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自入夜開始,便愈發的大了。
從空曠無人的荒野低空掠過,嗚嗚呼嘯鬼哭狼嚎。
烏雲低垂,籠罩大地。
非但沒有被狂風吹散,反而變得得愈發厚重,遮星閉月猶如大山壓頂。
星星點點的雪花隨風飄落,很快就像在地上撒了一層細鹽。
不多時,雪越下越大。
從零星冰屑變成了鵝毛大雪,地面的細鹽也很快堆積成厚重白毯,到處都是茫茫一片。
兩輛馬車緩緩行進在官道中央。
在後方留下兩道筆直的車輪印痕。
拉車的馬匹非是普通駑馬,看上去異常神駿。
他們的眼神中卻流露許驚恐害怕的情緒,握劍的手指甚至因爲太過用力而有些發白。
轟隆!
大冷天在外面跑生活都不容易,莫說這裡不是咱家的房子,它就算是咱自己家的,那也沒有往外趕人的道理。”
就在他說話間,坐在最外層的黑臉漢子已然起身。
整個道觀頓時陷入到一片黑暗死寂之中。
那樣拉的貨更多,也不用像現在這樣,只能在一小片地方周旋,根本不敢去長途行商。”
聞衍道,“衛道子說的是以前,而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個名字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蕩起大蓬煙塵,掩蓋住內裡相互對峙的六道身影。
老者滿口苦澀,第一次升起了將這個最喜歡弟子掐死的衝動。
最好是一步遠路都不用走,下了車便可以直接進入到屋內。
總是突然消失,又毫無徵兆出現在另一處地方。
洪少爺想到此處,臉上反而浮現出濃郁的笑容。
黑臉黑鬚的漢子看一眼聞武師,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當即開口迴應,“外面風寒雪大,兄弟快進來,有什麼不方便進來的。
他是發自內心的高興,而不是故作姿態,裝模作樣。
一道有些扭曲佝僂的身影緩緩擡頭,滿是皺紋溝壑的臉上露出欣喜笑容。
那道蒼老的身影若隱若現,忽明忽暗。
“這樣看來,這個年紀輕輕的靈明宗師是單獨一人,不過想要拿下他,竟然還要兩個青蓮宗師和三個劍道宗師聯手,他們簡直是將獅子搏兔亦盡全力的心態用到了極致。”
溫暖如春的大殿中,黑臉漢子坐回地上,隨手將鏽跡斑斑的長劍丟到包袱旁邊,露出一個空洞僵硬的笑容,和剛纔的豪爽大方變了個人一樣。
“青蓮左右使,劍閣三劍師。”
聞衍淡淡道,“看出了我們的實力,衛道子爲何又不尋機離去,而是要一直和我們坐在一處?”
衛韜雙手握元胎拳印,整個人的氣勢不斷向上攀升。
因此無緣追隨武帝陛下東征西討、平南破北,也就沒有見識到何爲橫壓一世的絕頂風采,實在是綿延一生的遺憾。”
寒風呼嘯,大雪紛飛。
衛韜反問,“我要走的話,你們能任由我離開?”
“你是個好孩子,就算比起大房嫡長孫也不遑多讓,老祖宗記住了你的名字,以後定當好好培養。”
他想要扭頭逃跑,卻發現自己連腳趾都無法動彈一下。
嗡!
鼓囊囊的包袱下面,三柄鏽劍自發顫鳴。
“不,不對!”
“老祖宗,要不要去前面的屋子避避風雪?”
興致到處還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起小曲,藉着醉意暢想新一年的生意。
“哦?”
