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酥,微風醉人。聽遠處雞鳴犬吠,看簾外雨打芭蕉。
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於耳,吵的人再也睡不着,伸個懶腰。
“哎喲喂~我的老腰!”風夜燈扶着榻沿緩過勁兒,這纔起來閉着眼打個呵欠,昂首挺胸地再次伸個大大的長久的懶腰。
她砸吧砸吧嘴巴,口齒不清道:“賀江東那貨給我吃了啥玩意兒,嘴裡都淡出個鳥來了!”
白露端着一碗湯藥站在門口:“姑娘,已經午時,藥我都熬好了,你快些洗臉。”
風夜燈皺眉:“我想吃飯吃飯,喝什麼藥?不喝!讓穀雨幫我和麪,我去給你們做三明治吃吃,給你們改善伙食!”
穀雨守在門外,笑得溫婉善良:“姑娘,我們不想吃三明治。”
風夜燈真是醉醉的,拿起桌上那碗粥一乾二淨,坐在軟墊上吃各種早點,還不忘吩咐她們一句:“你們也去吃飯,藥溫着,半個時辰後再喝。”
白露安心地隨穀雨離開,她們知道姑娘心善且守諾,說出的話一定會做到,而又體諒她們的辛勞,不願她們等候。
風夜燈吃過飯,坐在屋檐下休息,望着搭在走廊的四件色彩不一的衣服發呆,院子裡靈動的四個少女人手一把武器,徑自練着最新的功夫。她說,她想要變強,這四個丫頭便不遺餘力地改變自己,驚蟄素來好動,本就跟着霜降學過不少的基本功,所以提升功力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情。
只是,武功對白露和穀雨而言,太過辛苦了——白露爲了練好暗器,將本是鍼灸的手磨了不少水泡;穀雨更是悽慘,一雙柔夷連劍都拿不起,只得跟着霜降學輕功和內功。
還記得,自己與她們第一次相見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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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時節,春雨紛紛,點點滴滴打在窗櫺瓦當間,惹得人發愁。
“姐姐,我們去外面轉轉吧?”風夜燈欣喜若狂地望着她,“反正今日大家都要去上墳掃墓,不會有太多人啦~”
樓驚鴻無奈地點點頭:“走吧。”
風夜燈如同被困又放飛的小鳥般,整日在樓驚鴻耳邊聒噪。
街頭,一個郎中穿着長衫,擺着小攤,攤位上掛着面白底黑字的絹布,身邊領着兩個小女孩兒,年長些的照顧着年幼的,雖然衣裳有很多補丁,面容很是憔悴,卻不難看出身上鳶尾般的氣質。
郎中突然暈倒,兩個女孩兒急壞了,哭得泣不成聲。大姐去求過路人,額頭都磕破了,二妹學着姐姐的模樣,大姐又去鄰近的醫館藥鋪求人。可是,沒有人可憐他們,更多的是嫌棄與拒絕,甚或站着看戲。
樓驚鴻站在街邊,久久挪不動步子,柳眉輕蹙,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幫忙,畢竟如今世道艱難,好人難當。
風夜燈忙命人將郎中擡起來,大步流星地朝鄧氏醫館走。那是她經常去的地方,因爲一直對中醫很有興趣,鄧睿老爺子又很有趣,她便成了常客,甚至與鄧睿成了忘年交。
至於問她如何相識?只能說緣分,因爲她剛穿越過來是在河裡醒的,後來得了風寒,花大姐將她交給樓驚鴻看顧,要當丫鬟還是歌姬,自行處理。樓驚鴻憐惜她,便帶她去了姐妹們常去的鄧氏醫館。
“鄧伯伯~快幫忙看看!”風夜燈果真如風一般飛到鄧睿身邊,“這位大叔怎麼了?”
鄧睿只看了一眼便皺緊了眉頭,再探了探那人的脖子,嘆息一聲:“丫頭,他沒氣了,讓人送去安葬了吧。”
風夜燈蒙了:“他是什麼病?怎麼會突然倒地身亡?”
鄧睿再看一眼:“應是心病,突發而亡。”
風夜燈第一反應就是——心臟病?心梗?好吧,她敗了,這病在現代都會掛了。她帶人離開醫館,給了大姐十兩銀子,讓她好生安葬父親。
數日後,大姑娘領着小女孩上驚鴻樓尋她,直說賣身給她做丫鬟。
風夜燈很懵逼,怎麼拒絕都不頂事,只能答應收下她們。試問,兩個小女孩兒跪在身前,告訴你只需要一口飯吃一身衣裳穿,不需要任何其他銀錢,把你伺候的服服帖帖。
重要的是,你們能別動不動就下跪磕頭不?她的小心臟真是受不起啊!
