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夜(下)
回到瑞祥殿,絳萼還沒睡,穆雪也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見到子虞回來,穆雪呼的一下站起來,她三步並兩步上前接過燈籠,一看樣式不對,而且出門時帶的那隻燈籠還是由自己帶回來的,不由咦了一聲道:“你遇到什麼人了?”
子虞疲憊地點點頭。
絳萼爲子虞倒來一杯茶,柔聲說道:“剛纔只有穆雪一個人回來,嚇死我了,問她也不說,只說要等你回來。”
穆雪道:“子虞,那時我守在外面,你進去沒多久,就有兩個交泰宮的宮女走過看到我,她們問我怎麼站在這裡,我就說是把七巧玲瓏杯送回皇后,不認得路,腿又走乏了,所以在這裡站着歇歇……”
“她們相信了?”子虞問。
“應該是的,”穆雪嘻嘻一笑,“我捧着個大盒子,又舉着燈,難道還能做其他事。她們就帶着我去了內殿,皇后娘娘已經歇着了,我把東西放下,又和她們說了兩句就走了。”
絳萼笑了笑,“看不出你也有點鬼機靈。”
穆雪道:“那是自然,”轉頭又對子虞說,“那兩個宮女非要送我出宮,我就沒能回去找你,你那邊怎麼樣?”
子虞正在想該怎麼說,腦中一個念頭飛轉而過,忙問穆雪,“你走時有沒有看到一個灰衣太監和一個年輕宮女?”
穆雪一怔,閉上眼想了想,說道:“好像是有這麼兩個人走過,怎麼了?”
子虞把在殿中聽到的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絳萼對穆雪道:“你快想想,路過時有沒有看清對方的樣子。”
穆雪直,“當時我還緊張自己的事,根本沒有注意,再說他們的裝束也是一般宮人,自然沒有注意這麼多了。”
絳萼不住嘆氣。子虞笑笑說:“我看到那個宮女穿的繡鞋,絕不會一般品級穿的,現在算是有了點頭緒,不能心急。”
穆雪揉着額角說道:“我們也是初來乍到,怎麼宮裡就有了這麼大反應!”
絳萼道:“南國這次戰敗,公主本就是求和親來的,偏偏公主姿容美麗,北國朝中的大臣們都害怕皇帝因色誤國,後宮的娘娘們與前朝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當然着急了。”
房中靜了下來,如水碧的紗窗上透進些許白光,子虞望了一眼道:“天要亮了,快睡吧,今夜累壞了。”
穆雪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們居然忙了一整晚,不知道有誰會和我們一樣。”
“當然有,今晚不知有多少人難以入睡呢。”絳萼淡然道。
——子虞醒來時發現比平日晚了半個時辰,心中暗道不好,起來一看,絳萼才醒來,穆雪還酣睡夢中,連忙將她喚醒。
梳洗後趕到殿前,皇上與公主還未起身。
尚儀對三人頗有微詞,“你們是欣妃娘娘的女官,如果連你們都不懂規矩,還怎麼管瑞祥宮的人……”
子虞恍然發現,經過了昨夜,華欣公主已從南國的華欣公主變爲了北國的欣妃娘娘。
殿內傳來聲響,尚儀滔滔不絕的教訓只好暫時擱下,早就等候的宦官宮娥依次內殿。
子虞站在後面,等了半晌,聽到尚儀喊“起駕”,跪地行禮。
這個早晨,瑞祥宮隨侍的人最多,跪滿了一地,子虞的位置靠近門旁,幾人魚貫走出宮門,幾乎都要碰到她。
子虞微微一皺眉,這時眼前走過一道明黃色的身影,無人與他比肩,跨出宮門時衣角飄飛,在那短短一剎,擦着她的臉頰而過,隱約可聞淡淡的龍涎香。
子虞眼前驟然一亮,那明亮的黃彷彿絢麗日光,刺眼欲盲。她知道是皇帝,把頭垂得更低。
皇帝走後,尚儀帶着幾個老練的嬤嬤又忙了一陣,這才輪到子虞進殿。
欣妃坐在鏡前,一見子虞就招手道:“子虞你快來。”
子虞按規矩向她行了禮,欣妃扶她起來,驚訝道:“這是做什麼?”子虞道:“您已經是娘娘啦,宮裡這麼多人看着呢。”
欣妃牽着她的手笑着說道:“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
“娘娘似乎很高興。”子虞說道,上下打量欣妃,見她容色嬌美更勝往昔,叫人移不開目光。
“子虞,”欣妃忽然興沖沖地問她,“你知道聖上是什麼樣的人嗎?”
子虞搖。
“我跟你說,他是這世上待我最溫和的人,我真沒想到,父皇咬牙切齒憎恨的皇帝是這樣的人。”
子虞笑了笑,欣妃的神態有些迷茫有些嬌憨,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她甜美地一笑,說道:“昨天我緊張得不敢動,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說‘再忍忍,有朕陪着你呢’,聲音低沉好聽,好像是遠處的金鐘,我聽到耳裡才發現他坐在我旁邊。子虞,你不知道,我大着膽子看了他一眼,他笑的時候真是好看,像是畫上的人。我想,這樣千里迢迢來到北國,見到他就不算冤枉了。”
“公主已經嫁爲人妻了。”子虞爲她綰起長髮,梳成髮髻,從鏡中看到欣妃神采飛揚的姿態,心想,公主與來時真是不一樣了。
欣妃倏地轉過身,問道:“子虞你見到聖上了嗎?你看到他的樣子嗎,和我說的一樣吧。”
子虞啞然,她雖然兩次都在聖駕前,卻都是行跪禮,哪裡看得清他的面容,只好含糊地點了點頭。
欣妃抿脣一笑,“離開南國時,我那些姐妹們還笑我嫁了一個大我十九歲的人,現在真想讓她們看看,聖上是個多麼溫和俊雅的人。”
子虞取來一支金步瑤插在她的發間,悠然道:“那當然不同,聖上在你的眼裡是丈夫,在其他人眼裡永遠是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