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顏秀能證實此經是爲僞造,那麼方無行便是欺君之罪,縱使文帝寬宏大量,不要了方無行的小命,方無行在這大齊朝堂之上,只怕也將再無立錐之地。
不得不說,這位顏閣老,着實是老奸巨猾,即便他沒有真憑實據證實此經是爲僞造,頂多也就是被文帝暫時所惡,將來再想辦法補救便是。
而方無行獻經的功勞,卻可就全都泡湯了。
因爲顏秀拿不出此經是假的證據,方無行卻也沒有證據證實此經便是李槐親筆。
這筆買賣,顏秀實是穩賺不賠,冒着被陛下所惡的風險,徹底打亂了方無行的如意算盤。
若他輸了,也就是承擔“褻瀆上天”的罪名,而同時文帝只怕依然會對此經的真假存疑,必然不會再以仙物視之。
而若方無行輸了,那便是欺君之罪,輕則丟了烏紗帽,被趕出大齊朝堂,而重則,便是人頭落地!
陸沉不得不對顏秀愈發刮目相看。
雖然早就知道這位顏閣老,實是一條老狐狸,可沒曾想到底還是低估了。
與這等人物做對手,也是難爲方無行了。
眼看着顏秀神色細緻地翻看真經,方無行臉色難看之極,也不知是做賊心虛,還是真怕顏秀褻瀆了神靈,急忙對文帝拱手說道:“陛下,不可啊!”
他雖然在大齊已經頗有一段時間,可很顯然,他對文帝這位大齊的主宰,瞭解的並不透徹。
文帝向來疑心頗重,他再次阻擾,不想讓顏秀觀經,豈能不激起文帝的懷疑?
“退下。”文帝沉聲道。
方無行一愕,不敢忤逆,咬牙說道:“是。”
這時顏秀忽然說道:“此經非李槐親手抄寫,只怕竟是真的。”
方無行一凜。
文帝忙問道:“何以見得?”
顏秀將經書放回托盤中,轉而對文帝拱手道:“陛下,此經確爲古籍,年月不能造假,但卻有三處疑點。”
文帝道:“快說!”
顏秀說道:“一,此經字跡,過於剛勁,有違道家陰陽調和、清淨無爲之道,實在不像是出自李真人這等飄逸出塵的仙人手筆;二,此經通篇晦澀難懂,未免有裝神弄鬼、故弄玄虛之嫌。”
“傳說李真人弟子三千,其平時開壇講道,淺顯易懂,便連其時的文昭皇帝都慕名而去,聆聽三日,受益匪淺,李真人講道務求簡單明瞭,便是想讓天下人都能聽懂他的大道,怎的撰寫起經文來,偏偏又一改風格,變得玄奧晦澀、甚至是故弄玄虛呢?”
才說到第二,文武百官便俱已不由心中起疑。
顏秀的看法,實在不無道理!
文帝亦是疑心更重。
眼看文帝的臉色越來越是陰沉,方無行心中一慌,急道:“陛下,此既爲仙經,那自然是隻有仙人或是有仙緣者方能看懂,若誰人都能一窺究竟,豈非人人都可成仙了!”
顏秀哈哈笑道:“方小閣老這番辯解,着實有些牽強附會,你的意思是,李真人早就算到此經將來會落到陛下的手裡,故而在動筆之時,便故意寫得深奧晦澀,只爲讓陛下一人看懂?”
方無行冷哼道:“李真人深不可測,有無上手段,顏閣老如此猜測,倒也不無可能。”
顏秀笑着搖頭,還要再說。
這時卻聽文帝冷冷道:“顏卿,你接着說,第三呢?”
“是,陛下。”顏秀一拱手,道:“三,此經落款雖爲李槐,可據微臣所知,李真人被後世推崇爲道家至聖真人,可在其時,世人皆稱其道號‘青羊子’,若這經書真爲李真人所著,落款很該是道號纔對,又怎會是在家之名。”
聽到這裡,陸沉不由暗笑,也是難爲這位顏閣老了,在這短短時間之內,竟能找出如此多的紕漏之處,雖然大都是揣測懷疑,可能說的令人不禁信服,可見這位顏閣老的厲害之處。
方無行也是沒想到顏秀竟厲害至此,可他又豈能坐以待斃,此刻若是不吭聲,無異於默認,他就算是胡攪蠻纏,卻是也得出言反駁。
“這倒是顏閣老孤陋寡聞了,傳說李真人行走天下,雖多以道號青羊子自詡,但也時常對世人道本名,在咱們大齊境內的櫟陽,就有一座‘李槐祠’,相傳乃李真人於當地降龍伏虎,被百姓感恩紀念所建。”方無行漠然道:“由此可見,無論是道號,還是姓名,對於李真人來說,並無分別,這經書落款‘李槐’二字,又哪裡來的不妥?”
顏秀笑而搖頭,說道:“任方小閣老說破大天,這卷經書委實疑點重重,若非要說它便是傳說中的至聖先師所作,老夫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啊。”
方無行深吸口氣,對文帝拱手道:“陛下,微臣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僞造仙經,誆騙陛下!顏秀無端指控,就是因與微臣政見不和,攜私報復!若陛下聽信顏閣老的鬼話,誤解微臣,微臣一死,無足輕重,微臣只怕上天震怒,陛下從此錯過仙緣啊!”
他也是掐準了文帝的軟肋。
顏秀說的,也都是猜測,沒有真憑實據。
若此經果爲仙經,棄如敝履,文帝又豈不怕追悔莫及?
文帝一時左右兩難。
他英明神武,以天下爲棋盤,視衆生爲棋子,可一遇到與“長生”有關的事情,就顯得有些愚不可及了。
就像是,天下人都知道那些道士煉製的金丹,實則根本就是穿腸毒藥,可文帝仍然吃得樂此不疲,還爲那些道士建屋修廟,奉爲上仙。
不過這一點不難理解,一個人越在乎的事情,便越怕它不存在。
若金丹是假的,真經也是假的,那麼豈非仙人也是假的,這天底下壓根就沒有成仙的法門,他也必將如這紅塵濁世中所有的凡夫俗子一般,壽元一到,便一命嗚呼?
所以哪怕明知這些都是假的,文帝也樂意被騙下去,因爲他不敢接受未來亦難逃一死。
那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他寧願沉淪在夢境中,直到油盡燈枯,也不願相信,苦苦追求,竟果真是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