但如果仔細觀察片刻,便會發現他彷彿並不存在於黑暗風雪之中。
某個黑麪黑鬚的男子灌了口燒酒,又狠狠咬掉一口手中乾硬的麪餅,拍打着身邊的包袱道,“等再跑幾單攢下銀錢,咱們也該置辦幾輛馬車。
或許這便是上天感其心誠,纔會爲他賜下如此一份大禮。
其中一個白衣少女冷哼一聲,收好手上的東西就要起身。
但是,現在的聞武師,給他的感覺卻非常彆扭。
衛韜便在此時擡起頭來,語氣溫和說道,“老先生想帶着他們走的話,最好走快一些,免得後面又有預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大殿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呼呼風聲縈繞耳畔。
洪少爺目光凝聚,落在那隻鬚髮皆張,驚懼扭曲的面孔上面,面色在這一刻陡然變得難看至極。
“回去了你想要什麼獎勵,老祖宗我都依着你。”
“吾等不遠千里趕來此地,和衛道子的目的一樣。”
駕車的車伕表情依舊平靜,開口時的語氣也不見一絲波動,就像是吃飯喝水般從容。
大殿深處,幾個年輕人下意識握緊手中長劍。
衛韜心中猛地一跳,只感覺這一抓看似普通平常,卻完全封堵住了自己所有的閃避空間,根本就躲無可躲,退無可退。
衛韜目送一行人遠去,又轉頭看向聞武師,“剛纔在外面還有一個人,你們沒有打算來個斬草除根?”
隱隱帶着幾分回憶和緬懷,“還記得上一次來齊州,已經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屬下明白了。”
聞武師搖了搖頭,也沒有太多掩飾,便直接開口說道,“在加入我們以前,我所修行的是蓮花,而非是衛道子所說的葵花。”
聞衍緩緩轉頭,從身邊一個個人看過去,“梵慈、夜天、夜地、夜人,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名字,對於現在的我們來說,自然也沒有了任何意義。”
黑暗風雪之中,年輕人輕輕呼出一口白氣,朝着一側被破碎磚石阻擋的道路走去,仔細計劃如何才能讓馬車通過此處,直接停在殿前。
“如果我沒有受傷的話……”
這麼說,幾位是不打算繼續演下去了?”
輕細腳步聲傳來。
所有細節都必須提前考慮到位,如此才能在家族一衆同輩中脫穎而出,自此一飛沖天,得享難以想象的修行資源。
勞管事的眼神表情凝固了。
誰都沒有說話,更沒有暴起出手。
衛韜垂下眼睛,“不得不說,你們隱藏氣機、欺騙感知的能力很強,連我都能騙了過去。”
勞管事,竟然被直接殺掉了。
靠裡一些的火堆旁,一個老者端坐不動,閉目養神。
就在此時,又有兩道劍光映照虛空。
咕咚!
青蓮左右使,三個大劍師齊齊開口說道,“只要衛道子能加入我們,自然就會知道我們到底有什麼秘密。”
還是五人齊齊開口,“今夜衛道子與我們相遇是因,對應的便是和我們同心歸一的果,正所謂因果循環、一飲一啄、自有天定。”
“那便多謝這位老兄了。”
周圍幾個年輕男女默不作聲,安靜吃着手中的食物,不時朝另一堆篝火投去隱晦的厭惡目光。
在空曠荒蕪的野外,周圍也沒有人羣聚居地存在,突然間見到這樣一座建築,看起來屬實是有些突兀。
衛韜的語氣漸漸變得凝重,“是聞左使的名字沒有意義,還是你的這幾位同伴一樣如此?”
移形換位般脫離了洪家老祖的周圍,挾裹着呼嘯的狂風,朝着某個方向蓋壓而至。
聞武師就在此時擡起頭來,以一種非常古怪的語氣冷冷笑道,“原來是白悠悠那個小賤婢,實在是有些出乎預料,她竟然還是衛道子的朋友。”
就在同一時間,火堆旁的獵戶全部閉口不言,動作整齊劃一,同時轉頭向外看去。
和剛纔那道劍光比起來,他苦練了幾十年的劍法,簡直就和小孩子玩鬧一樣可笑。
勉強維持的大殿就在此時坍塌。
“好不容易纔和道子雪夜相逢,我們自然不能讓道子獨自走掉。”
洪少爺猛地回頭,便看到一隻圓滾滾的東西從殿內飛出,噗通落在雪地上面,又向前翻滾了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
過了片刻,一道蒼老沙啞的聲音從車廂內緩緩傳出。
不知何時建成,也不知因何廢棄。
轟!
地面猛地塌陷出一個大坑。
“乖孫果然沒有說錯,在這種荒郊野外,竟然還能讓老夫遇到天人交感的武道宗師。”
他死死盯着那道升起的璀璨光芒,意識陡然一片驚懼的空白。
他注視着殘垣斷壁間默立不動的六道身影,原本渾濁的眼眸一點點亮起光芒,臉上輕鬆欣喜的笑容也悄然斂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少許的疑惑和凝重。
就因爲剎那間的出神,洪家老祖便失去了繼續出手的機會。
年輕人垂手肅立,沉默傾聽,臉上從頭到尾帶着溫潤如玉的笑容。
“他手中拿着的玩意,也能算是三尺青鋒?
