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宮燈火通明。紅木的宮燈耀着金黃的火光掛在殿外,廊柱間的橫樑之上,都有一盞,已於平常的多,柔和的顏色,渲染出溫暖的氣氛。
紫陽宮門打開,宮娥們出入不絕,手裡端着一個有一個的托盤,上面或託壺觴,或納佳餚,還有人備着酒器,酒舀。無疑,這是一場盛大的宴會,爲易水湄入宮而宴。
到宴的無一不是顯貴王孫,他們陸陸續續的來到紫陽宮,看到皇帝還沒駕臨,相互寒暄,交談着。
右相公輸溫微微含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似乎不想多說什麼,只是與同僚們打了打招呼,便不再言語。左相池衛比右相年輕二十來歲,顯得頗爲氣宇軒昂,他眉目之間英氣十足,也不過三十來歲,而官至右相,更是年少得志了。
池衛似乎很樂意暫時替皇帝充當一下主人,來回在大廳中與官員們交談,言笑。
這時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很多人看到她都行禮道:“公主。”
女子對左相池衛笑了笑道:“池大人。”然後又朗聲笑道:“請諸位卿家稍等一時,皇兄片刻即到。”
隨後,官員們紛紛落座,公主也坐到主座一側的副席位上。
只空下兩個主座,等待着那對真正有資格坐在那裡的一對璧人。
只聽到宮門外的內侍朗聲宣道:“陛下攜辰妃到!”
衆人聽到這個聲音,紛紛起座,向門口望去,一個個矚目致禮。
江白曲的笑透出心中的欣喜,他笑着道:“卿家們,平身。”
“謝陛下。”
然後攜了一把辰妃易水湄的手,幫她邁上高高的石階,柔聲道:“慢點。”甚至如同她已懷龍種那麼小心。
大臣們都看到了這個細節,有的露出喜悅的微笑,有的卻既是露出微笑,也掩蓋不住本來的擔憂。似乎紅顏禍水,成了千古的定式。
易水湄心中暗暗對自己說道:“哎,即使我千百個不願意,還是要沒辦法改變,他對我,也算是不錯了……看他們的顏色,是不是認爲我是那種以色事君的女子呢?呵。”她在心底叨唸着,矛盾,卻一眼看穿了殿內的人心。或者說只不過是無意識的自嘲一語中的。
他們走過衆人聚焦的灼熱目光中穿過,緩緩走到玉座旁邊。
那是江白曲專門爲易水湄準備的,兩個一樣的,玉座。
易水湄的手觸上溫潤的玉,不由念道:“這是她爲我準備的……這是近乎於僭越的禮物……無論喜不喜歡他,我,或許應該給他一些笑。”
她衝他笑,嘴角如同鉤起的新月。
他舉起酒杯,對下面的臣子道:“今天爲辰妃接風洗塵,卿家們無需太拘禮術,我希望今天可以讓大家記住,儘性而歸。”
左相看着這個少年王者的容貌,不言而喻的喜悅,他頓時覺得這個女子給他帶來的喜悅是那麼不同平常。“是不是我顧慮的太多了?”
“是啊。我顧慮的其實一直都是她的父親……且再看看。”
易水湄擎起一杯酒,她緩緩起身,以緩緩地向臣子王孫們致禮,這突如其來的大禮卻把這些人都嚇了一跳,這是以下犯上的改版。
易水湄看着殿下的諸人,他們沒有多少人有像皇帝那般的欣喜,縱然是強顏歡笑,也那麼刻意,她笑了,笑的有些釋然,有些可笑,或者說是自嘲。
她端着這杯酒,不停的對自己說:“不要樹敵,不要樹敵。”她又笑了,然後像平常一樣開口道:“諸位卿家們,妾身不懂什麼治國之術,卻懂這待客之道,白曲說,
今天,無需拘禮,那麼,我們便縱情歡笑吧,妾身先飲以爲敬意。”她說着將酒杯舉起,左右移動,向大家祝酒,然後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擡起酒杯,杯的邊緣碰到朱脣,杯子很冷,然後清酒如喉,卻是清香無比。
易水湄一怔,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就是那天,她們初見的時候所喝的那種酒。她突然很高興,很高興他很清晰的記着這些細節。
易水湄翻手將一飲而盡的空杯示與衆人,然後十分自然地用袖子拭了拭脣邊的酒痕。她笑了,由心的笑了,深宮不就是這樣一杯酒麼?
沒有喝的時候,看上去很深,不知道是什麼?或許喝了,就溺了,醉了。
那一杯酒飲盡,一些生性好爽的臣子王孫不由喝道:“辰妃盛情,非同尋常,臣下回敬辰妃一杯。”說着,以右相池衛爲首的一班王孫臣子紛紛舉杯,白玉的杯盞恍若奏起了鍾罄的禮樂,清脆的碰撞之聲,或者是飲罷酣暢的吐氣之聲,都在緩緩接受着這個新受封的,高高在上的辰妃。
公主這時不由爲辰妃的這一番風度所打動,也薄了禮術,擎起一杯酒,斜斜倚着扶手便大聲喝道:“好,水湄!我喜歡你這性子,飛絮也敬姐姐一杯。”
左相這時左相也笑了笑,舉酒飲了。
似乎還有些堅持的大臣,但看到公主和左右兩相都飲了,也都慢慢浸入宴會的氣氛。
“公主叫她姐姐,是啊,陛下是他的皇兄,她叫她姐姐又有什麼不妥呢?”一時間,這麼一個想法像是疫病傳染一樣,遍佈了許多固執的,或者守舊的臣子的心裡。
“飛絮公主都如此,我們又何必?何必自己討沒趣?”
