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黑夜中,賀蘭馨兒突然發出的聲音讓原本就沒睡熟的宇文櫻直接驚坐起身。
靠着牀邊打盹的塔娜聽了這話也立刻被驚醒,忙伸手探了探賀蘭馨兒的額頭。
還好,只有少許發熱,症狀輕!
塔娜大鬆了一口氣。
賀蘭馨兒在牀上掙扎地厲害,嘴裡還唸唸有詞,宇文櫻走過去見她神色痛苦額上卻並無汗,心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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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東廂房把大夫叫過來,馨兒像是感染風寒了,先前吃的藥只怕沒壓住!”
塔娜聽了她的話慌忙去叫大夫,宇文櫻倒了杯熱水,輕輕將賀蘭馨兒喚醒。
“馨兒,喝口水!”
賀蘭馨兒無力地搖了搖頭。
宇文櫻堅持說道:“不渴也要喝!”
眼看賀蘭馨兒又搖了搖頭,宇文櫻忙低聲勸道:“你傷風了。喝些熱水出出汗,能幫着驅散風寒。”
宇文櫻直接走過去扶她起身,賀蘭馨兒忍不住呼痛。
“對不起馨兒!我一時忘了感染風寒會頭痛身痛,手重了些。”
她端起杯子,遞到她嘴邊,賀蘭馨兒並沒喝水,徑直躺下,剛躺下又開始流淚。
宇文櫻看她這個樣子,心裡更加難受,卻不敢在她面前提下午發生之事,只替賀蘭馨兒擦了擦臉上的淚,輕聲安慰道:“馨兒,你要保重身體,一切等你養好了身子再說!”
賀蘭馨兒只無聲流淚,並不答話。
大夫過來把脈之後,開了方子便讓塔娜和他一起去煎藥。
兩人又是沉默,賀蘭馨兒默默流淚,宇文櫻一邊跟着她默默流淚,一邊拿着絲帕默默替她將淚擦了去。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賀蘭馨兒終於不再流淚,只小聲問道:“阿櫻,張秋生如何了?”
眼見她終於開口說話,宇文櫻心裡放鬆了些,忙用手背擦了自己的眼淚。直說道:“青兒去了世子府,夫君也去了,他們一定會救下他!”
賀蘭馨兒只淒涼地說道:“進了世子府,他們定不會放過他!是我對不起他!”
“跟你沒關係,不要往自己身上攬,都是他們的錯!是他們滅絕人性!”
宇文櫻說了這話,看賀蘭馨兒一臉悲傷,直勸道:“馨兒,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但是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你只需養好自己的身子,等夫君他們將張秋生救下了,你馬上就能嫁給舅舅了。”
聽了這話,賀蘭馨兒嘴裡小聲唸叨着:“我不會嫁給他了……”
宇文櫻看着她,堅定地說道:“馨兒,發生這樣的事不是你的錯!小舅舅不會介意。他真的不會介意!”
眼看賀蘭馨兒又開始流淚,宇文櫻直說道:“小舅舅跟我說過,他後悔當初沒有珍惜你,他很慶幸自己還有機會彌補。於他而言,你若能嫁給他是他這一世最大的福分。你忍心讓他失望?你忍心讓他失去自己的福分?你忍心讓青兒和張秋生失望?”
賀蘭馨兒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汝陽候給他批命之時說過,若執着過去她必不得善終,她以爲她能改變命運,卻忘了自己註定不會幸福!
賀蘭馨兒吃了藥之後又睡下了,宇文櫻坐在窗邊看着外面的大雪,等着慕容恪帶回好消息。慕容恪直到第二天早晨纔回府,他剛進屋,宇文櫻就迎了上去。
慕容恪接連後退,忙說道:“我身上涼,小心把寒氣過給你了!”
宇文櫻並不在意,只滿懷期待看着他,輕聲問道:“張秋生可還好?”
慕容恪毫不猶豫點了點頭,宇文櫻聽了他這話,終於笑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慕容恪看她滿臉疲態,有些生氣,“不是讓你好好休息,你一晚上沒睡?”
