經是春天,她穿的又薄,在風中顯得異常的單薄,而她的背影,在這一刻也顯得無限的落寞。
他們突然意識到,少當家,比他們更不容易。
他們有親戚朋友死在那次的寨破中了,老當家也是在那個時候生死不明的,二當家也在那一次傷了身體,現在還沒好乾脆,就算少當家自己,在當時也是受了傷的。
少當家也不過才十六歲,在這之前,他甚至連“生意”都沒有去做過一次!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他還挺身而出,帶着他們打下這麼一片基業,現在更是要把家傳的槍法傳授出來——他完全可以不這麼做的!
這麼一想,衆人更是慚愧,雖然有些人心下還是不以爲然,但在此時,也是絕對不敢說出來的,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最後推選了楊剛做代表。
“我不知道怎麼說啊。”
楊剛支支吾吾的說,林東道:“唉,不是真要你說什麼,就是讓你去看看少當家現在怎麼樣了,勸她喝喝水,休息休息,等他不那麼生氣了……你再出來給我們說!”
楊剛有點爲難,但還是聽話的去了。
他去的時候,楊毅正坐在椅子上,聽到他進門的聲音也沒有回頭:“是山羊嗎?”
“是我,少當家。”
“過來給我磨墨吧。”
楊剛應了聲是,找出筆墨紙硯,幫她收拾,他既然是楊毅的跟班,過去這些是做熟的了,而且,因爲一直跟着楊毅,他多少也認識一點字,不過在這上面,他實在沒天分,否則紫竹寨第五位“書生”的名號說不定就要落在他身上了。
不過即使如此,他磨得墨卻相當好,畢竟筆墨屬於珍貴的東西,紫竹寨雖然不缺,卻也需要珍惜。
他磨好後,楊毅站了起來,卻遲遲不落筆。
“……少當家?”
“山羊,我是不是錯了?”
“少當家!”
“我想讓大家過好日子,想再也不怕夜襲,想加強寨子中的實力,這些,是不是都是錯的?其實大家並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是不是我,其實不適合做一個當家的?”
“不是!”
他大聲道,楊毅有點疑惑的擡起頭:“山羊?”
“不是的,少當家,我不知道別人如何,但我知道我自己!我想過這樣的生活,我再也不要擔心夜襲,那一天,我也害怕!真害怕,我以爲自己要活不下去了!少當家,你沒有錯!你沒有錯!”
他激動的大聲叫道,他不知道要怎麼說,只有一遍遍反覆的說楊毅沒有錯,不過楊毅卻一直沒有表示,只是當他一連喊了十來聲,纔開口:“你先下去吧。”
“少當家……”
“放心吧,我沒事,下去吧。”
楊剛知道她還是有事的,但也不敢違背,因此還是慢慢的磨了出去,他出去後,楊毅低下頭,開始落筆:“天地爲爐……”
她慢慢的將這一句寫下去,一邊寫,一邊魂不守舍,她想着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在那本沒有看完的小說中,那本小說,情節文筆都沒的說,文字功夫也很是厲害,營造出來的氣氛更是令人身臨其境,但是,她還是沒有看完,因爲在那本書裡,人活的太累,特別是心中尚有善意的人。
他們總是有更多的磨難,總是被人誤解,整本書下來,就是壓抑、就是難過,不過也就是因此,她記住了這句話,天地就是一個大銅爐,人就像是銅豆似的被來回的翻炒,沒有出路,要想舒爽一些,就要去壓迫身邊的銅豆。
她當時對這句話並沒有太深的理解,雖然她也覺得人要活着,確實不容易,可是否開心幸福,更重要的還是自我的思想,一件事情,你這樣想,可能就是悲,但是換一個角度,也許就是喜。
因此,在生意不好做之後,她也沒有太過抱怨,在她的母親遠嫁到另一個城市的時候,她也不覺得孤單。她每天可以自得其樂的生活,可以看故事,可以爲自己做一頓美食,如果覺得疲憊的話,還可以找人爲自己做一番按摩。
但是來到這裡之後,她就成了銅豆。
她要想活下去,就要殺人,她要想活得好,就要擠壓身邊的銅豆。
今天這件事,她早就預料到了,紫竹寨的對青龍寨的不滿不是一天,雖說揉捏在一起,也總是有隔閡的,而她過去,也沒特意去處理過這種隔閡。