“易水湄只是飲了一杯酒,便消解了隱匿在宴會之後的尷尬,她果真是個聰明的女人。希望他不是他爹政治生涯的一個籌碼……哎,怎麼會不是呢?”左相又飲了一杯酒,心裡還在不停地判斷着,或驚歎,或惆悵。
而宴會,就在這觥籌交錯之間,漸入佳境。
江白曲擎起個琉璃盞,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輕輕喚了一聲:“水湄。”
易水湄扭過頭來,淡淡的笑容襯着如花的容貌,亦輕聲回道:“白曲?怎麼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的將右手環過了她的右臂,然後說:“拿起酒杯……我們交盞吧。”
易水湄突然愣了一下子,心念道:“他要與自己在這大殿之內,當着衆人之面,喝這交杯之酒。”
江白曲看着他,一直在笑,她不可以拒絕他,因爲,這不僅是示愛邀請,更關乎皇帝的顏面。不過幸而這個男子,留給她的印象,還是很好的。更何況她現在又是他的妃子呢?
她笑着挽過了他的臂彎,兩個人相視而笑,同時舉杯,同時飲下。
殿下的王孫臣子們都看着這一幕。完全的同步,是否是昭示着兩人冥冥之間的默契?
易水湄長長地睫毛垂下,江白曲的嘴角沾着清酒。交雜着憂鬱與唯美,以雕鏤的龍鳳玉璧爲背景,點綴着左右大紅的幕帷,留下一幅猶如喜堂婚宴的畫。或許,這就是婚宴。
殿下的臣子們看到這一幕,竟不知說些什麼,無可厚非的行爲,卻似乎總是有一點彆扭。殿內的氣氛凝滯了片刻,然後亦如平常。
飛絮公主與邊上的臣子道:“飛絮失陪去敬皇兄一杯酒,失陪。”
“呵呵,公主真是折殺在下了。”
江飛絮斟了一杯酒,卻看到已有人向自己的皇兄和辰妃走去,那個身影似乎有些模糊,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
有些蹊蹺,或者就是直覺在說不對。她快步走了過去。
那人似乎感覺到什麼,卻沒什麼異樣,也拿着酒盞。
飛絮剛剛覺得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卻是一道寒光恍了她的眸子一下,她頓覺的不對,開口喝道:“你是誰?我怎麼覺得沒見過你?”
而這時那人拘禮江白曲和易水湄亦不過一步之遙,那人根本沒有理睬飛絮。右手酒盞倏地擲向江白曲。
江白曲這時還細細凝望着她的愛妃,而易水湄卻聽到了飛絮的驚呼,許是她對飛絮頗有好感,也就更在意飛絮的舉動,飛絮的聲音在羣臣中自也更引起她的注意。
易水湄呼道:“白曲小心!”
江白曲右一回頭,似乎還未反應過來。易水湄情急之下道:“失禮!”然後一把推倒了江白曲。
江白曲的身後是一個蓬蓬的靠墊,他感到身子往後一墜,雖然心底爲這個變故一驚,卻也高興水湄爲他着想,然而他也時時刻刻念着水湄,他也呼道:“水湄小心!”
那人看到水湄一把推開了江白曲,頓時作怒。
揮手五道飛菱擲向易水湄,飛菱挾着五道勁風,飛絮伸手去擋,卻已經晚了,她呼着:“姐姐小心”繼而展開的身形驀的一轉,猶如一隻紫蝶,又撲向那個出手的人。
而易水湄猝不及防見那起一隻酒盞去擋,又哪裡擋得住五支飛菱?
飛菱刮破了她的霓裳,鮮血滲出,染紅了本已紅豔的衣裳,如同夕陽拖曳的漸變,而那破碎的地方,更是紅得觸目。
“啊!”易水湄不由得痛呼出聲。
而江白曲此時撐起身來,便一把抱住了搖搖欲墜的易水湄,他眉毛都蹙到了一起,急呼道:“御醫,御醫!”而易水湄卻已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了,她只是喃喃道:“白曲,你還好吧……”她的聲音恍若遊絲,然後看着江白曲焦急的眼光,笑着暈了過去。
而江飛絮此時亦赤手與那人動起手來,江飛絮一招懷抱琵琶,朝着那人腰身便掐了過去,這是個狠招,江飛絮只是暗暗道:“這人這時候來刺架,決計不能讓他走了。”於是呼道:“侍衛們快來救駕!”
那人看到江飛絮突施辣手,又聽她呼叫不由笑道:“好厲害的公主,在下不陪了。”
他一擊失誤,若是再糾纏下去,可能自身也危險了,就在江飛絮那式懷抱琵琶即將着身的時候,他腰身一擰旋的退出三步,引身便施展輕功向殿外退去。
飛絮還不死心,換了步法去追,兩人卻已拉開三步的距離,她知道很難抓住這人,對方又是高手,卻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來者可敢留下姓名?”
那人哈哈一笑道:“淺姓上官。”
江飛絮又追了幾步,而那人的身形已在夜幕中漸漸消失,她慢慢放緩步子,心中回想着剛纔交手的細節。
夜幕中,她獨自立在尖尖的屋頂之上,突然嘆道:“他躲開我懷抱琵琶那式的身法似乎視折腰爭舞……莫非這上官淺是個女子?”
想到這裡,她不由打了個冷顫:“如真是女子,那這易容術可當真厲害。”
江飛絮在紫陽宮外思考着刺客的身份,家數。
而紫陽宮內,江白曲抱着易水湄大聲的喊着:“快把御醫都給我宣來!快!”
紫陽宮內的臣子忙做一團。而他看着懷中閉上眼睛無邊安寧的女子卻更加的擔心,他橫抱緊她的身軀,讓她的頭枕着自己的肩膀,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語着:“水湄,快點醒來,告訴我,你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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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