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陸有容願意跟着楊毅,是有幾分賭博性質的,雖說下了賭場,就沒有回手的,但在開盅前,總是有些忐忑,而現在看到巨崗這個樣子,特別是在這樣的場合中都能這麼規矩,陸有容自然更是安心。
與他這種單純的歡喜不同,萬字商行的第三領隊毛子龍就有些糾結了,合作伙伴強大自然是好的,可是這麼強大,而且眼看着只會更強大,那在歡喜的同時也會有些擔憂。
當然,這種擔憂他只會放在心中,表面上,還是會溫和歡喜的和陸有容等人寒暄着,他們正說着,楊毅到了,兩隊身穿黑色的服裝的士兵在前面開路,上下兩截的式樣,可以說是整個大趙的獨一份,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再覺得古怪了。
而楊毅,雖然也是同樣的樣式,但穿在她身上的,卻是綠色的,有點悽慘意味的綠,是大趙六品以下九品官以上的官服要求,這樣的場合,楊毅也不好完全不遵守,只是她若符合了大衆,那麼在紫竹軍中就顯得怪異了,所以她就把樣式和顏色結合了一下,說起來,是有些不倫不類的,不過在她走在一隊士兵中,大步而來的時候,卻沒有人有這樣的感覺。
修身的長褲,上衣掐腰,右稔那變是帶着弧線下來的金屬大釦子,再之下,是黑皮馬靴,和着旁邊的護衛一起,發着清脆的踢踏聲,大趙的文官是一定要戴帽的,武官卻沒有這樣的講究,不過在一般情況下,武官都喜歡儘量的向文官靠攏,楊毅本也想跟風一把的,但嘗試了之後,她就知道,這個風不怎麼好跟,並不單是她個人形象的問題,關鍵的是,她還要面對她的合作伙伴,以及巨崗的民衆。
這兩年,巨崗人已經看慣了他們這樣的服裝,她穿着同樣的並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就算有,也是外面人對這裡的看法,不過要是認真追究,她其實並沒有違反大趙的規定的。
大趙的軍隊有一定的服飾是不錯,不過各家的軍隊也都有自己的特色,這一點,從開朝之初就是如此,現在卻是更混亂了,不過這倒不是大趙特色,各個朝代都是如此,所有的差異,也就是更混亂一些,或者更整齊一些。
這也是沒辦法的,雖說軍隊是屬於朝廷的,但各大世家都有一部分私兵不說,帶兵的統帥將軍也會在軍隊上打上自己的烙印,特別是大趙現在的情況,不說別的,南北明王的軍隊就是絕對不一樣的。
所以,巨崗這邊服裝的不同,倒也不會給她帶來太大的壓力,最多,也就是一些嘲笑,而且,她現在還不用太在意外面投注到這裡的目光。
沒有戴帽,她的頭髮是高高的紮了起來的,順滑的馬尾垂直在背後,隨着她的腳步,微微的有些擺動,這些年,她不用再風吹日曬,皮膚也就慢慢的恢復到了原本的白皙。
若是以女人的標準來看,楊毅是說不上多麼漂亮的,她的眉毛太濃,眼神太犀利,嘴角的微笑也不夠柔美,但若是以男子的標準來看,已可以用英俊來形容,有的人甚至想到了夏卓敬,心說在傳說中,那位自己長的就美貌無雙,於是這手下也是按照這個標準來找的嗎?
她一路走來,不知令得多少少女芳心暗動,就連毛子龍也要承認,那被人稱爲蠶豆綠的的顏色穿在他身上更有一種風采,待她走近,衆人紛紛向他行禮,她也抱手回禮,從毛子龍到陸有容再到自己的手下,方方面面都打了個招呼。
說了幾句話,那邊就有人提醒她,說是時辰到了,她笑着點了下頭,頓時,鑼鼓就響了起來,四支舞獅隊從旁邊跑出,鬥在了一起,這四支隊伍都是從軍隊中挑出來的,又練了許舊,舞出來自然好看,下面的羣衆看的更是高興。
四個舞獅隊爭兩個綵球,最後按照排練的,搶到的那一個踩在另一個獅頭上咬破,然後垂下里面的紅綢,露出的,自然是早就安排好的對聯,說不上多麼有文采的對聯,不過是表達一個喜氣,綵球一咬開,鑼鼓聲就停了,然後,就是噼裡啪啦的炮竹聲。
待炮竹聲停下後,就有一個嗓門洪亮的司儀站了出來,說的無非就是天好風好雲也好,今天是什麼大喜的日子,然後又開始介紹嘉賓,這在傳統的儀式中是沒有的,陸有容等人只以爲楊毅這是在對自己的民衆做個交代,所以被叫到名字的時候,也都會往前走一步,楊毅是最後一個被叫到的,她一出來,立刻歡聲震天,下面人幾乎是有些癡狂的在叫楊大人。
楊毅站在那裡,面帶微笑的接受衆人的歡呼,等過了一會兒,才往下壓了一下雙手,聲音立刻就停止了,這一個細節,別人不在意,卻對古扎和毛子龍都是震撼性的。
他們兩個,雖然身份不同,經歷不同,可都是帶過人,經過事,見過大場面的,也都更清楚這種整齊意味着什麼。
令行禁止。
多少年來,軍隊想要的,其實就是這四個字。
是的,軍隊的用途是打仗,打勝仗,但是一場勝仗包含着很多因素,天時地利這些不說,指揮者的策略,糧草的供應乃至兵器的優良程度都可以說是關鍵,不過這些,是說一個國家的,或者一個羣體的綜合素質,而不是對士兵的要求。
士兵要求身強體壯,要求作戰勇敢,要求能力強悍,可是,最重要的還是紀律,還是能講領導者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要求都實施到位。畢竟打仗不是比武,一個人再強壯,用十個瘦弱的人也能擠垮的,一個人的身手再強大,就算是夏卓敬那樣的,面對一千個普通人悍不畏死的撲上來,也只能退避,至於說勇敢,你哪怕再害怕,但只要能夠在上面命令衝鋒的時候,真的衝上去就足夠了。
那種表現個人勇武的英雄主義,在一定時期是能帶動氣勢,但如果面對的是綿延不絕的保持如一的軍隊,那種氣勢又能保持多久?