宇文櫻又打了個哈欠,忙解釋道:“我睡到半夜才醒的,一直等着你的好消息呢!聽你這麼說,我就安心了,我現在就回去睡覺!”
她吩咐賀蘭馨兒院子裡的侍婢都看緊一些,若她有事第一時間去主院通知自己過來。
一切吩咐完畢,她又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穿好斗篷跟慕容恪一起回了主院。
慕容恪雖也是一晚上沒睡,卻毫無睡意,奈何實在拗不過宇文櫻,只得跟她一起補眠。
牀上兩人都難以入睡。宇文櫻只輕聲問道:“四郎,張秋生可還好?”
她說了這話,忙又補充道:“我要聽真話!剛纔在馨兒院子裡,我信了你的話不過就是不希望馨兒再擔心內疚。如今就咱們兩個人,你實話實說就是!”
慕容恪嘆了口氣纔回答道:“就知道瞞不過你!昨晚他被拷打致死,已經秘密埋了!”
他說了這話,起身一看宇文櫻,又哭了。
他一時心疼,摟着她,小聲說道:“阿櫻你聽話!不能再哭了!你如今哭得眼都腫了,讓人看見了更該懷疑了。”
宇文櫻直哭道:“張秋生死了,馨兒也不想再嫁小舅舅了,我哪裡還用擔心人懷疑!”
慕容恪嘆了口氣,替她擦了臉上的淚,輕聲安慰道:“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糟糕,此事過後青兒更不想成爲聯姻的工具,她昨晚跟我說了,哪怕張秋生死了,她也願意成全小舅舅和馨兒。”
“可是馨兒她現在不想嫁給小舅舅了,昨晚她親口跟我說的……”
“事情昨日才發生,她需要一些時間去忘記,等到明年二月,她可能就想通了。”
宇文櫻聽了他的勸,只希望賀蘭馨兒能早些養好身子就好。
宇文櫻這一覺睡到中午才起,等她睜開眼睛,身邊早已沒了人。
她吩咐人進來伺候梳洗過後,爾朱氏進來了,從袖中拿出一張紙條給她過目。
宇文櫻拿過來看完之後,有些驚訝,忙問道:“現在這麼跟罕井說,不會有些早?”
爾朱氏忙說道:“公主,老奴覺得差不多是時候了!昨日那場雪下得大。聽說有些人家連房頂都塌了,城中得了風寒的人數不勝數,還凍死了好些人。這個時候病人多,真要有誰吃了善仁藥房的藥不見好,或是直接去了,咱們也好趁勢將善仁藥房封了。罕井以爲公主開始給將軍下毒了,也不會過多掙扎,只怕直接就跑回紫蒙川回家過年去了。”
宇文櫻一想她說的有道理。直接讓其木格將信給送了出去。
只是,她聽了爾朱氏的話之後,更加擔心賀蘭馨兒的身體,又讓人叫了兩個大夫進府。
今年龍城降雪比往年晚,卻比往年都大。接下來幾日,雪下得更大,積雪處的雪都能直接沒過膝蓋了。城中得了風寒的人越來越多,每日都能聽到又有人病死了的消息。
臘月二十,轉眼快要過年了!
將軍府內賀蘭馨兒的病越來越嚴重,不止遲遲不見好,每日還直喊頭痛,一旦大咳上來,止都止不住。
宇文櫻看賀蘭馨兒病情不見好,憂心忡忡,又找了好幾個大夫上將軍府看症。幾位大夫一致診斷乃是風寒襲肺,開了祛風散寒、宣肺止咳的藥卻依舊不見療效。賀蘭馨兒越來越嗜睡,漸漸神志模糊。
臘月二十四小年夜,賀蘭馨兒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幾位大夫搖了搖頭,直說道:“賀蘭夫人的病只怕沒救了,府上還是早些做好準備吧!”
他們說了這些話就揹着藥箱準備走了。
宇文櫻攔住那些人不讓走,怒極了直罵道:“你們這些庸醫!她現在明明還好好活着,你們怎麼能放棄?若治不好她的病。我叫我家將軍直接將你們醫館給封了,讓你們這輩子再也沒法做大夫!”
