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爲了表示我們的友誼長存,我建議取個暱稱如何?”賀江東見梅君鶴沒吭聲,便知他是已經同意了,“那我以後就叫你‘小鶴鶴’怎麼樣?”
再瞅了一眼,眉毛微皺,他立刻改口說道:“那就‘小小鶴’好啦!”
梅君鶴真心想一口茶水噴死那隻死豬,奈何那人已經鍛鍊得死豬不怕開水燙!
思來想去都不知改成什麼,只道:“隨你便!”
賀江東立刻就蹬鼻子上臉:“那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叫你‘小鶴鶴’,聽起來像是‘笑呵呵’,我希望你快樂。你心情好的時候,我就叫你‘小小鶴’,反正你年齡比我小~”
梅君鶴未接受,亦未拒絕。
沉默了半晌,他離開了茶案,快要邁出門的一剎,輕聲說了句:“除了母親,沒有人多出時間理會我,開心與否、快樂與否……江東,謝謝你。”
賀江東一愣,這是梅君鶴初次喚他名字,想來也是當自己是知己朋友了?!只是梅君鶴方纔的話教他有些莫名的悲傷,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沒由來地難過——其實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因爲是次子,官家那套嫡庶尊卑長幼有序還是影響到了他們家,所有的風光、名聲、誇獎,甚至於得到父母的愛,都比大哥少許多,也可以說從來沒有過。
他消沉了數年,也叛逆了數年,後來遇到一個老乞丐,老乞丐只是望天隨意念叨了幾句話“我要我的飯,礙你甚事?你若覺着礙你的事,那是你自己心胸狹窄,容不得旁的人!”
那一刻,他恍然大悟,人生在世,要活得自在,緣何去管那些身外之事?!
所以,當他看到梅君鶴的第一眼便懂,這個小男娃跟自己當年差不多,年紀雖小,那雙眸子裡卻已經有了風霜的痕跡。
很久以後賀江東才知道,自己猜中了滄桑,卻未料到梅君鶴的身世會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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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歷歷在目,一切恍如昨日重現。
風夜燈支着下巴聽了許久,感慨一句:“真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啊!”
梅君鶴皺了皺眉:“小夜燈,這形容不大合適吧?”
風夜燈微笑道:“你倆也可以發展一下,成爲好 基 友?專業攻 受三十年嘛~”
驚蟄正喝着醪糟蛋花湯,一口噴出來:“姑娘,你也太邪惡了!不過我服你,水土不服,就服你!”
風夜燈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也!”
賀江東茫然道:“你們一人一句是何意?”
梅君鶴一個爆慄敲給她:“上次說我跟竹,這次換江東,你是不是準備下次再給我來個拉郎配呢!”
風夜燈揉着額頭,一臉認真的樣子:“這個可以有,到時候呀,我給你湊足了三宮六院、七十二男 寵~”
梅君鶴陰惻惻地笑了笑,起身將她壓在八仙桌上,眼中流露着魅惑的光彩:“我看,你先來怎麼樣?”
風夜燈慌亂地眨着眼,呆滯地擠出一個極爲難看的笑容:“額……呵呵,呵,男 寵是男的,至於我的話,還是……唔……”
梅君鶴直接將她的話吻了回去,像是懲罰,狠狠地在她脣上輾轉:“以後還說不說?”
馬丹,一言不合就開吻!
風夜燈滿臉僵硬地搖搖頭:“打死也不說了!”
梅君鶴鬆開手,像沒事人一樣坐下來喝湯,不冷不熱地警告一遍:“記住你說的話!”
風夜燈不怕死地笑:“打不死就說咯!”
賀江東噗嗤一聲,捂着肚子笑出來:“小小鶴,這簡直就是一物降一物啊……哈哈!”