聽話,對於上位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下面人聽話,在任何時候,哪怕是讓他們去死的時候都聽話,那麼這支軍隊,也就是無敵的了。
一支軍隊能做到這一點已是難得,而一個縣城的普通人也都能做到?
毛子龍和古扎雖然過去從未見過,但現在卻有一樣的眩暈感,他們迷迷糊糊的想,這是楊毅的個人威望嗎?他的威望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楊毅在巨崗自然是有威望的,但也沒有到他們想的那種不可思議的地步,現在巨崗之所以會這麼整齊劃一,原因還是簡單的……習慣。此時巨崗縣的人,大多是當初的流民,而且是那時候參加過種種勞動的流民。
他們當初建築過巨崗,巡過邏,守過城,而無論他們要求哪一樣,都是要求紀律的,楊毅把這個紀律烙到了紫竹寨的心中,他們在分散到各個領域的時候,也把這份紀律帶到了下面。
楊毅當初面對紫竹寨講話時,會習慣的做一個手勢,而她的手下也把她的這個習慣學了個十足十,再之後一層層的傳遞,所以現在楊毅一做這個手勢,下面立刻就沒了聲音。
“今天,是我巨崗大喜的日子。兩年,我楊毅來巨崗兩年,這裡面的很多人,也是來巨崗兩年,兩年前,我楊毅悽惶無措的來上任,卻被人從山上趕了下來。兩年前,在場的很多人受天災影響,食不果腹。兩年前,我楊毅所想的只是有一塊立足之地,兩年前,很多人所想的,不過是吃一頓飽飯。這兩年,我們經歷了很多,我們建設巨崗,我們修建道路,我們修繕城牆,而現在,我們終於修好了,巨崗有史以來的,第一座港口!”
說到最後一句,她提高了音量,下面立刻響起了巨大的掌聲,很多人一邊鼓掌一邊激動的漲紅了臉,這番話放到現代來說,沒有絲毫的稀奇,甚至還有些套路,但是用到這裡,還是很能鼓舞人心的。而且楊毅的聲音不大,但只要不是離得特別遠,都能聽到,這一點,普通人沒有在意,有心人卻都記了下來。
古扎的眼睛更是陰沉,雖然兩年前他就有了預感,但現在真的看到,還是不由得心中一凜。
他的手臂下沉,袖中的一根竹竿滑落到掌心,巨崗的城門一向是嚴謹的,這一段日子更是卡的仔細,若沒有身份上的掩護,兵器不能說絕對不能帶,但卻會被再三的詢問,他畢竟不是趙人,若是被盯上了,很可能就會被認出來,因此,他這次的兵器,就是兩根竹竿,兩根,削的鋒利的竹竿。
耳邊又傳來了巨大的掌聲,他卻擡起了頭,等到楊毅轉身的那一刻,也是他行動的一刻。
“這個港口,是我楊毅的驕傲,是巨崗的驕傲,更是各位的驕傲,我希望從此以後,各位能和我一起努力,將巨崗,建設的更加美好!”
又是一陣震天的巴掌聲,就在古扎覺得楊毅終於說完了的時候,卻見他又笑了笑:“在這裡,我還要給大家引見一個人,雖然因爲在過去,我們因爲立場不同有一些分歧,但是在以後,他,以及他的夥伴都會成爲我們的一份子。”
她說着,微微的側了個身,而那邊,緩步走出一個男子,一個巨崗族男子,江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