甚至連同牆面,樑柱,屋頂,都被蛛網附着爬上。
“衛道子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吱呀一聲輕響。
剛剛離開的劍客,和他的幾個弟子,終究是沒能走掉,全部倒在了荒野雪地深處。
他看一眼負手而立的勞管事,再看看似乎不明所以,依舊在吃酒聊天的獵戶,最終將目光落在自己幾個弟子身上。
畢竟連她都親口說過,你是教門年輕一代的最強者,值得我們花費時間精力,直到你加入到我們的行列。”
年輕人抖落錦袍上的雪花,面色明顯有些不豫,“他們若是識相的話,什麼都還好說,如果有誰不識相,我也不介意在這座破道觀中埋上幾具屍體,或者是給老祖宗弄一份點心口糧。”
衛韜溫和笑道,“這不就成了,既然不好走,那就不如暫且留下,也能多一點時間觀察你們到底隱藏着怎樣的秘密。”
“原來是靈明宗師,這一手倒是有點兒意思。”
聽上去虛弱衰落,就是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一次聞武師沒有迴應。
氣息陡然凝滯。
“這個又髒又破的獵戶,竟然是個大劍師!”
剎那間黑鱗碎裂,皮開肉綻。
只因爲衛韜已經掐住了他的脖頸。
“老師,老師。”
洪家老祖忽然一聲輕咦,剛剛閉上的眼睛旋即睜開。
那個闖入進來的玄感武者,竟然就這麼沒了?
剛纔電光火石的剎那,他只感覺眼前一亮,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那麼,這個差點兒被門下弟子得罪的邋遢獵人,竟然是一位劍道宗師!?
而隨着老者的靠近,狂風呼嘯,席捲冰雪而來。
說到此處,他緩緩嘆了口氣,“可惜百年前我只是個初入武道的孩子,比你現在都還要小了很多,實力層次根本不值一提。
一念及此,洪少爺轉身就走,沒有絲毫的猶豫和停留。
旁邊還在烘烤着滿是泥雪的衣物,各種味道混在一起,頓時變得複雜無比。
衛韜眼中波光一閃,再開口時便多了幾分興致,“我之前聽說是從北荒潛入進來的番僧,怎麼在聞前輩口中,卻又成了鬼僧呢?”
又像是有了些年頭的宗族祠堂。
洪家老祖一爪落下,入手處卻是一片滑膩。
他左右環視一週,眼中波光閃動,面上緩緩浮現出和善笑容,“此番多有打擾,還望諸位不要介意。”
洪家老祖目光追逐着那道鬼魅般的身影,視線凝聚在衛韜不斷變向的羽翼上,面上閃過些許恍然表情。
“兩個青蓮宗師,三個劍道宗師。”
除此之外,又有種相當古怪複雜的味道,不停從門縫中鑽了出來,就連風雪都無法將之迅速吹散。
他還未從狂喜中回過神來,意識陡然一片恐怖的空白。
有宗師好啊。
衛韜則借力高高躍起,險之又險避開了悄然綻放的一道劍芒,朝着一側的空處飛速落下。
在勞管事推門而入的剎那,他們便感覺到了一股狂暴氣息撲面而來。
聞武師一動不動,彷彿在神遊物外,眼睛卻微微眯起,朝着門外看去。
老者上前幾步,直接推開了緊閉的殿門。
就在此時,幾聲慘叫自遠處響起。
衛韜眉頭皺起,一時間很難形容此時的感受。
尤其是那一擡頭的眼神,冷笑時的腔調,甚至讓他頭皮都有些發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洪少爺臉色漲得通紅,屈身跪地重重叩首,“孫兒多謝老祖宗厚愛!”
