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忠公是什麼樣的人,其實蔣氏心裡清楚得很,她從前不爭是因爲不想讓兒子爲難,而今不爭則是因爲不爭纔是最好的爭奪。
誰說蔣氏懦弱無知?真正的聰明便是在旁人看來毫無心機,軟弱可欺,這樣的人一旦伸出利爪,那便是常人無法抵擋的,蔣氏從未曾對人有過壞心,但是這並不代表她能夠容忍爲人算計。
她在南忠公府生活了那麼多年也不是假的,當年南漓香的事她雖然並沒有十分清楚,但是卻也是比旁人多知曉幾分的,有的時候旁觀者是比當局者看得更清楚的。
南漓香因爲是早產兒,所以身體不好,但是真正的身體不好其實卻並不是出生以後,反而是三四歲的時候,她生得比同齡孩子更嬌小些,但是五官眉角卻和南忠公極爲相似,加上又是最小的,因此她是所有孩子裡最得南忠公寵愛的一個。
後來連着半年多,南漓香卻忽然體弱多病了起來,大夫經常出入南忠公府,後來更是有了什麼需要送出府去靜養之類的說法,南忠公疼愛這個幺女,自然不願意折了她的壽,雖然心裡不捨,卻也終究是忍痛割愛,將她送去了江南。
每隔一段時間總是會派人將她接回來小住幾日,南忠公對她的喜愛亦是與日俱增,這樣的喜愛其實是很沒道理的,反正在南忠公的眼裡,這個女兒做的每一樁事說的每一句話都彷彿是十分惹人憐愛的。
但是這些在蔣氏看來,卻並不是這樣一回事。
父親疼愛女兒,是寵溺的父愛,是縱容和放任,這樣的疼愛和對玥菱的疼愛不一樣,玥菱會對南忠公撒嬌,而南忠公對南漓香的疼愛裡卻夾雜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複雜情感,蔣氏雖然不懂箇中緣由,但是她瞭解南忠公,他並不是一個很能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的人。
尤其是這一次,知道南漓香回府了,南忠公驚喜之餘還夾雜着一種難以言喻的疏離,他看向南漓香的目光是憐惜,但是這樣的憐惜卻讓蔣氏覺得古怪。
所以,蔣氏這幾日總會在不經意間試探一二南忠公對幺女的態度,沒想到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疼愛中彷彿還隱藏着一股隱忍,只是這份隱忍到底爲何,蔣氏卻是看不透了。
“娘?”楚遙伸手在蔣氏的面前晃了晃,見她回過神來,才笑道,“娘方纔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蔣氏和南忠公一同過來,不過還沒到軒遙閣便被人叫走了,說是外頭有些事,蔣氏便自己過來了。
“沒什麼。”蔣氏搖搖頭,隨後將目光落到眼前的這一雙孫子身上,眉宇間的愁思倒也悄悄散去了些。
“方纔在書房的事,娘打算如何處理?”楚遙好奇問道。
她今日困頓得很,所以書房發生的事並沒有第一時間知曉,不過清歡方纔也已經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楚遙倒是從來不擔心她這個婆婆的,她素來聰明,自然不會做這些貪墨的事。
不過,就算沒有造成什麼損失,這樁事也確實是鬧出來了,自然是該好好地善後了的。
“你覺得呢?”蔣氏倒是不以爲意,她一直都認爲府裡發生的事只要不傳到外頭去,總也是沒什麼關係的,更何況老爺這裡都解釋清楚了,自然也沒什麼關係的了。
不過楚遙卻不是這樣認爲的,只見她沉吟一聲:“娘不覺得奇怪麼,娘執掌後院的時間也不短了,沒有出過任何的亂子,但是這南漓香剛回來,就碰上了這樣的事。還有娘和孃家人碰頭,旁人沒有見到,就偏她見到了?”