那些大夫不敢得罪宇文櫻,卻真的再想不到辦法,只得嚮慕容恪求救,“將軍、夫人,並非我等不願救治賀蘭夫人,只不過凡是風寒陷入昏迷的病人幾乎就沒有救回來的希望。如今城中病人本就多得照看不過來,還請將軍和夫人早些讓我等回去,多救治幾人也算是爲這位夫人積些陰德了!”
宇文櫻聽了這話跑到牀邊直流淚,那些大夫自然抓緊了機會趕快離開。
宇文櫻坐在牀邊,大哭出聲,“馨兒,你醒醒……馬上就要過年了,外面可熱鬧了,你若是現在醒過來了,我一定帶你去瞧瞧……馨兒。你醒醒……”
一旁伺候的塔娜和烏蘭聽了這話也哭得滿臉淚水。
一整晚宇文櫻守在牀邊不敢去睡,只勸了慕容恪回去,“青兒那兒還需要你!”
第二天白天,賀蘭馨兒依舊沒醒,直到晚上才突然睜開了眼睛,看上去神智清明瞭不少。
她看着牀邊的宇文櫻,笑着小聲問道:“阿櫻,現在什麼時辰了?”
一旁塔娜見她醒了。心裡高興,忙搶答道:“夫人,戌時剛過!”
賀蘭馨兒笑了笑,輕聲說道:“你這丫頭還是這麼急躁!”
她說完這話,從被子裡伸出手來握着宇文櫻的手,衝她笑着說道:“塔娜性子急,容易得罪人!你能不能答應我,往後讓她伺候你去?”
宇文櫻拼命忍住了沒哭。將她的手又放了進去,替她掖好被子,小聲說道:“她是你的人,自然是要伺候你的,我要了幹什麼?”
賀蘭馨兒只淡然說道:“阿櫻,我只怕要去了!我知道你心地好,定會答應我!”
宇文櫻只流着淚說道:“你別胡說……誰答應你了!你若擔心她……就等自己身體養好了再護着她就是……我可不會幫你!”
她說了這話,連嘴脣都在顫抖,卻只能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
“阿櫻,趁我現在還醒着,你讓楷兒過來見我一面可好?我想見見他!我怕再不見他一面,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宇文櫻咬着脣,示意了塔娜出去將慕容楷叫過來。
賀蘭馨兒掙扎着起身,從被子裡伸手出來,握着宇文櫻的手。
眼見宇文櫻又要將自己的手放進被子裡去,賀蘭馨兒忙說道:“阿櫻,最後一次了,就讓我握着你的手走吧!”
宇文櫻淚流得更兇,忍不住哭出聲,賀蘭馨兒卻自顧着說開了。
“阿櫻,你還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起對你對你改觀的吧?那次楷兒生病了,你跟着我照顧了他一夜,第二天早上我讓你喝粥的時候,你卻對我伸了伸舌頭,說你咬到舌頭了疼得很,那個時候我看着你,不知道怎麼的就想起了我以前養過的一條小狗,真真覺得你就像那條小狗一樣可愛!”
她說了這話忍不住笑出聲,宇文櫻只抽噎着說道:“不許你罵我像小狗!”
賀蘭馨兒又笑了笑,接着說道:“你這個人剛開始看着讓人討厭,後面才知道你心地比誰都好。你一開口就能讓人笑,看着你笑,讓人心裡都跟着暖了。我自來了龍城就不曾開心過,可是自打認識了你,和你成爲了朋友,我覺得日子有趣了不少。每日只和你聊天,看着楷兒一天天長大,我就很滿足……”
她說到這兒突然又大咳了幾聲,喘了好一會兒才又平靜下來,有些着急地問道:“楷兒怎麼還沒來?”
宇文櫻替她撫着後背,忙安慰道:“派人去叫了,馬上就過來了!”
她說完這話,趕緊去倒了一杯溫水給賀蘭馨兒喝下。
慕容楷很快進來了,徑直脫了鞋爬到牀上,看着賀蘭馨兒甜甜一笑,高興叫了一聲:“姨姨!”
