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新疆
黑暗的深處有一絲光線,我希望那是我們明天的陽光。我知道小玲不會放開我的手,但是如果黑暗中沒有光明,我會離開。大海會發出哭聲,浪花會掀起海潮,輪渡會駛向遠方,而我只是一個王八蛋,和小玲說了分手。
一
2004年的夏天不算炎熱,我背上行囊去吉林開始我的大學生活,從新疆西北小鎮青河坐一夜汽車到烏魯木齊,再坐五十六個小時硬座到北京。因爲沒買到從北京到吉林火車的座位票,我站了一夜,抵達吉林。與所有家長送孩子的場面不同的是,我孑然一身來到學校,箱子上還放了一個哈密瓜。
入學報道的時候一個新同學很驚訝地問我:“你是新疆人嗎?”我擡頭看了看她,女孩扎着馬尾辮,一臉書卷氣,從厚重的眼鏡片後面透着濃濃的求知慾望。我點了點頭。她很認真地對旁邊的一個大叔說道:“爸爸,我就說他是新疆人,他長得好獨特。”大叔很小心地拉了她一把就沉默不語了。
我的學校是個二本大學,坐落在吉林市,松花江穿城而過。正式上課後的第一個晚自習,所有同學都圍在我的周圍,我很認真地回答他們對新疆生活的好奇。
“你們知道我爲什麼考的是二本而不是重本嗎?因爲當時考騎馬的時候腿太短扣分了。”我認真地說。
報到時認識的那個叫小玲的女同學就在我前面第二排,轉過頭很好奇地問我:“你們真的是騎馬上學嗎?”我一臉嚴肅地對她說:“我祖上是昆百特部落的人,騎馬是我們部落最基本的要求,我們上課的地方都是大草原,老師講着課我們放着羊,有一次化學考試扣分就是因爲老師說:你家少了兩隻O(羊),是不是變成了H。然後我站起來數數外面正吃草的羊對老師說道:‘我家沒少羊。’”
說到這
兒小玲笑了起來,厚厚的眼鏡片後面有清澈的眼神,崇拜地看着我說:“你能用新疆語給我籤個名字嗎?”我潦草地簽了她的名字——過了很多年後她拿着保存的名字讓我解釋不然要收拾我的時候,我說真的是你名字只不過是我反着寫的草書啊。
我在班級裡面迅速建立起了威望,每次上課點名我都抑揚頓挫地把“到”拉得好長,班裡的老師每次發火問:“誰?”小玲都會站出來說:“他是新疆人,說話就是這樣。”而這樣下去的壞處就是,每次逃課都沒人幫我喊“到”,只好央求小玲幫我請假,而這種狀況後來愈演愈烈。
兒時的朋友阿登江在大學第二個寒假約我去大連看大海。對大海一直嚮往的我應邀前往,看着海邊綻放的煙花過的年。當年大連政府放了幾百萬的煙花,足足放了半個小時。我和阿登江並肩站立,他幽幽地對我說:“青河的煙花早該放完了。”
第二學期,我拍着胸脯對阿登江說:“來吉林吧,這裡的女孩特別美麗。”阿登江就來了。當時是暑假,沒回家的很少,小玲在做家教。我和阿登江走在校園裡她正好從校外回來,騎着一輛破舊的自行車,眼鏡換成了紅色邊框的樹脂鏡片,依舊是馬尾辮子,我對阿登江說這個女孩咋樣,白皙、清純還很溫柔。然後對小玲說:“我這朋友放到動物園裡面都可以收費觀賞,今天晚上一起吃個飯吧。”小玲看着阿登江藍色的眼睛說:“好啊,好啊。”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松花江畔的一片草地上,阿登江拿着吉他唱着歌,我拿着薯片邊吃邊跟着哼,小玲坐在我們中間,氣氛充滿了愛意,河流嘩嘩的聲音配上阿登江的歌聲讓人陶醉,隔河看過去就是一個教堂。
我的名字叫英孜那麼,全國各地我都走遍
河南丫頭麼,要跟我談那麼,她的牙齒我看不上
四川丫頭麼,要跟我談那麼,她的個頭我看不上
西西吶西嘎,西西吶西嘎,西西吶西嘎早早叢嚓菲也嚓
這就是我們的開始,開始得毫無準備。我和阿登江聊起了家鄉的故事,小玲在旁邊靜靜地注視着,講起阿登江的家族都是賣羊肉的,整個家族就他一個大學生。聊起在我們的小縣城,一個饢滾到頭就把縣城溜達完了,順着酒瓶子就能找到你想去的地方。小玲給我們講了她的家鄉青島的故事,給我講起了每次都要坐輪渡回家,回到海邊的城市。
從那天以後,小玲開始有意無意地對我好起來,幫我充話費,幫我補作業,還幫我帶飯,最開心的莫過於幫我洗了很多衣服。2006年11月19日,吉林已經下起了大雪,我送小玲到她的樓下。
“你爲什麼從新疆考到吉林?”小玲踩碎了一個雪塊問我。
“爲了有一天遇到你。”
“遇到我?你說話總是這麼貧嗎?”小玲揚起了眉毛,小臉被凍得通紅。
“是啊,整個學校就三個新疆人,一千人裡面纔有一個新疆人。”我辯解道。
“所以呢?”
“所以你要珍惜我。”
小玲並沒有回覆,兩個人走在路上,那天晚上回到寢室我久久沒有睡着,我給阿登江發了短信:我戀愛了。阿登江回了句:好自爲之。我想那不一定是祝福。在回寢室的路上,沒有月亮,星星卻很亮,我傻乎乎地對着她們的女生樓無聲地笑了起來。
在幽暗的大學生活中,我珍惜自己明媚的笑容。
我小心翼翼地對她說:“做我的女朋友吧!”她正在上樓,問我:“什麼?”我大聲喊了一句:“做我的女朋友吧!”然後低着頭使勁地踩在雪地上,聽到小玲好像從山谷裡傳過來的一句話:“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