無奈,就這樣收留了兩個姑娘,並且改了名字——古人的生活方式真的很奇葩,丫鬟必須要賜名,不然就是不需要,又會磕頭下跪,有的人家還會再度發賣。
她喜歡二十四節氣,而且很喜歡銀臨的《錦鯉抄》,按照兩個女孩兒的性格取名——白露賢惠大方,驚蟄紅衣飛揚。那時,她總是想着,要是能再收羅一個女孩兒,一定給她取名叫“霜降”!
要問她爲什麼,她會笑眯眯地告訴你,《錦鯉抄》裡面有句歌詞她特別特別鍾愛——從驚蟄一路走到霜降,淚水凝成詩行。也是因爲這句歌詞,她特別喜歡節氣。還有就是裡面那一句——原來訣別是因爲深藏眷戀,你用輪迴換我枕邊月圓。
過了不多久,她終於明白,爲何會與梅君鶴糾纏不清……
有些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就在風夜燈這個想法冒出來不久,她女扮男裝出去放風時,遇到了街頭賣藝的女孩兒,孤身一人,獨立性很強,蒙着臉。
她從未見過古代的功夫,那是第一次。
一襲紫衣,迎風招展,比之戲臺上刀馬旦的身段有過之而無不及。長鞭一揮,暗器毫無虛發,在電視上見識過用手發暗器的,用鞭子還是初次見到。那時她只有一個想法,這姑娘腕力過人!
然而並未有誰掏錢,相反引來了好色的郡守大人,紫衣女孩兒匆匆逃跑。被人追得無路可退時,風夜燈將她從一個拐角拉入一個廢棄的小院子,這個院裡經常鬧鬼,風夜燈這個二貨常來探險,沒辦法,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古人的思維到底不行,太過迷信了,尤其是司馬襄這類身負命債的人,最恐懼惡鬼纏身的套路,可能真的是虧心事做多了,追到鬼宅就撒腿溜了。
問過以後才知,紫衣女孩兒沒有名字。
風夜燈和顏悅色道:“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叫霜降怎麼樣?”
女孩兒聽了聽,覺着不錯,然後單膝下跪,音色稚嫩,聲音卻鏗鏘有力:“屬下霜降拜見主人!”
風夜燈蒙圈道:“你是江湖中人,還是從軍之後?”
霜降沉默片刻道:“家父是慶陽王府的一名殺手,因不忍殺害涼王的獨子,被慶陽王視爲背叛,最後賜了毒酒。”
風夜燈震住,久久不能說話,扶起霜降。
她呆滯了半晌纔回過神,給了她一個堅定的微笑:“霜降啊,以後你就直說你是平民百姓便好了。功夫是偶遇奇人習得的。你父親不忍心動手,是因爲他怕你遭報應!”
霜降含着淚點頭:“姑娘,我知道的,殺與不殺,都不會有好結果,爹一早便想放棄,可是孃親在沈伏手裡。直到後來,孃親被沈伏殺死,爹一心只想帶我離開,連報仇都放棄了。”
風夜燈只覺得心裡被戳了一個窟窿,咕嚕嚕地冒着血,痛得不能自已。
她泛着淚花,一把抱住霜降:“好丫頭,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總有一日,你定會手刃殺父仇人的!”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政治手段的殘酷與黑暗,也是第一次感受到野心的恐怖和歹毒。
她有了驚蟄、白露、霜降,一個善口、一個善醫、一個善武,好幸福啊!穀雨的出現,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那是在收留霜降之後不久的一個雨天,穀雨節氣方過,未至立夏時候。
風夜燈帶着姑娘們出去踏春,渭水河畔躺着一個黃色衣衫的女子,還是旺仔最先看到她的。那時的旺仔還很小,像極了缺少母乳的小野狼,叫聲還奶裡奶氣的,卻始終不住。
白露一臉鬱悶,但看見那個可憐的女子,又起了憐憫之心。她猶豫不決地望着風夜燈,待風夜燈點頭應允,她便給那姑娘看診。
風夜燈對穀雨的身份很疑惑,因爲她身上的傷口大小不一,有擦傷、刀傷,甚至還有鞭傷和烙鐵的印記,明顯是經歷了嚴刑酷罰。
她在短短的一個多月,收留了四個丫鬟,這樣誇張的事不被發現,全部取決於玲瓏小院的格局,都是每個月讓她們出現一個,耗了四個月,穀雨纔開始出現在衆人眼前!還多虧了樓驚鴻的好口才,外加那白花花的銀子~
對於她們四個丫鬟的來歷,風夜燈與樓驚鴻商量過了,無非是想找幾個貼心又省錢的,從街頭街尾窮鄉僻壤買回來的。反正花大姐的準則是不耽誤她賺錢,不惹麻煩,什麼都可以!因爲世人都知道煙花閣主謝文墨,更知道謝閣主不好惹,他這樣的豪門巨賈,哪怕司馬開也不敢輕易得罪。
有句話叫什麼來着,惹誰別惹有錢人!一個不開心,說不跟你玩了就不跟你玩了啊!試問,你幹啥不需要錢?呵呵呵呵……
可惜,這時候的風夜燈忽略了一句俗語——民不與富鬥,富不與官鬥!
