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一輪放榜後到第二輪考試開始前還有三天的準備時間,但顧微雪現在已經開始有些苦惱要如何應對複試了。
第一輪意外考了頭名後,她又無意中得知原來考第三的是某個大人的侄女,人家原本是奔着頭名來的。顧微雪思來想去,覺得第二輪無論如何也是沒辦法再故技重施了,這場考試即便自己全力以赴都沒什麼把握能考成什麼樣,現在哪還有心思去考慮什麼“藏鋒”。
她想,也只好先盡力去考,然後再見機行事了。
中午的時候,她正在廚房裡做飯,忽然聽見院外有人在喊自己,聲音挺陌生,她摘了圍裙走出去,看見籬笆院外站了兩個驛差模樣的男人。
“你是洛英麼?”其中一個問道。
顧微雪有些疑惑地點點頭:“我就是。”
對方便遞了一個紅色的摺子過來:“司明閣第一輪考覈你得了頭名,按照慣例,前三名可以入宮備考。”
顧微雪一愕,忙接過摺子打開來看了看,隨即恍然,看來昨天那兩個女子所說那位許小姐將將掛邊可以進去的地方,應該就是這上面寫的“散花臺”了。
她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所謂的“散花臺”其實就是宮中的藏書樓。而這個紅摺子既是給她的通知,也是供自己入宮的通行錄。
原本還顯得夠寬鬆的三天,此時卻忽然變得緊張起來。顧微雪連忙用最快的速度準備好午飯,吃完後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待鎖好門去和房東打了個招呼後就提着包袱走了,經過一路打聽,她來到了供無官階之人出入的皇宮西二門外。
皇宮,而且還是北星都的皇宮。
這個地方顧微雪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居然會這樣走進去,將通行錄遞給守門宮衛檢查時,她仰頭看着面前高高的宮門,和宮門裡長長的,看不見盡頭的長街,不由有些恍惚。
“好了,”宮衛將摺子遞還給了她,“這個你隨身收好,三天後離宮時交回。”
“是。”顧微雪應了聲,小心將東西收起來後,又笑笑道了聲多謝,然後攥了攥包袱,深吸一口氣,終於舉步走了進去。
***
北星皇宮裡比想象中實在大了許多。
顧微雪在路遇兩個宮女,問了兩次路之後,走了好一會兒,纔看見了第二個宮女所說的那條七星水廊。
再然後是……東南邊有個小月門,穿過去後,沿着長廊繞湖走就能看見一處樓臺,那裡便是了。
她心裡又默記了一下先前那個小宮女指的路線,視線落在七星水廊上第三座涼亭所正對之處——嗯,東南邊的小月門,就是你了。
穿過月門走上回廊,顧微雪拎着包袱行了一段,不覺慢慢停了下來。……這湖邊的景緻,也實在太美了些。
微陽清風,藍天白雲之下,是一片臨水的粉色煙霞,輕風過,花香隱隱,落英簌簌。她不由心動,忍不住尋了處臺階立刻走了下去,一入花林,便彷彿立刻被幽幽花香包圍。
顧微雪向着湖邊那株高大的,卻似亭亭少女,不知叫什麼名字的花樹徑直走了過去,拂開眼前遮路的花枝,她一腳跨出了桃花林。
恰好又有一陣微風吹過,樹上小巧而明媚的花朵便又開始隨風輕顫,落下花瓣盤旋飛舞,掉在了她揚起的臉上。
臨水照花,顧微雪側頭探着目光小心翼翼看了下浮着花瓣的水中倒影,再一擡頭,看着此時已經可以目及的,那被掩映在重重花樹間,倒映在湖上的散花臺,彷彿剎那間終於明白了它爲什麼叫這個名字。她不由長吸了一口氣,讚歎地點了點頭:“這麼清幽的美景之地,真是來了便不想走了啊。”
話音剛落,卻從身後突然冷不丁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什麼人?”音色微涼,語調帶着淡淡因傲氣而生的微懶之意,居高臨下的透着隨意。
顧微雪光是這麼背對着一聽,已立刻能從這聲音中判斷出,對方絕不是普通宮人。於是連忙回身,直接垂眸施了個禮:“民女見過大人。”
靜默須臾,她聽見對方反問了兩個字:“民女?”