賀蘭馨兒綻出一抹笑,宇文櫻含淚握着她的手,撫上慕容楷的小腦袋。
“楷兒整天都來看你。他有好多話要跟你說呢!如今他又新學會了幾個字,一直等着寫給你看呢。”
宇文櫻說了這話,慕容楷更加高興,拿出袖子裡的收着的那張紙,展開那張紙,他指着上面的字開心地念道:“姨姨!娘!”
賀蘭馨兒忍不住流淚,宇文櫻哽咽地對慕容楷說道:“楷兒……給姨姨磕頭,叫一聲娘!”
慕容楷認真地照做了,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面,他走近賀蘭馨兒,用自己的小手替她擦淚,直說道:“娘不哭!”
賀蘭馨兒將他摟在懷裡,流淚不止。
突然她又一陣咳嗽,只斷斷續續說道:“讓楷兒……出去……”
宇文櫻哭着將慕容楷從牀上抱起,任憑他如何哭鬧,堅持將他交給了屋外的烏蘭。
牀上賀蘭馨兒一陣大咳之後更加虛弱,又陷入昏迷之中。門外有人猛地推門進來,卻正是慕容青。
她走到牀邊,看賀蘭馨兒已不省人事,直說道:“賀蘭馨兒你起來!段錦漓她這麼害了你,你怎麼能讓她得逞?你若嫁給了代王,做了代國的皇后,你就能讓害你的人付出代價,將她加諸在你身上的痛苦加倍地討回來!”
聽了她這話,賀蘭馨兒陡然睜開眼睛,不復剛纔的死氣沉沉。
她掙扎着將自己掛在脖子上的玉佩交給了慕容青。
“大小姐,請你記得幫我將這玉佩交給代王。一定要告訴他,這一世我最大的幸福就是認識了他……還愛上了他!即使蒼天不給我和他相守的機會……我死而無悔!”
說完最後這句話,賀蘭馨兒閉上眼睛淡然一笑,再也沒有醒來!
……
臘月二十九,慕容恪聽了宇文櫻的建議,將賀蘭馨兒葬在了拓跋玉兒旁邊。
賀蘭馨兒的喪禮準備得簡單,卻依舊轟動全城,只因之前一直在外雲遊的慧能大師剛回了澤心寺,不止爲龍城百姓祈福,還專程於她下葬之時爲她超度。
人都散盡了,宇文櫻還望着簇新的墓碑出神,慕容恪站在一邊陪着她!
“阿彌陀佛!生死有命!還望施主節哀順變!”
宇文櫻轉過頭,看正是慧能大師站在自己身後,她只憤怒地走近了慧能。快速地說道:“大師說這世上有佛,我卻覺得沒有!馨兒心地善良,整日潛心拜佛,換來的卻是早死的結局,反觀害了她的壞人卻活得逍遙自在!根本就是天不開眼,才讓好人短命,壞人壽與天?!”
慕容恪聽了這話,忙拉住她,小聲說道:“阿櫻,不要這樣!”
“諸事天定,施主何苦執着!她命中註定過不了今年,就算施主意欲爲她改命又如何,終歸還是天命難違!”
宇文櫻更加生氣,掙脫了慕容恪,對着慧能直說道:“照大師這麼說,芸芸衆生什麼都不需爭取,只都活着等死就是!天命難違又如何?大師早已擺脫人間愛恨,自然說得輕鬆!世人都覺得人定勝天!若大師你也如我這般俗人凡胎,提前知道了自己關心的人命中有此一劫,莫非大師你不會想辦法讓她避了過去?”
慧能聽了她的話,內心一震,面上還是平靜地說道:“阿彌陀佛!施主節哀!”
他說了這話,自己先行離開。
宇文櫻還欲與他理論,卻還是被慕容恪拉了回來,只望着賀蘭馨兒的墓碑出神。
慧能已走遠,轉身之際,他再看了一眼雪中擁立着的二人。
他未成佛,也是俗人凡胎,自然也曾想篡改天命,卻終究天命難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