一個身材頎長,身着錦衣的年輕人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來到後面的車廂旁,恭恭敬敬問了一句。
而是由黑臉漢子開口說道,“我們的時間寶貴,既然那個人沒有惹到我們,又沒有值得我們關注的東西,就沒有必要在他身上耗費精力。”
他繞過破敗的圍牆,就在正殿門外停下腳步。
再次出現時,他毫無徵兆便來到了衛韜近前。
三個要素一旦結合起來,頓時便驅散迷霧,照亮黑暗。
“洪少爺,裡面已經有人了。”一個雙手攏在袖中的老者眉頭皺起,淡淡說了一句。
每次顫巍巍邁步,都會席捲狂風驟起,跨過至少幾十丈的距離。
陡然一聲脆響,就從殿內傳來。
直到車內聲音漸漸沉寂下來,他纔開口說道,“還請老祖宗稍候片刻,孫兒這就帶人去將前面的屋子清理出來,再請您移駕過去休息。”
一個荒野破廟而已,裡面竟然有可能聚集了六位武道宗師。
“回老祖宗的話,我們已經快要到了齊州邊境,距離目的地大約還有一百餘里。”
聞武師嘆了口氣,將聲音壓得極低道,“你難道沒有聽說,近幾日一直都有吃人的鬼僧在附近遊蕩?”
“他不是靈明宗師嗎,怎麼突然生出了修蛇的尾巴?”
老者心中猛地一跳,忽然想起除了黑臉漢子外,還有其他兩個“獵戶”,包袱下面同樣壓着一柄破爛長劍。
洪家老祖微微一怔,隨即一抓一攪。
“還真有不怕死的。”
表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生動,而是僵硬木然,仿若提線木偶一般。
哪怕是隨便弄個鐵片,都要比這把破劍更能嚇唬人。”
所以說,不是一位劍道宗師,而有可能是三個劍道宗師!
還有,能和三個劍道宗師坐在一起,還讓他們尊稱爲聞武師的人,以及坐在聞武師側後方的長鬚中年人,又會是怎樣的高度層次?
更進一步去想,不久前剛剛進來的黑袍年輕人,竟然還端端正正坐在那裡,如果他不是個看不清形勢的傻子,就說明此人絕對有着相應的實力層次。
雙方氣機交織糾纏,戰鬥一觸即發。
蓮花、宗師、姓聞。
“老老實實滾出去不行嗎,非要逼着老夫再開殺戒,將你們的性命盡數留在此地。”
“哦?那值得你們關注的,又是什麼?”
生命的最後一刻,勞管事想到的並不是自己,他想要張口大喊,卻連一點聲音都發布出來,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視線迅速變暗,直至墜入無盡的死亡深淵。
咔嚓咔嚓!!!
聞衍和梵慈雙手結印,仿若青蓮綻放,瓣瓣盛開。
衛韜停頓一下,又補充道,“她也有可能叫做白伊伊,還有第三個名字是白翎羽。”
“這是……”
進來的是一個頭戴斗笠,身着黑袍的年輕男子。
老者喉嚨涌動,嚥下一口口水,當即深施一禮,帶着弟子迅速離開了道觀。
洪家老祖意隨心動,身隨意動,忽然向前一步踏出,整個人便在原地消失不見。
勞管事暗暗冷笑,將雙手從袖中緩緩伸出。
咔嚓!
另外一處火堆,幾個年輕男女同時面露不屑表情,卻因爲之前老者的提醒,誰都沒有開口出聲。
只是簡簡單單的一下,修蛇長尾便差點兒被攔腰截斷。
不久後,馬車爬上一個平緩的土坡。
縱然是在風割如刀,冰雪呼嘯的寒夜,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適,彷彿就是在風和日麗的午後優雅散步。
錦衣年輕人穿透茫茫風雪,來到那座破敗道觀近前。
還有說話吃東西的聲音,沒入風中不見蹤影。
“對,現在趁着其他大商號縮在城裡不敢出來,正是我們賺錢的大好機會。
下一刻,勞管事感覺身體忽然變得輕盈,彷彿融入到了風雪之中,在黑暗深處自由翱翔飛行。
咔嚓!
