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七、峰之殤
“念青,我說過,即使是死在你手中那也是穆峰心甘情願的,只希望你不要傷心。”這是穆峰閉上眼睛那一刻對念青說的最後一句話。
那一天,念青抱着穆峰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坐在那棵刺槐樹下,眼睛裡看到的只有一片鮮紅。
穆峰的血染透了整個草地,那些山茶花和海棠花瓣上點點滴落的不像是鮮血反而倒像無聲的眼淚。
“答應我,念青,到此爲止吧。就讓我的死來結束這一切,讓清越好好的,你也好好的……”穆峰舉起滿是鮮血的手,撫上念青的面頰,祈求道。
念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那一刻的,那一刻她沒有眼淚,只是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了,眼睛裡只有奄奄一息的穆峰和他的低語乞求。
在穆峰的手終於從她臉上滑下去的時候,她才知道這個說着要娶她的人就這樣離開了。
“啊——”念青絕望地對着那棵槐樹喊道,撕心裂肺。
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屍體,有青門的,也有杳虛樓的。
遠處杳虛樓的樓閣正被熊熊大火燃燒着,無數紙片化作青煙飛走人臉上,槐樹旁邊的小湖泊早已變得鮮紅一片。
青衣人就站在離念青不遠的地方靜靜看着她,一言未發。
“穆峰……你不能死,你說過要和我一起隱居的,你說過要一起去找清越的,你說過要娶我的,你給我起來!快起來,你這個大騙子……”念青聲嘶力竭地搖着穆峰。
“小姐——”青衣人忽然叫出了聲,他實在不忍看到念青這個樣子。
這一叫,讓念青遭到了雷擊般,她突然想起了這個人的聲音,是他——消失了十幾年的杜蘅!
“杜蘅,是你!是你對不對!爲什麼?你告訴我爲什麼?”念青嘶吼。
杜蘅沒有說話,朝念青邁出的步子僵在了那裡。
“爲什麼,你們明明只是想要杳虛樓,你們想要的只是地圖而已,爲什麼要傷害穆峰,爲什麼……”
杜蘅望着念青絕望的樣子,眉頭緊皺。
忽然一人拉住杜蘅的手,“是我下令這麼做的!”
衆人聞言一看,吃了一驚,只見又一個青衣面具打扮的人出現了,一下子居然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青衣人!
“你是誰?你們到底是誰?”念青已經分不清自己是震驚還是憤怒了。
青衣人緩緩將面具摘開,那張臉,念青寧願自己一輩子都沒有見到。
她張大了嘴巴,完全失去了反應,爲什麼那個人會是……
“父……親,爲什麼?爲什麼是你?”念青感覺痛徹心扉,這麼久以來,命令她、欺騙她的都是自己最尊敬的父親,什麼要挾,什麼玉佩,全是假的!假的!
“青兒……”青衣人的聲音也哽咽了,“對不起……”
“爲什麼……”念青失神地問着,怎麼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設計好的對不對。從遇到清越開始到進入杳虛樓,以生命威脅爲藉口逼我帶你們進入杳虛樓,這一切都是你指使的對不對?”念青絕望地問。
“青兒——”
“不要叫我!”念青眼睛通
紅,恨恨地望着他“你沒有資格叫我!”
青衣人聞言後退了幾步,胸口一陣劇痛傳來,杜蘅忙扶住了他。
青衣人擺擺手:“我沒事!”
念青抱着昏迷不醒的穆峰,一臉死灰。
恍惚中,念青好像看到杜蘅對着她說着些什麼,可惜她沒聽見便抱着穆峰昏了過去。
“青兒——”
“念青——”
青衣人和杜蘅同時驚呼一聲。
* * *
念青醒來的時候,已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靜靜坐在牀上,眼神空洞。
她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怎麼也醒不過來。夢中杳虛樓沒了,穆峰沒了,連父親也沒了。
杜蘅推門進來。見她一臉死灰的樣子,便將手中的藥碗放在了桌上,轉身走出去的時候說了一句:“穆峰沒死,如果你還想見他,就先把自己的身體養好!”
