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可是你的爸爸呢?
每次我問這樣的問題時楊珍總是躲閃。
龍應臺說: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着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的鼻子是我爸爸打歪的,這是爸爸唯一給我留下的印記。”
“我的爸爸愛喝酒愛打人,從不着家。”
“你和我說過很多次。”我對楊珍說。
那一天烏魯木齊下起了暴雨,我和楊珍坐在一個叫三味珍火的火鍋店看着窗外,長時間不說話。
幹嗎要去打擾一個人的生活,後來我才明白我拒絕認識很多人的一個很大原因是害怕失去,害怕別人的故事讓我掉眼淚。
“你恨他嗎?”
“恨,可是這掩蓋不了我愛他。小時候我特別害怕爸爸打我,可是長大了就很想讓爸爸再打我一次。因爲我沒有了爸爸。爸媽離婚以後,我想過無數次,我的爸爸會帶着糖果來學校看我,我會像電視劇裡那樣對他大喊大吼對他發很大脾氣,然後撲入他的懷抱裡,告訴他我有多想他。然而這一幕,直到大學畢業的時候都沒有發生。”
大雨澆過了烏魯木齊,在這三百萬人口的城市裡,有誰在聽你的故事?而此刻我在聽楊珍說着。
“2011年初,我見到了爸爸,佝着背,他已經老得不像樣子,而且病了。
“幾個月短暫的相處,我已經不習慣了。我很少回家看他,偶爾回去我從來不與他對視,當我的餘光看見他在看我,我都會轉身離開。問我所有的問題我只會回答:嗯。
“我知道他渴望我叫一聲爸爸,我卻沒有。其實,我也很倔強。”
烏魯木齊真的很乾燥,這兒的火鍋也真的很辣,我不敢喝水,我怕喝進去的水就成爲了眼淚流下來。我不說話也不能流淚。
“無數次地在沒人的角落裡,設想我和爸爸見面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合,最重要的是我會以一種什麼語氣、什麼狀態、什麼方式叫一聲爸爸。”
“想着想着,我就真的叫了出來。”楊珍長長嘆口氣對我說:“你知道麼,笑着笑着卻哭出來,哭着哭着又笑。”
可是爲什麼你現在淚如窗外的雨下?
“再見到爸爸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2011年11月1日,我該如何忘記這個日子,我跪在他的腳下,看着他如同白蠟一樣躺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咬破了自己的嘴脣,我眼淚肆意地奔。我一聲不吭。可是我的心裡在狂喊: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我相信他能聽到。”
“楊奮,你說對麼?”
我一個勁地點頭,如同搗蒜。
我還能安慰你什麼,我的好閨密。
“這不是結局,這是一個開始,我的爸爸就躺在太平間,是我一輩子沒有感受到的父愛。”
那一天晚上我喝了很多水,看着楊珍的眼淚流個不停,我低着頭一個勁地擦眼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