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微雪愣在原地,怔怔看着面前這攤略顯凌亂隨意的卦象,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接話。
“您的意思是,”她定了定神,擡眸看向面前的人,“果然只有微生榮……纔是我命定之人?”
老先生笑了一笑:“並非此意。”他轉身將水瓢放回桶中,重又踱着步子走了回來坐下,對她說道,“表面上來看,你與他的命格確實可以相合。但你同他這場婚事,已因爲你自己而起了變故。”
“因爲我?”顧微雪一怔,心想莫非是因爲自己寧死不嫁的決心致使姻緣之命發生了偏轉?
她忙又問道:“那您說我命中難有夫妻之緣是指?”
他略略一頓,說道:“依你的命盤卦象所示,你情緣淺薄,姻緣如霧中花難看定數。再加上你先前與鬼風所言那一番話,我恐怕你性情剛烈,或許會因一時意氣以致行路難返而錯失緣分。”
顧微雪立在一旁,不發一言地低頭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麼。
“怎麼?”他靜靜端詳了她一陣,說道,“是否開始有些擔心,後悔不聽你爹的話接受他爲你選的親事了?”
“老先生,”須臾後,她擡起眸看着他,語氣極認真地說道,“倘若您所言成真,我與微生家這樁親事告吹的話,不知微雪可否有幸能向您學習這占卜天機之術?”
他聽了,笑容中微露訝異:“原來你是在想這個。但你身爲顧家人,爲何要來向我這個外人學?”
“我父親說我沒有天分,不肯教我。但我想試試。”她語聲低緩地說着,卻漸漸透出堅定,“如您所說,我命中姻緣難看定數,既是難看定數,那便代表可變。既如此,我爲何一定要順着老天爺此刻的安排去走?”
老先生默然了良久,直到她又再輕聲換他,才彷彿乍然從沉思中終於抽回了思緒,然後,他看着她意味不明地淡淡一笑:“真是個會耍心眼兒的丫頭。你說這些,無非是因爲既不信我,又不想放過那或許萬分之一果真存在的拜師學藝之機。”
顧微雪不躲不避地迎着他的目光,笑意微然:“若老先生同意,我這便先回去驗證您的卜卦結果了。”
“慢着,”他叫住正轉身欲走的她,“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答應我一件事。”
她略有疑惑:“什麼?”
“出了這迷蹤林後,”他說,“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
***
又是一陣風穿花而過,桃花園裡因這驟然颳起的風而驚動落英簌簌,一片粉色的花瓣隨風飄落在雲悠面前的茶杯裡,亦惹起一絲微微漣漪。
“不過這桃花時節,或許也確實該辦些喜事纔對。”雲文濯笑意深長地看了一眼顧鳳鳴,然後對着自己兒子說道,“慕恆,你如今也已立了業,這成家之事可有什麼打算了?”
雲悠擡眸,略略一怔,似完全沒想過他會說起這個,頓了頓,才道:“沒有,孩兒尚未打算成家。”
兩個男人不由又對視了一眼。
須臾後,雲文濯笑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啊,總是這樣專注於自己所求又遲鈍於自己所需。莫不是覺得兒女情長會阻礙你施展抱負所以才遲遲開不了竅?”
雲悠疑惑凝眉,又似認真想了一想,末了,說道:“父親說的或許有道理,如今於我而言,確實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雲文濯有些無可奈何了,心道,這兒子白費了這聰慧的天資,於兒女情長一事實在是太愚鈍。於是索性準備直接挑明瞭自己和顧鳳鳴的心照不宣:“但爲父卻有個看中的未來兒媳人選,你不如聽一聽是誰再做決定?”
雲悠眉梢微微一動,還未說話,忽然有個聲音順着風傳了過來。
“老爺,少爺!金羽都來人了。”從園外匆匆而來的管家打斷了雲文濯父子的對話,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個穿着玄色衣衫的年輕男人。
玄衣男人一到近前便衝着雲悠抱手行了個禮,隨即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呈了過來:“雲大人,聖上密旨。”
雲悠伸手接過,展開信紙幾眼掃畢,眉間已不覺微有訝色。然後,他一邊收箋紙一邊擡眸看向了雲文濯和顧鳳鳴。
“父親,顧伯父,”他說,“聖上召我回都議事,我先告辭了。”
“這麼急?”雲文濯很詫異,這三年來雲悠在探親假中還從未出現過被即時召回的情況,可見這回確實事有緊急。莫非,是金羽都內出了什麼大事?
