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孩子特有的黑亮眼睛,明亮仿若星子,但卻沒有孩子的稚氣,有的只是冷漠與嘲諷。
被這麼一雙眼睛盯着,春玉忽然渾身不自在起來,這個丫頭竟然會看不起她?如果不是有她提攜,春丫頭這輩子都別想進這樣的大宅院,更別說與這樣的大戶人家結親了,可春丫頭現在竟然敢看不起她?只是,她雖然惱火,卻有種無法言喻的心虛感,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爲什麼要心虛。
“姐,你真要我把書交出來?”春心眨了眨眼睛,臉上已經露出瞭如往常一樣的帶着一絲不正經的調皮笑容,彷彿還像平日那樣,“你確定?”
“這有什麼確定不確定的?老太爺不過是翻閱一下,你有什麼好藏着掖着的?”春玉抿了抿脣,在莊家,除了相公以外,她尤其不能失了老太爺的歡心,如今老爺在京中做太醫,整個莊家真正能當家做主的只有老太爺一人啊。
“哦。”春心瞭解的點點頭,隨即翻了個白眼哼道,“做夢!”如今不在老媽面前,她也不需要對這個姐姐虛與委蛇了。
倘若春玉還念着孃家的情分,還念着姐妹情分,即使春玉的許多想法念頭跟她不同,她也能隨便春玉怎麼唸叨,只留給春玉足夠的面子就行。可如今看來,春玉已經徹徹底底將自己當做了莊家人,對於孃家的這些人,春玉只是維持着名義上的關係,心裡早已沒了孃家人的位置,或者說,養育她十幾年的平凡孃家遠遠不能和富裕的婆家相比。
春心很清楚,不論是爺爺還是老媽,從來沒想要姐姐從婆家搬來什麼東西給孃家,他們只是希望姐姐在婆家能過的好,過的安穩,可就算這樣,姐姐心裡仍然存不下孃家的位置。
說到底,只因爲孃家不能給姐姐足夠的助力,所以,孃家就不是孃家了啊。
春玉沒想到妹妹竟然敢當着老太爺的面就讓自己下不來臺,咬了咬牙,她忽然發現自己有種拿這丫頭無措的感覺。當着老太爺的面,她要顧慮身份,自是不能喝罵妹妹,更不能責罰妹妹,否則豈不是顯得她很苛刻惡毒?
“老太爺,若您想看醫書,還請帶上我一起。”春心已經懶得搭理春玉了,她直接轉向了莊老太爺說道,“正好我也有許多不通的地方想要向您請教,臨來時,爺爺曾與我說,您老是醫科聖手,醫術出神入化,讓我一定要好好地向您請教,決不能因爲沒人看管就懈怠了學習。”
莊老太爺是早就已經聽說了春和如今是將這個小孫女視作接班人,他始終不能理解那個頑固的昔日同僚爲何會放棄已經成年了的孫子而選擇這個孫女,難不成這孩子的天賦真的如此驚人?沉吟了片刻,他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道:“既是如此,我若是還拒絕的話,豈不是要惹得老朋友抱怨我不捨得教他孫女?聽說你小小年紀就已經會配藥抓藥了,來來,到我書房去,我倒要好好地考考你。”說完,他回過頭來對春玉笑道:“這孩子真是隨了你爺爺的性子,你也莫要對她太過嚴厲,今天我就先帶她走,也好見識見識你爺爺的醫術這些年來有沒有更進一步。”
“這……”春玉眉頭緊皺,可又不能駁了老太爺的話,只得狠狠瞪了春心一眼答道,“這丫頭從小就是這麼頑劣,實在是讓老太爺您見笑了,今後我一定好好地教導她,絕不會再讓她任性妄爲。”說着,她又緊緊盯住春心道,“你隨老太爺去,不可胡鬧也不可亂跑,老太爺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知道麼?”
春心飛快反問:“老太爺要是讓我去死,我去不去?”
“你!胡說八道!”春玉氣得渾身打顫,若是老太爺不在場,她真懷疑自己肯定會不顧身份的揪住這丫頭狠狠教訓一頓。
氣完春玉,春心立刻笑眯眯的對莊老太爺說道:“老太爺您這麼又和氣又慈愛的老人家,肯定不會讓我去死的了,我不過只是隨口開個玩笑罷了,你看姐姐她氣得眉毛都豎起來了,好不好玩?”