她明明知道紫竹寨的在擠壓青龍寨的,卻從不出面干涉,這一方面,是縱容紫竹寨的,而另一方面卻是令青龍寨的更依靠她,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制衡,不夠是令兩邊的人,就算互相不對眼,也不會遷怒於她,連剛纔的那套話,她都是早就準備好了的,連表情、動作都是早就算計到的了。
經此一事,就算還有人對她不服不滿,她少當家的位置卻是坐穩了,就算紫竹寨和青龍寨還有矛盾,卻不會衝着她爆發了,她做到了自己要做的,達到了原本的目標,可是,她的心中,並不快樂。
她將那一句寫完,然後有些自嘲的笑笑,她過去算盤打的比計算器快,雖然喜歡文科,卻從沒耐着性子練過毛筆字,想不到穿過來之後,倒白得了一筆的書法,這首字寫的雖然不見得怎麼好,但也是工整嚴密,以她的眼光來看,起碼是能見人的了。
“這也算是,有失就有得吧。”
這天上午,楊毅練了一上午的書法,下午的時候,馮偉幾乎是一步一跌的跪倒了他門前,二十鞭,就算他年輕力壯身體好,也幾乎要了命,但即使如此,他卻只怕楊毅不原諒他。
楊毅當然不會不原諒他,當下就開了門,讓人將他擡進屋裡療傷。
“少當家、少當家對不起,是我錯了……”
馮偉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的重複,楊毅拍了拍他:“不要多想了,好好養傷吧。”
這件事,楊毅沒有再提過,第二天,她就又到了演武場上,開始教衆人練槍,她所學的槍法,是她母親那邊祖傳的,根據李衛的說法,好像她母親那邊原本也是軍門出身,不過也是犯了罪被貶過去的,本來這槍法是要傳子的,但到了她母親這一代就只剩她一個,所以就傳給了她,只是她在這上面並沒有什麼天分,也不是多有興趣,不過只學了個架勢,後來嫁了楊震,更是一心只顧家和夫君了。
當然,家傳的東西,她也不想丟,所以早就和楊震說好,將來若生了兩個兒子,有一個是要學她家的槍法的,當時楊震雄心勃勃的要生下七八個孩子,所以就大笑着同意了,卻沒想到到最後,他只有楊毅這一個。
楊震家傳的是刀法,楊毅作爲女子,學起來並不是太適合,再加上楊震懷念妻子,所以在楊毅可以練武的時候,教她的,就是這套迴天槍,這套槍法看起來簡單,只有九式,不過每一式裡面,又有九變。
楊震自己是不會的,但是他也是練武出身,再加上當初也看楊毅的母親練過,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帶出來的,還有迴天槍的槍法,所以慢慢琢磨着,倒將楊毅教會了。
楊毅在這上面算是有天分的,再加上又沒有別的事情做,所以練的很是不錯,不過此時,楊毅卻沒有想過把這些都教給下面的人,倒不是她不捨得,而是這套槍法,她從小練,再加上楊震手把手的教,還學了十多年,這下面要想學成,或者說只是小成,沒兩三年的功夫也是不行的。
而兩三年,也未免有些太久了。
所以,她雖然教了式,卻沒有教其中的變化,反正她並不是想要創造出單打獨鬥的高手,也不可能創造出來,畢竟這些人最年輕的,也十八九歲了,就算有一些底子的,也錯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機,所以她重要的,是要下面的人把這九式練熟,然後,能按照她的口令,一句一個動作。
一個人做拿槍前突的動作沒有什麼,但是有十個人那就不一樣了,有一百個人,就更不一樣。
當然,這些東西她沒有試驗過,戰鬥力如何她也不知道,但她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訓練辦法,反正這一個,起碼在拼刺刀上是好用的,據說當年的方塊隊也靠着這個橫掃天下。
現在沒有機槍沒有地雷這些熱兵器,她的這個辦法也應該是好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