梅君鶴只能大翻白眼,還能幹嘛?說不過,打一頓?算了,還不夠他活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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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未時,梅院後山。
鬱鬱蔥蔥的林子,山躑躅已開了遍野,頗有一番千里鶯啼綠映紅之感。
清風拂過,衣襬微揚。
那襲硃色衣衫迎風而立,襟袖飄搖宛如畫中仙,踩着輕緩的軟步向山頂漸漸走去。
梅君鶴今日的裝束與往常有些不同,烏髮以銀色絲絛束了一個簡單的髻,沒有玉釵之類的頭飾,簡約而文氣。
硃砂紅右衽直裾規矩地用銀色腰帶固定住,顯得肩寬腰窄,外披一件硃色對襟大氅,衣角上繡着白色梅花,每走一步,梅花浮動。
風夜燈怔在原地,看着那人緩步輕移,搖曳生姿的樣子,無名的感慨稍縱即逝。
那六個人似乎已經覺察到,無聲地分成兩邊站立,統一行禮。
梅君鶴走到那塊巨大的岩石前,轉身的一剎,衣角飛揚,面色沉靜地坐在上面。
風夜燈愣住,這人還未開口,但那通身的氣派卻猶如王者歸來,似乎那不是巨石,而是無價的玉階王座。
她看着那雙狐狸眼,透過他的目光,幾乎可以看見衆生的敬仰與歸附。
他擡了擡手,六人立刻一致地站成排。
沉默了少時,他淡漠地開口:“各位跟着我也有些時日了,亦知曉我的脾性。人護法我親自收拾了,其他分舵的餘孽,我就不多交代了。”
西長老直接跪下,藍袍沾上了草汁:“屬下定一個不留,全數處理。”
梅君鶴不動聲色地撣了撣衣袖,似乎方纔吹過的輕風在他身上留下灰塵。
而下一刻,擡起的那雙眸子卻好似利刃出鞘般,清光閃爍,耀得人不敢正視,他的聲音沉如寒冰:“金舵主以爲呢?”
本來淡定的金舵主徑直跪地叩首:“主公,是屬下錯信了人護法!”
梅君鶴驀然嗤笑:“金舵主,之前沒發現,你真有意思!”
金舵主茫然若失地擡起頭,又不敢直視,只得再次低下頭:“屬下愚鈍……”
風夜燈站得這樣遠,都幾乎能感受到逼人的怒意,她立刻腦補種種驚心動魄的畫面:拍案而起、怒袖一揮、手起刀落。
可是……
“人在何處?”梅君鶴漠然地俯視着,“我給你三聲時間。”
金舵主最終受不的威壓,猛然擡起頭,目光憎惡:“我都殺了,他女兒早被我賣到花柳巷了!誰讓他總跟我過不去,若不是有他在,他那護法的位子是我的,你的位子,也會是我的!”
梅君鶴冷然一笑,彷彿在聽笑話:“原來,你是不服氣我?呵呵……其實你大可向我挑戰,何須向阿仁置氣!如此,兄弟們許會高看你幾眼!”
金舵主雙眉一橫:“你最拿手的就是毒藥,除了這個你還會什麼!就憑《天山落雪》?你忘了我也拆過那些招式的!”
不知怎的,風夜燈聽了這幾句話都要笑了,梅君鶴豈是如此膿包之人,又豈是一套《天山落雪》便能詮釋全部實力的人?!金庸老爺子的獨孤九劍也曾提及,無招勝有招,真正的高手怎麼會只有這點本領!
梅君鶴眸子如沁了冰雪,有着滿滿的嘲諷和悲憫。他緩緩坐直了身子,遠山眉微揚,聲音冷漠如冰霜,氣息強大到令樹葉都靜止了,像在宣判對方的死亡期限:“我給你機會,三招之內,死的瞑目!”
金舵主的大刀快捷如風,氣勢如虹,眼看就要向那人的頭頂揮去……
恍若一陣疾風吹過,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風夜燈遙遙望去,金舵主完好無損,只是被定住身形般,僵硬地站在方纔靠近梅君鶴的地方。她正想感嘆梅君鶴善良,再一看,金舵主整個人如同爛泥般癱在地上,全身的骨頭都斷了,嘴角流出黑血。
她腳下微微一軟,扶着樹幹才勉強沒有倒下去——她知道,金舵主是被梅君鶴打斷了全身骨骼,又震碎了五臟六腑。
那黑血,是內臟損傷所致……她有些不能接受,不能接受這樣心狠手辣的男人,可又一想,金舵主是咎由自取,自己還心軟個毛線!
腦子裡鬥爭了一番,瑪德,風靈策殺死司馬襄的時候都直呼痛快,現在可是人家的大刀架在了脖子上,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那自己還可憐他個鬼啊!