聞武師面無表情,“我們本來配合他一下也沒有關係,但此人卻是不明白,比起獨佔孤行,寬宥包容纔是更加正確的選擇。
說到此處,他忽然閉口不語,轉頭朝着殿外看去。
咱們有聞武師撐起場面,別說一個吃人鬼僧,就是來上十個八個,也絕對不是對手。”
衛韜又是一笑,“不過看聞武師的表情和語氣,好像是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
隨手從包裹下面拿起一柄長劍,朝着勞管事走了過去。
由遠及近,最後在門前停住不動。
衛韜面上笑容愈發溫和“如果我不想加入你們呢?”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其他獵戶,依舊在火堆旁就着乾糧吃酒,甚至根本沒有朝着門前瞥上一眼。
雖然沒有好菜,入喉的也只是最劣的燒酒,場中氣氛卻是相當熱烈。
正在帶着弟子離開的老者頭皮發麻,遍體生寒,僵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動。
衛韜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聞武師,其實應該是青蓮聞左使。”
在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響起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
“這是……”
“現在到什麼地方了?”
衛韜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巡梭,表情愈發疑惑,“你們的眼神表情,說話的語氣內容,都給我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老師,那個人,他的頭哪裡去了?”
洪少爺努力平復着激盪的情緒,“孫兒不需要什麼獎勵,只要老祖宗開心就好。”
還有密密麻麻的蛛網向外蔓延出去,剎那間遍佈了整個殿堂。
真正重要的是將衛生收拾乾淨,異味祛除徹底,如此才能讓老傢伙休息得更加舒心。
道觀內唯一保存尚好的建築,已然到了破碎崩塌的邊緣。
他摘下斗笠,順勢坐到了黑臉漢子旁邊,打開酒囊後深深嗅了一下,卻又將塞子扣緊繫好,“這酒聞着就太有力氣,我怕消受不住,還是喝自己帶的順口。”
完全攔住了他的去向。
身側白衣女弟子緊張地扯住老者衣袖,直到此時才猛地回過神來。
黑臉劍客面無表情,平鋪直述說道,“不過在今夜偶遇衛道子後,我們關注的對象就暫時變成了衛道子你這個人。
衆人紛紛轉身,看向了聲音響起的位置。
聞武師看着那雙猶如深潭的眸子,一邊往嘴裡送着肉乾,一邊慢慢說道,“小兄弟或許還不知道,那東西看起來就不像是活人,而是鬼氣森森的黑暗妖魔。”
他盯住那道脫離控制的身影,渾濁的眸子裡驟然閃過一道寒光。
另一人笑道,“如今有聞武師這位大高手照應,別說購置馬車了,就是成立一個真正的商行,那也綽綽有餘!”
一個身材佝僂,鬚髮皆白的老者拭去脣邊血跡,朝着那座破敗道觀緩緩前行。
“既然如此,柿子要撿軟的捏,老夫就先將他拿下,然後再專心對付剩下的五個人。”
“我看到了,你先停一下。”
頓時引來一片附和之聲,氣氛變得更加高漲歡騰。
大殿之內空空蕩蕩,沒有任何器物擺設,就連本該被供奉的神像都歪倒一旁,只剩下了半截破碎的身體,在火光映照下顯得有些猙獰扭曲。
衛韜微微皺眉,沉默片刻後忽然笑道,“能讓聞前輩說出鬼氣森森這四個字,看來潛入進來的確實不是一般的番僧……”
夜風寒涼,嗚嗚作響。
衛韜身似閃電,拳出如山,重重砸在青蓮左右使同時推出的蓮印之上。
老者便在此時睜開眼睛,“都是些討生活的苦命人,你在這裡難爲他們作甚?”
“你的心不靜,所以纔會感覺煩躁。”
至於裡面正在發生的事情,那些人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關心。
牆壁斷裂,樑柱折斷,屋頂墜落、稀里嘩啦掉在地面。
寒風涌入大殿,勞管事的面孔忽明忽暗,聲音變得愈發冰冷,“怎麼,看你們的樣子,還想在老夫面前動刀動劍,自尋死路?”
唰!
劍光乍現乍收,其速度之快,彷彿沒有出現過一般。
又有一聲輕響,從房頂的瓦片傳來。
“如此,就多謝了。”
“我姓衛,單名一個韜字,北地蒼遠人士。”
左右交叉,前後遮擋。
“一劍在手,先天佔優的劍道宗師!”