雲悠將信放入懷中,只說了一句:“北星皇駕崩了。”
言罷,起身,施禮告別,轉身徑直出了花林。
***
雲悠離開後不久,顧紫菀和顧月見便回到了園子裡,聽說他又被金羽都那邊急召了回去,剛剛把酒放去廚房還專門做了兩道配酒點心的顧紫菀不由流露出幾分失落之情,就連顧月見也頗有些失望。
“本就難得回來一次,這還又把人給叫走了。”顧月見不滿地撇了撇嘴,“有什麼大不了的非要耽誤人家的終身大事,真是討厭!”
雲文濯乾咳一聲,略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顧鳳鳴橫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兒,沉聲責道:“胡言亂語什麼?沒規矩。”
顧月見也自知有些失言,這種雙方家長雖然有默契但子女還尚未達成一致的親事,說的太明太多,其實對女方是沒什麼好處的。於是她被顧鳳鳴這麼一眼看過來,頓時也有些不敢言語了,但心裡又按捺不住委屈,伸手碰了碰自己身旁的顧紫菀。
“雲伯父,”顧紫菀到底心性成熟許多,更顧全大局,不過失落片刻後便又再端正了大家閨秀的姿態,柔聲問道,“金羽都那邊召地這麼急,是出了什麼要緊事麼?”
雲文濯微一頷首,說道:“北星皇駕崩了。”
“北星皇?”顧月見不等她長姐說話,便搶先表示出了疑惑,“北星都的皇帝駕崩了關金羽都什麼事?用得着這麼急吼吼的麼?”
“三國鼎立,牽一髮而動全身。”雲文濯耐心解釋道,“北星皇突然駕崩,他唯一的兒子今年只有十一歲,一旦登基,必定會有人攝政。”
顧紫菀聞言,接道:“我早就聽說北星都內除了皇帝之外,各宗親中就要數衡陽王和長樂王兩個人最有實力,若是這兩人之間,雲伯父覺得誰更有勝算?”
顧微雪就是在這個時候拎着從老鬼頭那兒順來的藥材一腳踏入園子的,順着風,她剛剛好聽見了顧紫菀說的最後一句話。
雲文濯沉吟了半晌,說道:“明面上來看,衡陽王更佔優勢。長樂王畢竟年紀尚輕,根基不及他的兄長穩固。但是……”
顧微雪聽他拉長了聲音,像是在思考着什麼的樣子,不由也被吊起了興趣,於是輕手輕腳快步靠過去,用身子把顧月見往旁邊擠了擠,示意她給自己挪挪地方。
顧月見被她冷不丁嚇一跳,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往旁邊坐了坐。
“但是你們父親與我曾經見過長樂王一面。”雲文濯默然片刻,最後說了這麼一句。
顧家三姐妹齊齊轉過頭看着顧鳳鳴。
“鳳鳴兄,你那時可有看過他的面相?”雲文濯笑問。
顧鳳鳴頓了頓,似乎在回憶着那已經過去許久的一面之緣情景,少頃,他終於開了口。
“心有九竅,斷親絕緣。”顧鳳鳴用陳述的語氣,淡淡說出了這八個字。
卻讓其他人驀然怔住。
斷親絕緣……顧微雪不禁皺了皺眉,這四個字光是聽聽都涼薄的嚇人。
“你瞧我們兩個,談這些事談的這麼嚴肅,小心嚇着小姑娘。”雲文濯笑了笑,看向顧微雪,“對了,微雪,你這拿的是什麼?”
顧微雪立刻便雙手把藥材遞了一包上去,笑道:“野生的紫鬚根,用來泡藥酒最好不過,您請笑納。”
雲文濯微訝,又瞧着她手裡還剩下的那包藥材,看了眼顧鳳鳴,意味深長地笑了:“謝謝,我這可是沾了光。”
顧鳳鳴依然板着臉沒有說話。
在雲家用過午飯後,顧家人便告辭準備離開。這一回,顧微雪跟在自家人身後走出大門,剛要自覺地去坐另一輛馬車時,卻意外被她爹給叫住了。
“上車。”顧鳳鳴只言簡意賅地說了兩個字,卻很顯然指的是自己乘坐的這輛。
顧微雪就略有些詫異地跟上去了。
這便上了路。
車輪滾滾,馬車駛出雲中澤行至山路間時,車廂內終於打破了沉默。
“和微生家的親事,”顧鳳鳴看着顧微雪,淡淡說道,“你現在是否依然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