這句話猶如靈丹妙藥,讓念青的眼神瞬間恢復了光彩。她赤着腳披頭散髮地朝屋外跑。
杜蘅沒有阻止她。
念青跑出來,來到另外一個房間,只見穆峰全身包裹着繃帶,靜靜地沉睡着。
念青的腳步就這樣頓住了房門口,眼淚不受遏制地流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面目來見他。
那日的一切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回放。
那一天的前夜,她禁不住青衣人的再三威脅,將杳虛樓的地圖交給了青衣人。青衣人也答應她目標只是杳虛樓,不會對穆峰怎麼樣的。沒想到僅僅第二天,在他和穆峰還沒走出杳虛樓大門的時候,整個杳虛樓就被包圍了。那些人二話不說便朝着杳虛樓萬箭齊發。
穆峰爲了保護自己胸前中了一箭,同時爲了保護杳虛樓的情報,穆峰下令所有人撤出樓外,並一把火燒了杳虛樓。
然而,青門門衆越殺越多,整整一天殺了一天,到最後整個杳虛樓就只剩下重傷的穆峰和自己了。青衣人卻出現了,並且在背後偷襲,毫不猶豫地給了穆峰一刀。那一天,穆峰的白衫一片鮮紅,紅得讓念青此生再也不敢再看到紅色。
穆峰勉強撐在地上,望着逐漸焚燬的杳虛樓淒涼一笑:“念青,我以爲你會選擇背叛青門,而選擇我的!”邊說邊將上前的青門門衆一刀砍死。
念青除了哭泣之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這才知道原來穆峰都知道,一切都知道,他只是在等自己做一個選擇。
“對不起,穆峰,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念青哭着說。
“沒……哇……”穆峰吐出一口鮮血。
“穆峰——”念青驚恐地大喊。
“沒關係!”穆峰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的鮮血,“無論你選擇站在那一邊……你……都是穆峰認定的女人,穆峰……絕不後悔!”穆峰強行站起身子,拿着刀指着杜蘅,“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和我打一場!”
杜蘅戴着面具的臉在那一瞬間有些動容,對穆峰的欽佩油然而生。於是他拿着刀朝穆峰衝了過去。
念青只見到眼前一陣刀光劍影的鏗鏘聲,完全看不清兩人的身形。
她朝着二人絕望地大喊“住手”卻沒有人應她。
許久之後,只聽“嘭
”的一聲,穆峰被狠狠摔在地上,鮮血狂吐。
“穆峰……”念青抱着他不停哭泣。
“對不起,我可能……可能不能……”
“我不許你說這種話!”念青粗暴地打斷他,“你說過要娶我的,一定要做到,你不能食言……”
“呵呵!”穆峰悽慘地笑了,“是呢,即使這一刻,我還是那麼愛你,還是想娶你……”他的手撫上念青的臉,鮮血染紅了念青的臉龐。
“穆峰!我求求你不要有事,千萬不要!”念青乞求地哭道。
“念青,答應我,不管怎樣,不要再讓清越絕望好嗎?我答應過靳王叔要好好照顧她的……”
“不!我不要!這些話你自己跟她說,我不要!”念青痛哭不止。
“念青,對不起,可能我……要食言了……”
“不要!求求你不要!穆峰!”念青搖着他,“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住……”
“不用對不起……”穆峰摸着她的頭髮,“我說過,即使是死在你手中那也是穆峰心甘情願的,只希望你不要傷心。好好活下去……”穆峰說完手就垂了下來。
……
念青站在門口,回想着那一幕幕,痛苦不堪,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杜蘅走近,嘆了口氣。他穿過念青,走到穆峰牀前。
“爲了救他,先生耗費了自己半生功力,卻也只是保住了他一命,能不能醒來就看他的造化了!”
念青聽着他的話,扶着身子從門欄站起來:“什麼意思?”
杜蘅望着昏迷的穆峰,嘆口氣:“穆峰他,確實是個有血有肉的男兒!”他想起那次在東都阻截清越和畫未時,和穆峰交手時穆峰的放蕩不羈。
當時他一心追畫未,本不想和穆峰交手,便說:“穆大俠,青門無意冒犯。若大俠能知些好歹就請讓個道!”
穆峰笑曰:“可惜穆峰不知好歹慣了,不知道什麼叫好歹了。所以這道,是讓不了的!”
當初每一次和穆峰交手,都會對他的才能大加讚賞,就連門主本身都是讚歎不已,若不是處於對立面,他們一定可以成爲至交。
杜蘅沒有直接回答念青的話,而是接着說道:“穆峰這人,看似放蕩粗獷,實則心思縝密。有縱橫天下之才,卻無貪圖名利之心,靳王將杳虛樓交給他算是眼光卓越。杳虛樓在他獨創的機關術下,即使外人知曉了地址,沒有地圖也是無法侵入的!”
“所以你們才利用我!”念青怒道。
杜蘅沒有說話。
“既然穆峰還活着,你也不必心存愧疚。就算沒有你的地圖,逍遙門攻入杳虛樓也是遲早的事!”頓了一會兒,杜蘅說道,“更何況,這也是穆峰自己的選擇。他明知道你可能將地圖交出來,卻還是選擇讓杳虛樓毀在你手上,也許在他心目中,早就爲杳虛樓設定好了歸宿吧……”
“夠了!”念青打斷他,“那只是你們的託詞,我不會接受,穆峰也不會接受!你出去,我們不想看到你”!念青指着門口朝杜蘅吼道。
杜蘅愣了愣,還是走了出去。
“穆峰的事還沒完,你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杜蘅臨走前說了這麼一句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