“民女是這次司明閣初試的頭名,蒙閣主大人恩賞,按照慣例前三甲可以在第二輪考試開始前在散花臺閱書備考。”說着,她已雙手將通行錄遞了過去,“請大人查閱。”
對方頓了一頓,才從她手裡把摺子接了過去,顧微雪不經意瞥見他右手拇指上戴了一枚白玉扳指。
顧微雪這才收了禮,隨着自己站直身子擡頭的動作,她的目光也很自然地落在了對方的身上。
豆綠色繡暗紋的錦衣,腰間墜了個素檀色同樣繡暗紋的香囊,看着低調,卻講究的很。她一邊在心裡肯定了自己沒有估錯,對方果然不是尋常宮人,一邊將視線繼續上移。
長身玉立,儀態雅然,再往上……她忽然驀地一愣。
“你方纔說,這是慣例?”他恰好看完合上了摺子,也擡起了眸向她看來。
目光相碰的剎那,便看得更加清晰,顧微雪不由倒吸了一口氣,驚愕之餘有些轉不開視線。
這世上竟有如此燦若日月般奪人目光之人。若非親眼所見,顧微雪絕對不信原來也會有男人能令身邊花容盡失顏色,這並非說他陰柔明媚,而是因他容貌俊美無儔,風儀斐然,僅是這樣佇立於此,那傲氣與貴氣便自漫溢開來,彷彿他纔是那高高在上,能令花開花落的神仙。
顧微雪忍不住定睛看了看他的面相,然而下一瞬,卻再次愣住。
怎麼會這樣?除了能看出來他與當日那個小公子同樣顯貴,還有親緣淡薄之外,她竟再看不出別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師父曾經說過的話——
“面相之事,原起源於‘相由心生’之說,其實不乏察言觀色之道。但這一套未必能適用於所有人,有些人僅僅從容貌是看不出什麼的,將來你若遇到便知。”
難道,這便真是遇到了?
她正兀自走神忖思時,對方見她遲遲不答話,已略有疑惑地皺了眉,出聲提醒:“我在問你話。”
顧微雪倏然回神,忙反應了一下對方剛纔問的什麼,待憶起後立刻回道:“回大人,來送信的驛差是這麼對民女說的。”說完意識到什麼,便微微擡了眸,小心地試探着問道,“莫非,這不是慣例麼?”
對方沒有回答,只這麼靜靜瞧着她,似在不動聲色地打量。
不遠處從花樹間走過來一個看着像是官員的中年男人,來到顧微雪面前,卻看也沒看她,只徑自向着此刻正站在她對面的這個年輕男子拱手行了個禮,恭聲道:“王爺,您來了。”
顧微雪陡然怔住,下意識一眼看向了他。
王……爺?
“正好路過,”他側過臉向中年男人說道,“她說是司明閣初試的頭名,要去散花臺閱書備考。”
“是,”對方看了一眼顧微雪,回道,“下官早幾日已收到了司明閣主邵大人那邊發來的通函。”
“嗯,”他略有所思地笑笑,“原來如此。”言罷,轉過眸重又看向了顧微雪,“不把你的通行錄拿回去麼?”說着,已將手微遞了出去。
顧微雪忙低頭快步上前雙手接住,有些脫口而出:“民女有眼不識長樂王爺的尊容,還請王爺恕罪。”
他一聽,原本拿着摺子的手指忽然使力,將她束在了自己寸步之前,見她愕然擡眸望向自己,他纔看不清意味地緩緩一笑:“你怎麼知道我是長樂王?”
顧微雪萬沒想到自己說對了他的身份卻反而要被質問,她總不能直說“當然是因爲我看你親緣淡薄,怕是恰好應了我爹說的‘斷親絕緣’,再加上你都長成這個模樣了,難道還不是人家說的蘭家那位長樂輔政王麼”。於是她急中生智,隨口說了句:“民女是瞧王爺的年紀隨口猜的,還請王爺不要介意。”
他脣邊笑意微淺,又將指尖力道往回拽了兩分,瞧着她更近了些,說道:“不好,你這樣隨口就猜中了,我覺得挺無趣。”
顧微雪對上他的目光,心中簡直警鈴大作,恨不得能化身爲蚯蚓馬上脫身,卻只能極力保持着鎮定,乾乾扯了個笑容出來:“那,王爺的意思是?”
“你問我啊。”他眉梢微挑,一臉理所當然,“問我是誰。”
她額角抽了抽,只覺有些無語,但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鬆了手,退後一步,躬身拱手道:“恕民女眼拙,不知是哪位王爺在此欣賞風景?”
他笑意漸深,負手而立地瞧着她,說道:“長樂,蘭雍。”
清風攜花香吹過,拂動她與他衣角曳曳,顧微雪看着他向自己走近,停在寸步之前,然後將手裡的摺子遞了過來。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剛剛接住,他已微微傾身附了過來。
“看在有人親自舉薦你的份上,”他淡笑,低語,“這散花臺的書你最好少看。”
言罷,也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鬆手退開。
“好了,”蘭雍側過臉衝着身後的中年男人淡淡笑道,“你們去吧。”
話音落下,他又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徑直錯身走過。
轉眼,背影便已沒入了花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