從坡頂極目眺望,便看到前方出現了一座建築,孤零零矗立在風雪深處。
除了還算完整的正殿外,其他房舍都已經傾塌,變成了一片殘垣斷壁。
他微微訝然,看向忽然纏繞在自己手臂的一條長蛇。
而且是越強的宗師越好。
“她姓白,叫做白悠悠。”
既然如此,那就不躲不退。
“這裡被外面少爺徵用了,給你們十個呼吸時間,抓緊給老夫滾遠一點。”
“至於她的老師是誰,我不太想說,你們也沒有必要再問下去。”
甚至給人帶來莫名陰森恐怖的感覺。
以這堆篝火爲中心,地面的磚石寸寸碎裂。
透過幾近腐朽的殿門,將裡面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變幻出各種不同形狀。
“鬼氣森森,黑暗妖魔。”
此時回想起來,竟然恍若昨日,一幕幕景象依然清晰浮現眼前。”
小兄弟是哪裡人氏,一個人獨走風雪夜路,可是要注意隱藏在暗處的危險啊。”
六道身影卻依舊在內凝立不動。
緊接着,一道溫和的男子聲音緩緩響起。
“她又是誰?”
就在此時,一道驚雷炸響。
老者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在身旁男弟子的攙扶下艱難站了起來,
黑臉漢子一擺手,從身後包袱裡取出只未曾打開的新酒囊,“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不過勝在火辣勁大,最適合冬天趕路時驅寒解乏。”
洪家老祖微微眯起眼睛,眸子裡浮現出一抹好奇和期待的神情。
這位聞武師,至少陰極宗師的層次,甚至有可能是陰極陽生的大宗師,這般實力層次,無論是在朝廷教門,還是南疆北荒,都可以稱得上雄踞一方的大佬級人物。
猶如星河倒掛,日月同輝,甚至讓熊熊燃燒的篝火都瞬間失去了顏色。
咚!
忽然一聲沉悶心跳,壓過了花開劍鳴,迴盪在黑暗虛空之中。
“你這小傢伙倒是會哄人開心。”
少女點點頭,又悶悶坐了回去,一口口喝着清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不能說嗎,那就算了。”
老者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老夫倒是覺得這樣很好,在空寂的雪夜有此喧囂入耳,至少多了幾分鮮活的氣息。”
“還有這個年輕人,連老夫我都看不透究竟是什麼根底。”
“三個武道宗師,三個劍道宗師,看來這次神意降臨九聖山,卻是不知引來了多少牛鬼蛇神!”
他微笑回了一句,接着問道,“聞前輩所說的危險,又到底是什麼危險?”
察覺到自己忽然就成了被關注的焦點,白衣少女頓時愣住,身體抑制不住的顫抖,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
“能跟在老祖宗身邊服侍,孫兒每天只有歡欣喜悅,一點兒都不覺得疲憊。”
但隨着視線的轉動,他卻又看到了一具熟悉的身體,還釘子般矗立在殿內不動。
車內老者喝了口茶,“先走水路,再轉陸路,這麼長時間也沒有真正歇過,人困馬乏的都累壞了吧。”
那時的我剛剛由虛化實,成就陽極宗師,正是意氣風發之時,便是在這片土地遇到了一個個北荒上師,和他們進行了一場場戰鬥。
巨大風壓當頭落下,洪少爺猛地擡頭。
“衛道子,你怎麼看?”
“裡面的朋友,可方便進來麼?”
“我拿眼睛看。”
他心裡清楚明白,想要讓老祖宗更加看中,此次能單獨陪同出行就是最好的機會。
至少是天人化生的宗師武者。
轟!
磅礴氣息收斂不見。
寒風挾裹着冰雪蜂擁而入,瞬間便將門內大片空地填滿。
“弟子只是覺得他們太過吵鬧,老師又傷勢未愈,怕這些人影響到了您的休息。”
青蓮雙使雙腿深深沒入其中。
他當即收斂心神,悄悄抹去血跡,刻意加大聲音道,“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離開。”
心神也在瞬間被這道光芒所奪。
洪家老祖猶如枯枝的鼻尖不停翕動,疑惑凝重的表情漸漸隱去,最終盡數化作瘋狂扭曲的笑容。
他的動作看上去慢吞吞的,完全就是個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
很有可能還是一位劍道宗師。
老者緩緩閉上眼睛,一聲慨然嘆息,“在京城的時候還需要剋制自己,如今來到這等化外苦寒之地,就能讓老夫好好補充一下消耗,順便也好打打強忍了好幾年的牙祭。”
“我最初察覺到這裡似乎有些不對,原以爲裡面最多隻有一個武道宗師,直到進來坐下後才忽然驚覺,你們全部是宗師之上的實力層次。”
彷彿變成了六尊神像,位置卻是從後牆被移動到了大殿中央。
聞武師默默觀察,眼眸最深處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光芒,狀似無意般說道,“我姓聞,我們這幫人都是九聖山的獵戶,弄了些毛皮草藥在周邊跑商販賣。
唯有那具屹立不倒的無頭屍體,在訴說着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
老者心中念頭閃過,不由得捂嘴咳嗽幾聲,指縫間多出一縷殷紅鮮血。
兩堆篝火靜靜燃燒,驅散黑暗,帶來溫暖。
轟!