想罷,她的腰桿子也直了,一步步在梅君鶴的注視下走向山頂,坐在他身旁。
梅君鶴將手輕輕貼着她的手背,清冷的嗓音如古鐘般悠遠,傳至遠方:“出來。”
一道道黑影閃現,空中猶似飄過幾朵烏雲。
再望去,只見黑壓壓地一片,一致地單膝下跪:“隱字衛參見主公!”
這樣衆人叩拜的場景也只在電視裡見過,而身側人的表情正如傳說中高高在上的雪域之鷹般,那樣傲然屹立,那樣俯瞰衆生。
梅君鶴提名責問:“衛長何在?”
一個通身黑色的年輕人上前一步跪下:“屬下隱一,請主公責罰。”
梅君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按規矩辦吧。”
年輕人眉間一凜:“是。”微微動了動嘴脣,“屬下們保護不利,讓夫人受驚了。”
風夜燈懵逼地看着那個長眉細目的年輕人,不太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見那年輕人拔出腰間匕首,冷光乍現,他左手展開擱在地面,匕首一擡。
她幾乎是風一樣閃身上前,一把拉住他,着急忙慌地看向梅君鶴:“怎麼回事啊?什麼保護不利?什麼按規矩來?”
梅君鶴遠山眉輕蹙,沉默不語。他明白,若是其他人說這句話,恐怕是在推卸責任,但隱一卻是在愧悔。
年輕人將手臂從風夜燈手裡收回來,斂眉沉聲:“夫人不必如此。”
風夜燈一把搶過他的匕首,望着梅君鶴,胸口急劇起伏。
她這才明白——這些人就是梅君鶴說過的暗衛,安排在她身邊的護衛和殺手,都是棹隱煙波四字衛的隱字衛屬下。
她說着話,眼中蓄滿了淚水:“是我不長心眼也沒本事,與他們無關!”
她看梅君鶴面上不起一絲波瀾,便知不可能說幾句話就算了,畢竟不以規矩不成方圓,她也不能破例!
風夜燈將自己的手放在地上,匕首凌厲地斬下:“是我自己沒用,我賠他!”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震住,衛長到底是衛長,回神最快,功夫比賀江東過之無不及,空手落白刃,低眉道:“還請夫人成全。”
風夜燈忍住要破口大罵的心情,只冷冷地說着:“君子不怨天,不尤人。女子也一樣,既然是自己無能,就不該責難別人!”
梅君鶴終是開口了:“說出的話,潑出的水,把刀給她。”
年輕人猶豫不決地望着他,拿不定主意。
風夜燈知道梅君鶴並未開玩笑,棹隱煙波是他多年來的心血,又豈會因爲一段沒有結局的感情,而失了面子和人心呢?
她深深吸口氣,眼裡晶瑩的淚花硬給是逼了回去,緩緩握緊那把鋒利的匕首。
衛長撲通一聲雙腿跪下,磕頭求情:“請主公饒了夫人,是屬下失職,想着四人足矣,卻不曾料到會是人護法下毒。”
梅君鶴眸中的光彩深不見底,他怎麼會想要爲難風夜燈呢?
只是,夜燈啊,我若輕拿輕放,你怕是永遠不會有危機感了……你從來天不怕地不怕,卻最不忍別人替自己受過,我這是被逼無奈啊!
於是,他只好狠心道:“今日我若鬆了口,豈非是我這個定規矩的人,不講規矩了麼?”
四下一陣寂靜,隱字衛跪了一片。
風夜燈眼一閉心一橫,正想着手起刀落,卻被一個聲音打破——
“我說小鶴鶴,咱們給小丫頭一個提高警惕的機會好不?”賀江東飛也似的竄出來,似笑非笑道,“不然以後缺胳膊少腿的,你萬一嫌棄她怎麼辦?她就沒人要了,多可憐啊!是吧?”
梅君鶴脣角一抽,看着兩位護法又道:“二位亦會覺得不妥吧?”
天護法不滿地朝天上扔個白眼,爲什麼每次帶頭的都是他,還得僞裝成依依不捨的模樣,可對上主公,他只能給主子借個臺階,好不誠懇地跪下身:“求主公收回成命。”
地護法一如既往地溫厚,很配合地跪下來。
整個後山又是一陣不約而同的呼喊:“求主公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