“好了好了,你這孩子還真是頑皮。”莊老太爺這幾十年可不是白活的,隨便一眼就看出春心毫不掩飾的對春玉的反感,奇怪的是他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笑着拍着春心的頭頂道,“別和你姐姐犟嘴,走吧,我要考考你呢。”
轉眼間,原地只留下了氣到極點的春玉和她的兩個丫鬟,來教訓春心,沒想到竟然反被這丫頭惹了一肚子氣,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來做什麼的了,本是要來命妹妹把老太爺要的書交出來的,可如今妹妹跟她吵過以後跟着老太爺走了,徒留下她不知道該以何等神色面對身邊兩個丫鬟。
她們兩個肯定在心裡嘲笑她呢,嘲笑她連個小丫頭片子都制不住,嘲笑她失了分寸,嘲笑她不得老太爺歡心,嘲笑她……
“少奶奶……”春玉貼身的丫鬟,紅梅低聲喚道,“咱……”
“咱什麼咱?你一個丫鬟也配跟主子稱‘咱’?”春玉飛快地呵斥了一聲,然後轉身就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紅梅委屈的扁了扁嘴,她只是想問少奶奶接下來打算去哪兒,平日裡也是這麼說話的啊,怎麼今天就發了脾氣呢。
一邊的金菊輕扯了下紅梅,少奶奶`的脾氣向來是這樣的,平日裡最是平和溫良不過,只是說不準什麼時候誰說的哪句話會刺到少奶奶,從而惹得少奶奶不悅,又不是頭一天了,爲着這個委屈才不值當呢。
紅梅也反應了過來,不禁搖搖頭,緊跟上春玉的腳步回去了。
接連三四天了,春心就那麼老老實實的任由莊老太爺將爺爺給她的那幾本書冊從頭到尾從尾到頭的翻了無數遍,甚至還橫着豎着斜着的讀了幾遍。
看來,莊老太爺也是懷疑過春和會不會將那幾張藥方用密碼的形式夾帶在書冊裡啊。
不過春心就要笑了,哪怕莊老太爺倒着查了兩遍,卻也根本沒查到任何跟藥方有關的東西,實在是……桑心啊。
“春老哥的醫術果然大大的精進了。”這句話,莊老太爺是由衷的感慨,看這些書寫整齊一絲不苟的書冊,他就知道春和究竟用了多少精力鑽研醫道,而他是已經沒有心思一心撲到醫道上了啊。
所以,他也已經自知自己和春老哥的差距只會越來越大,那幾張連瀕死的病人都能救起來的藥方更是顯得尤爲重要。
“小春啊,我把書抄下來怎麼樣?這樣你也可以不必日日跑來書房了。”對着那些書冊出了一會兒神,莊老太爺忽然開口道。
春心點頭:“好啊,抄唄,我也要抄呢,這樣可以背的快一些。”
“說的也是,學問還是記在腦子裡最好。”看着如此用功的春心,莊老太爺又忍不住想起了老二家的那個三小子,如今都十幾歲了連一本最簡單的《醫經》都沒有看完,而春老哥的孫女早就能開始學更深的了。
說抄書不過是個藉口罷了,你們還是想找出那幾張藥方到底在哪裡吧?春心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邊翻書邊偷瞄着莊老太爺哪裡。
如今在這裡鑽研爺爺那幾本書冊的人足足有四五個,兩個莊老太爺的兒子,三個莊老太爺的孫子。可春心怎麼看,他們都不像是對書裡究竟將的是什麼感興趣,更多的是在留意書中的異常之處。她眼尖的發現,他們分頭抄書,用的是和爺爺那幾本書冊同樣大小同樣類型的紙,甚至每一行的字數都一樣多。
這是爲了複製下來慢慢研究吧?春心挑了挑眉,爺爺的心願是能夠將醫術廣爲流傳,既然如此,她不過是個載體,不需要藏着掩着。低下頭,她自顧自的抄寫着自己面前的醫書,她要儘快把這些都裝到自己腦子裡去,只有這樣纔是最保險的,反正莊老太爺的書房又大又亮堂,墨是好墨,紙是好紙,不用白不用。
就這麼研究了有十天工夫,終於有人覺得春心礙眼了。
“你,對,就是你。”
春心眨巴眨巴眼,很是無辜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個少年。不過,她的心裡在咆哮:你妹啊,就你丫這樣的好意思叫莊聚賢,你趕緊把你那兩隻又小又沒神的眼珠子摳出來吧,人家一代情癡的名頭是你能冒充的麼?
莊聚賢,莊老太爺次子的長子,十五歲,從春心的咆哮中可以得知,他似乎長得有些對不起羣衆。按照春心的說法,這娃肯定是基因突變了,不然莊家那幾個三代成員長得還都在中上線上,撇去性格不談,三個孫女也都搭得上可愛蘿莉的邊,只有這娃是個另類。
可她也沒辦法說是那個二太太可能揹着二老爺做了什麼好事,因爲這莊聚賢一看就是莊家的種,只能說,莊家所有的劣質基因都遺傳到了他的身上。
莊聚賢可不知道春心是怎麼評價他的,他只知道老太爺讓他安排這小丫頭回紫蘭院:“那些書我們也抄完了,老太爺近日有事不能指點你,打明兒起,你就不用來外書房了。”
春心撇嘴,喵的,你們這是典型的過河拆橋啊。
不過,等到第二天,她就知道,他們還不僅僅只是過河拆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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