見她毫無芥蒂地提起了蔣家人,蔣氏也就順勢說了下去:“其實我孃家的人都離開京城了,那日碰上的是個難得來京城的堂兄,他和我兄長還是有些像,所以大概袁氏那邊纔會認錯了。”
“堂兄?”楚遙好奇地問道,“之前都沒有聽娘提起過呢。”
蔣氏點點頭:“從前其實並沒什麼聯繫,而且你也知道,我是被賣到南忠公府來的,和自己嫡親的親人都多少年沒有聯繫了,何況是堂兄呢。”
“那怎麼會這麼巧了?”楚遙挑眉,她可不信什麼無巧不成書這種說法,她只相信所有的意外都是人爲的這樣的說法。
“我也納悶,其實我和他也真不是太熟悉,要不是他和我兄長有些像,我是真的認不出來。不過他倒是一眼將我認出來了,真是讓我有些意外了。”說到這裡,蔣氏眉頭微微皺起,顯然也想到了不妥之處。
將近二十年沒有見的人,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不說這二十年間的變化,就說她如今周身的氣質和從前就是完全不一樣了的,就是一年前見到她和現在見到她時都未必能認得出來,何況是二十年沒見到的人。
“眼力倒是不錯。”楚遙掩嘴輕笑,“看樣子是背後有高人指點呢。”
她們婆媳倆說話還是較爲坦誠的,楚遙所說正是蔣氏心裡所想,一時間兩人便都陷入了沉默。
就在兩人說話間,紫露面色難看地從外頭走了進來,走到門邊時還特意往後看了看才走進來的,模樣頗有幾分鬼祟。
“怎麼了?”蔣氏皺眉。
“這是方纔管家命人暗中送來的。”紫露從袖中掏出一本賬本,小心地放到案几上。
蔣氏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府裡採買用的賬冊,通常都有專人記載,而她每一次審覈沒有問題之後便需要用印,代表她看到過了,並且沒有異議。
“這本賬冊……”才粗粗翻了幾頁,蔣氏的臉色就變了。
“怎麼了?”楚遙好奇地湊過身去看蔣氏手裡的賬冊,只不過她並不管家,所以不知道這賬冊有什麼不對,而蔣氏的臉色爲何忽然就變了。
蔣氏沒有立刻回答楚遙的問題,反而偏頭看向紫露:“你說,這是管家暗中派人送來的?”
既然是暗中派人送來的,那麼代表這樣東西並沒有落到任何人的手中,而是被管家悄悄地留下來了。
“是,管家派來的是他的心腹。”紫露點頭,她也是在府裡的老人了,主子們有主子們的人脈,下人們自然也有下人們的能耐。
蔣氏抿了抿脣,這才指了幾處賬冊上的數字給楚遙看:“這些,都大於實際數字一倍還多,要是這本賬冊落到老爺手裡,只怕貪墨的事就要被坐實了。”
又是貪墨?楚遙簡直就想哈哈大笑了,她堂堂公主殿下的婆婆還需要貪墨?這簡直可笑至極。
當然,也就只有楚遙才覺得可笑,畢竟她是從來不缺銀子的人,對豪門世家的後宅來說,掌權人不僅代表了侯府女主人的地位,更是代表了錢銀,畢竟掌權之人只要稍稍鬆一鬆指縫,便能有銀子溜進來了。
“這賬冊是管家攔下來的?”楚遙這會兒算是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看樣子,管家倒也是個聰明人,興許是相信蔣氏的爲人,亦或許只是向她賣個好送個人情,畢竟蔣氏如今在府裡的地位不說是當家主母,半個當家人卻是沒有錯的,只要楚遙和南謹軒不出大亂子,她的位置就必定能坐得穩,這管家自然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對什麼人賣好,以後能得幾分交情。
“看樣子,這南漓香也算是有幾分手段的了。”楚遙嗤笑一聲,目光落在蔣氏手裡的賬冊上。
原來方纔的那一出不過是開胃小菜,目的只怕是爲了引出此處的賬冊,只可惜被管家壞了好事。
“漓香?”蔣氏微微皺眉,她雖然心裡猜測恐怕這件事和她脫不了干係,但是她可能更傾向於這是袁氏的主意,目的自然是將她拉下掌家之位。
“自然是南漓香了,袁姨娘的斤兩娘應該也是知道的,她要是早有這樣偷天換日的本事,還能落到如今的下場麼?”楚遙嗤笑一聲,復又說道,“不過這賬冊……要不然送去公公那邊吧。”
蔣氏挑眉,有些不太明白楚遙的意思,她本是想着息事寧人的。
“娘想一想,若是您選擇了粉飾太平,那麼我們在明敵人在暗,這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的,保不準下一次就着了人家的道了。但是這會兒娘將這賬冊送出去,再順勢去公公那邊說幾句委屈,那麼主動權可就到我們手裡了,這以後要是再有這樣的事發生,公公可不就會認爲是後頭有人在攪弄禍事了麼?”楚遙如是說道,“先下手爲強。”
“這樣的話……”蔣氏沉吟一聲,倒也覺得楚遙所說的話是有道理的,只不過她並不是太喜歡惹事的人,這樣告狀的事她還真是沒怎麼做過。
楚遙像是知道蔣氏心思似的,便偏頭對清歡說道:“你去看看公公的事情處理完了沒?要是處理完了就請他過來用晚膳吧,就說兩個孫子想念爺爺了。”
這理由也是夠了!清歡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還想着在蔣氏面前留個好印象來着,便匆匆轉身就離開了。
只是沒想到,南忠公來了,後頭還帶了個拖油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