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蕭文然和沈燁,諸多才子自愧不如,也不打算再站出來班門弄斧,以免貽笑大方。
但還是有自恃才學勇於挑戰的,其中之一,便是先前作邊疆詩得到公羊叔讚許且情有獨鍾的西門匡。
這位南樑才子,雖然名聲不及蕭文然和沈燁,但詩作的卻委實非同一般。
眼下這首,亦是出類拔萃,令衆人眼前一亮。
不過到底與蕭文然、沈燁誰更勝一籌,卻是不太好評判,只能等劉雍和莊、公羊二夫子點評之後,方能一目瞭然了。
除了西門匡,還有三位才子向蕭文然和沈燁發起了挑戰。
第一位是北齊才子,名爲羅檀,一直按兵不動,直到此刻,方纔展露鋒芒。
他作的是一首蓮花詩,將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貴品質描寫的淋漓盡致,同時將自己喻爲此花,雖有自吹自擂之嫌,但還是贏得滿堂喝彩。
在他之後,是位東晉才子,和沈燁同國,作的是一首送別詩,此詩顯然不是臨場發揮所作,詩中充滿離別的感傷,卻又非常灑脫,一看就是曾經送別故友時有感而發。
最後站出來的是位西楚才子,名爲秦凌霄,作的是首高山詩,看似描繪山水,實則是在宣發心中鬱郁不得志的報復,痛斥當今楚國皇帝窮兵黷武,朝堂烏煙瘴氣,奸臣當道,一昧迎合上意,不知勸諫,使得闔國上下,民怨沸騰,流寇四起……
敢作這等公然抨擊本國朝廷的詩,在場衆人無不暗贊此人真是好膽。
要知道當今楚國皇帝剛愎自用,容不得異樣聲音,底下的人要麼明哲保身,要麼諂媚奉承,因爲膽敢質疑他的,都已經被殺絕了。
在如此大環境下,作爲楚國人,秦凌霄竟敢作出這種詩來,委實勇氣可嘉,令人敬佩!
秦凌霄有些寂寥悲愴的聲音落幕,再無人起身作詩。
莊鳴聲不住地點頭道:“好啊,好!依老朽看來,你這首詩,無人可比!”
秦凌霄得了一票,寵辱不驚的拱手作禮。
公羊叔連忙提出反對意見,說道:“若論詞藻之瑰麗,意境之深遠,還是蕭文然的要略勝一籌,我覺得他的這首,纔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莊鳴聲氣道:“詞藻瑰麗怎能做詩詞優劣的評判標準,蕭文然的詩意境深遠不假,可老朽覺得,和秦凌霄這首相比,還存在着一些無法彌補的差距!”
這二位眼瞅着又要有大吵一架的趨勢,劉雍適時開口道:“劉某覺得,沈燁的詩也有爭第一的機會,再者就是西門匡的詩,亦是不錯,很難抉擇啊。”
六先生說話,莊鳴聲和公羊叔豈敢反駁,況且他二人各覺秦凌霄、蕭文然的詩爲第一,純粹僅憑各人喜好,實則這些詩都近乎不相伯仲,縱有差距,亦微乎其微。
見劉雍和莊、公羊二位夫子各抒己見,誠王哈哈大笑,說道:“三位忒是性急,不覺得此刻便開始評選誰爲第一,有些爲時過早了嗎?”
劉雍、莊鳴聲、公羊叔聞言恍然,着急了,忘了還有個陸沉沒開口呢。
這廝纔是第一的有力競爭者!
誠王笑吟吟的望向抓着一把瓜子磕得滿地都是的陸沉,說道:“陸沉,非要本王請你不成?你又在琢磨什麼好詩呢,還不快快吟來。”
陸沉就知道誠王不會忘記自己,就等着他點將呢。
千呼萬喚始出來,最好的,永遠是擱在最後的。
將沒磕完的瓜子扔回到盤子裡,他緩緩起身,拱手道:“在下正想起來吟詩呢,沒想勞王爺主動相問,委實罪過,還望王爺恕罪。”
誠王佯裝不悅道:“你若吟的是稀鬆平常的貨色,休怪本王打你五十板子!”
陸沉嚇了一跳,收斂怠慢之心,沉吟半晌,縱聲吟道:“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吟的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
此詩名頭可謂極大,號稱孤篇壓全唐,雖然誇張,但絕不過譽。
要知道唐代詩人,皆何許人也?
詩仙李白,詩聖杜甫,詩狂賀知章,詩佛王維,詩魔白居易……
耳熟能詳的還有王昌齡、孟浩然、杜牧、岑參、韓愈、柳宗元……
這些詩人,揮灑筆墨,便是整個盛唐。
然而,在這首孤篇之下,卻全都要黯然失色。
這首詩全篇共有二百五十二個字,攏共三十六句,每四句一換韻,通篇融詩情、畫意、哲理爲一體,意境空明,想象奇特,語言自然雋永,韻律宛轉悠揚,洗淨了六朝宮體的濃脂膩粉。
拿此千古絕唱,放在這等場合比試,簡直就是殺雞焉用牛刀。
不過陸沉要的就是這種一錘定音的效果。
北齊京都第一才子如何?
東晉第一才子又如何?
此詩一出,統統靠邊站!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隨着所吟至深,陸沉的心境也隨之放空,語調緩慢輕靈,將這首千古絕唱,吟的酣暢淋漓,震徹心扉。
而就在他忘我吟誦的同時,滿堂之人,亦沉浸在這首詩的意境當中,反而忘了撫掌喝彩。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昨夜閒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復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一首詩吟誦下來,幾乎用了半盞茶的功夫。
他的餘音悠悠落下,並不抑揚頓挫,也不慷慨激昂,但當所有人從詩中美輪美奐的意境脫離出來,震撼之意卻是前所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