至於後手,風夜燈是留了不少——比如鬼宅又出了鬼事,有人被勾了魂變成了野鬼,特地讓人看見那襲紫衣飄啊飄,預示着霜降已死!若是問她消息是怎麼傳播的?嘿嘿,那麼多乞丐和長舌婦呢,大家沒事就化了妝坐下來,一起隨便嘮嘮嗑唄!對於霜降本身的容貌,用了白露配製的特殊顏料後,給霜降的臉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胎記,效果就是,奇醜無比!
至於穀雨,風夜燈來了一個金蟬脫殼——在渭水河邊放置了一具亂葬崗搬來的腐屍,在外面套上了穀雨的那身黃衣服。咳咳,爲了這事她還託人請了道長做了不少法事呢!
美其名曰——被屍體嚇破了膽,怕自己衝撞了鬼神,讓老道士幫忙超度一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是不是?沒準兒那個死了的冤魂大晚上的找你背靠背呢?那就太恐怖了些吧?所以啊,這種事,不可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啊!畢竟,她穿越這件事就比較奇葩和詭異。
最後,穀雨和霜降的事不了了之,沒有人再去查問,也沒有掀起風浪。興許她們並非什麼特別重要的角色,沒必要折騰得人盡皆知吧?只是穀雨經常發呆,卻從不說自己的身世和經歷。
其他人像是約定好的,也從不過問。
畢竟,每個人都有過去,你不是什麼所謂的救世主,又何必強逼別人告訴你呢?
她細想過一些,因爲看到穀雨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上有一個“昔”字,正面的圖騰她見過,是丞相府上官家的徽記。她曾跟隨樓驚鴻去丞相府別院演出,是以記得這個標誌性的圖案。穀雨的玉是佩在胸前的,她也是爲穀雨換洗衣物時才發現的。但是,她爲了避禍,將那塊玉佩放在腐屍身上混淆視聽,這纔算是真正保護了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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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夜燈將所有相遇都回味了一遍,雨也不知道何時住了。驚蟄練着長鞭,霜降揮着青霜劍,白露發着暗器,穀雨點足飛掠。
院子裡的四個女孩子都有不少長進,惹得她心血澎湃,猛然將腰間的宵練一握,飛身而來,直衝四人。
賀江東抱着雙臂站在屋檐下,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闊袍廣袖,襯着那七尺有餘的身高,配上精緻的五官,顯得整個人玉樹臨風。
腰間的純鈞劍泛着古樸的光華,又多了英氣勃發之感。
風夜燈將穀雨、白露二人輕鬆打敗,到了驚蟄,亦不過多了幾招,面對霜降這個十年的高手,則是明顯有些不敵。只不過,儘管她如何處於下風,卻始終沒能落敗。
霜降很驚愕,風夜燈不過近半年的練習,竟然可以在她劍下過上七十多招,如若這樣打下去,百招以內怕是無法輕易勝出了。
在對手一個不留神間,風夜燈的宵練突然吞吐出碧綠泛白的狹長光影,凌厲地切過青霜劍,猶過無物之境。青霜噴薄出青瑩如霜雪般的劍芒,迴旋一挑,迅捷一刺。
第六十八招,兩劍相擊,風夜燈因內力不敵退至檐下。
她捂着心口咳了幾聲,搖搖頭笑道:“真是可惜了啊,還差幾十招就過百了!”
霜降鬱悶地翻白眼:“姑娘,你別貪心好麼?我十年磨一劍,都沒能在百招內打贏你,豈非太丟人了!”
風夜燈笑而不答,沉思少時,便衝檐下人說道:“你來跟我打一場,看看能在你劍下過幾個來回!”
話音未落,玄色微動。
“錚——”清脆的劍鳴,純鈞宛若出水芙蓉的光華雍容而清冽。
來不及觀賞這柄絕世名劍,賀江東的純鈞便削了過來。風夜燈只得凝神對戰,自知功力不夠,避開了正面攻擊,時而應對,時而倏然撤退,不留餘力地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