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刀刃完全看不到,只剩刀柄還在外面,宛如一個鑽入血窟窿中的金屬怪物。
活人的數量,減一。
老子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在死前,給大夥兒做個貢獻。
方異聖臉色有些發青,失魂落魄地站着。
對講機裡突然傳出了師遠的聲音。
“方異聖,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方異聖回過神,拿起對講機,穩了穩心神,說:“已經全部坐好。”
“你自己呢?”
“我……”
方異聖愣了一下,向一側的座椅走去,原本坐在上面的乘客慌亂地向兩邊躲。
“我坐好了。”方異聖有些失神地說。
“好的。”
同一時間,林雅卿所在的四車廂。
她已經成功地勸服絕大多數乘客坐到座位上,但仍有一人死活不肯坐下。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人不聽勸的。
“沒座位,沒法坐。”那人冷冷地說。
“大家擠一擠就好。”林雅卿用手機照明,向那個人說道。
“爲什麼要擠?我有潔癖,我討厭與別人接觸。”
“哪怕會因此失去生命你也不在乎嗎?”林雅卿微微蹙眉說道。
“你別危言聳聽了。我最討厭你們這種莫名其妙跑出來告訴別人做什麼做什麼的人了,自以爲是什麼英雄人物。我先謝謝您,但是我的事,不勞您操心。”
“可惜現在這件事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了,這關係到這列地鐵上所有人的命。”
“我爲什麼要關心別人的命?”那人繼續面不改色地說。
林雅卿沒有意識到自己攥緊了拳頭。她並不是憤怒,她此刻的感覺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一種混合着絕望、茫然、疑惑、震驚、恐懼等等情緒的複雜感覺。無論剛纔那個醉漢真正的死因是什麼,他畢竟是被她推向了隔板而後流血身亡的。事實上自從那個醉漢死亡那一刻開始,林雅卿就覺得自己有些魂不守舍,那之後她說話也好,行動也好,都是在強撐。
林雅卿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向那個人出手,直到那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她纔回過神。
“你瘋了……”那人渾身劇痛,艱難地說道。
對講機裡傳出了師遠的聲音。
“林老師,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還有一個人沒有坐下。”
“想盡一切辦法,必須讓他坐下。拜託了,林老師。”
“好的,我知道了。”
林雅卿依舊十分不安,內心充滿矛盾。
那個人極爲費力地從地上嘗試爬起,似乎本就十分虛弱。
就在這時,林雅卿隱約看到地面上似乎有一個黑影,並且正在向地上的那個人爬去。
“喂!快站起來!”林雅卿立刻大聲喊道。
“你這個瘋子……用得着你說嗎?”那人一邊嘗試爬起,一邊說道。
突然,他的雙眼猛地瞪大。
“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啊啊!!”他一邊死命地抖動身體,一邊驚恐地大叫。
那黑影爬到了他的身上,像蛇一般纏繞着他。
林雅卿感到渾身僵硬,不自覺地向後退去。
她清楚地看到,那並不是什麼黑影,而是一束極長的頭髮。
“什麼東西?救命!救命!”
那個人徹底忘記了剛纔的矛盾,拼命地向林雅卿伸出手,眼神裡是恐懼與祈求的混合體。
那束長髮如同一株植物一般植根於地底,上端緊緊纏繞着那個人的身體,隨後向根部拉去,似乎是要將他拉入地底下方。
可是,這是一列疾馳的地鐵,哪有什麼地底下方?
“救我!救我啊!我剛纔說的話都是無心的,我向你道歉!救我!救命!!!啊啊啊!!!”那人死命地喊着。
他的身體漸漸被拉入了黑暗的洞口。
等他僅僅剩下一個頭在外面時,他的面孔轉爲了怨毒。
“你見死不救!你不得好死!我變鬼也不會放過你!”
最後一句話說完,那個人便徹底消失。
地面上的黑色洞口,也隨之關閉。
剛剛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麼消失了,連一點痕跡也沒剩。
林雅卿渾身僵硬,目光呆滯地看着剛剛黑色洞口所在的地面。
“大家都看到了嗎?我們一定要聽從這位女士的指揮,千萬不要離開座位,否則也會和這個人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一名男子突然大聲說道。
林雅卿有些詫異地看向那名男子。
他並沒有因爲林雅卿的目光而有半分慌張,而是極爲自然地向她招了招手,說:“林老師,快,這邊還能坐下一個人,你過來坐吧。”
林雅卿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過去的,但她還是問道:“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男子小聲說道,“是剛纔聽到對講機裡的人叫你林老師,我才這樣稱呼你。哦,對了,這是我的名片。”
男子說着,取出一張卡片,遞向了林雅卿。
名片上寫明,他是一名心理諮詢師,姓張。
其實,最開始,他並不在四車廂,而是在三車廂。那名年輕女子身亡後不久,他發現車廂裡的乘客的心理狀態很值得研究,於是開始在各個車廂裡走動,直到師遠等人要求所有人坐到座位上。
“剛纔,謝謝你了。”林雅卿說。
“不用謝,我說出剛纔的話,也是爲了驗證人們在巨大壓力下的心理狀況。目前來看,在地鐵運行異常、多人死亡的情況下,他們的行爲依舊是可控的。不,應該說,更加容易控制。只是,今天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就算我們最終可以活着離開這列地鐵,恐怕也會有不少乘客患上ptsd。”張醫生說。
“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嗎?”林雅卿苦笑了一下,“我覺得我現在就已經患了這種病。”
林雅卿擡頭看去,四車廂裡所有活着的人,已經全部坐下。
她感覺到了一絲安心。
至少,可以幫上師遠的忙。
她想。
☆
師遠向各個車廂的“負責人”詢問後,得知目前這列地鐵上的乘客已經全部都坐到了座位上,沒有人保持站立。
但是,地鐵卻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怎麼會這樣?分析錯誤了嗎?
師遠心急如焚,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別的線索。
突然,燈光亮起。
成功了嗎?
師遠的心也隨之亮起。
但是很快,燈光再度熄滅。
而後再亮。
再滅。
燈光在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