衛韜心中怒火升騰,卻也藉助反震之力猛然轉向。
濃郁的血腥味道鑽入鼻孔。
說到此處,他暗暗嘆了口氣,“幽玄詭絲編織的同心結,竟然詭秘玄奇至此。”
咔嚓!
“哦?”
剎那間便衝破黑暗,降臨到了破敗道觀近前。
老者嘴巴一開一合,就像是離了水的游魚,完全喪失了自由活動的能力。
他們一個個笑得開心,聊得歡快。
年輕人再次躬身一禮,縱然是在晦暗荒野,還有着車廂的阻隔,儀容姿態依舊無可挑剔。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如果現在不是在做夢的話,到底是他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還有你們體內的詭絲,也讓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個朋友,還有那位朋友的老師。”
孤零零的建築似乎是一座道觀。
唰!
毫無徵兆的,兩道劍芒同時落空,無聲無息沒入地面,瞬間便切割撕裂出一道十字交叉的漆黑裂隙。
卻沒有在雪地中留下什麼痕跡,最多隻有零星幾個極淺的腳印而已。
“老東西找死!”
“我們暫且還不能說她的名字,衛道子可以過一段時間再來問詢。”
咔嚓!
就像是一頭猛虎毫無徵兆闖進了羊圈之中,只憑着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氣勢,就已經讓他們瑟瑟發抖,生不出任何抵抗之心。
篝火無聲熄滅。
這樣的話,根本就不需要再費盡心思去考慮,該如何讓老祖宗路上過得更加舒服,只需要讓他老人家知道這裡有來路不明的宗師出沒,便是天大的功勞一件。
只是默默閉上眼睛養神,將這些吹噓之言當成是過眼雲煙。
數個呼吸後,老者也猛地睜開雙眼,悄然握住了橫於身前的長劍。
“名字已經沒有了意義?”
咔嚓!
因爲距離還遠,只能看到它的一點模糊輪廓。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博採衆長,才能包羅萬象。”
年輕人靜靜站在門外,臉上笑容早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淡漠疏離,以及由內向外散發出來的高傲矜持。
“少爺,老祖宗……”
“那就辛苦勞管事一下,將裡面的人趕走,火留下。”
另一處火堆旁,聞武師吃掉手中最後一塊肉乾,再開口時聲音忽然變得虛無縹緲。
老者哈哈一笑,聲音緊接着卻又低沉下來。
轟隆!!!
衆人拍了一通馬屁,轉頭就要向他們口中的聞武師敬酒。
雖然他只是家裡的一個老僕,但也有着玄感境界的修爲層次,結果推門進去纔不到十個呼吸時間,就被人斬掉頭顱丟出來了?
所以說,裡面有高手。
同時飛入三個劍師手中。
殿門被推開了。
高高蕩起的煙塵漸漸散去。
“那就休息一下吧。”
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臂,一把抓了下來。
“不介意不介意,要不要喝兩口燒酒暖暖身子?”
衛韜默然片刻,忽然嚴肅認真問道,“聞武師所修行的功法,是不是直指天人化生的葵花寶典?”
忽然,一道森寒光芒陡然亮起。
“少爺,前面似乎有一座房子。”
不遠處,幾個漢子圍在另一處火堆旁,一邊就着乾糧吃酒,一邊漫無邊際的聊天扯淡。
嘭!
洪少爺驚恐的表情定格在了這一刻,然後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衛韜隨手丟掉已經沒有了頭顱的屍體,目光平靜看向了剛剛落地站直身體的洪家老祖。
“老東西,想趁亂偷襲我?”
“那就先斷你的根,再殺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