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萬衆矚目的和談,唯有陸沉嗤之以鼻。
因爲他早已蓋棺定論,即便陳幸之迫於齊軍給的壓力願意坐下來與朝廷和談,最終的結果亦必然是不歡而散。
戰爭仍然會繼續,如果陳閥攻破豫衡城,甚至會牽連整個東晉都陷入無休止的戰亂中,因爲那些同樣野心勃勃的世家門閥是不會坐視陳幸之輕而易舉便奪取帝位的。
陸沉不是沒有依據便隨意下定論的人,他之所以篤定這場和談必定以破裂告終,蓋因陳幸之本暫無反意,全然是甘衡逼迫所至,而甘衡爲何要冒着這麼大的風險去逼反陳閥這個龐然大物?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甘衡已經決定孤注一擲,與世家門閥做殊死一博。
而勢力最強大的陳閥自然就是朝廷對付的首要目標,只要將陳閥打垮甚至打死,朝廷的威信便將再度凌駕於晉國的所有世家門閥之上,哪怕那些世家門閥野心勃勃,但勢力最強的陳閥尚且都被收拾了,餘者誰還敢輕舉妄動?
只要將諸世家門閥震懾住,朝廷就能暢通無阻的去頒佈各種法令,一點點的去蠶食那些不服從朝廷管束的野心勢力。
這個過程必定會很漫長,而且能否如預想中的那般順利,尚還是未知之數。
不過想要在朝夕間將東晉的所有世家門閥全都收拾了,本就是一件不切實際的事。
甘衡老了,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他不會給陳幸之全身而退的機會,因爲一旦這麼做,等於他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他會將陳閥啃得連骨頭渣滓都不剩,讓陳閥這個龐然大物衰弱到極點,甚至滅亡,再也對朝廷造成不了絲毫威脅!
可陳幸之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陸沉雖然對這位東晉上柱國不瞭解,但陸沉堅信一個道理,任何野心家面臨此種局面,都不會甘願放棄已經得到的一切,哪怕明知前方已是絕路,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背水一戰!
何況陳幸之還沒有走向絕路,只不過是忌憚飲馬月亮河的十萬齊軍而已。
如果甘衡提出的要求過於苛刻,陳幸之決然會翻臉,哪怕明知齊軍會介入,也絕不會有絲毫的妥協。
他已經打到了樊城,本來如果沒有齊軍的介入,攻破樊城也只是時間問題,而只要樊城一破,他便能率領聯軍長驅直入,直陷豫衡,屆時皇帝寶座,唾手可得!
他不得不考慮這恐怕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機會。
倘若勝了,便是黃袍加身,從此君臨晉國大地,位居九五!
他有不能妥協的理由,他的野心也不容許他妥協。
甘衡也有不得不滅陳閥的理由,所以戰爭勢必還將繼續,至於最後鹿死誰手,這就不是陸沉能夠預料得到的了。
當然,陸沉也不關心這個問題,齊國已經得到孟良丘以及贛州,在這場晉國的動亂中吃得滿嘴流油,至於晉國,愛怎麼打便怎麼打,誰勝誰負,幹齊國鳥事。
只要齊國已經得到的利益不被撼動,就算是晉國打翻了天,陸沉也懶得操心。
他篤定和談勢必將不歡而散,故而也懶得去關注,只等着談判破裂,雙方再度大打出手,屆時不管誰勝誰負,他都要返回北齊了。
逗留在晉國這麼長時日,他亦着實有些想家了。
接下來便是耐心的等待,等待和談破裂,大戰再起。
而早就歸心似箭的使團其他人員終於明白他爲何遲遲不肯離開晉國了,當得知齊軍得到孟良丘以及贛州兩地後,隨後便介入晉國內亂,趙邯煜與黃玄仰不由恍然大悟,原來這竟就是陸院長諱莫如深之事!
這邊陸沉雖然懶得刻意去關注樊城正在進行的和談,但情報還是源源不斷的送到使館之中。
眼下東晉人心惶惶,樊城正在進行的和談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根本已無人再有閒心來監視使館的一舉一動,督監院潛伏在晉國的暗探也終於能夠鬆口氣,不必再謹小慎微,唯恐露出馬腳,以防被晉國朝廷發現端倪,給來個一鍋端。
論刺探情報,天下列國,恐怕沒有哪個官署衙門會比督監院更在行,樊城和談亦是機密之事,可陸沉卻是對和談的內容瞭如指掌。
督監院在東晉的諜報網厲害到何等程度?甚至連雙方和談人數多少、乃至談判結束後各自回營都私下裡說了些什麼亦刺探得一清二楚!
有諜報網源源不斷的傳來情報,陸沉遠在千里之外,卻不啻於親在和談現場。
至於和談的內容,與陸沉所猜測的亦委實別無二致,
和談第一日,雙方便刺刀見紅,各不相讓。
甘衡欲要陳閥以及聯軍退回黃澤江以北,陳閥必得裁減兵員,讓出五洲地盤,而這些被裁減的兵員和地盤都將由朝廷接手。
而且這些還不算完,陳閥即使答應這些條件,在僅剩的河州亦不能享有自制權利,朝廷將派專門官員監管,所有河州所產生的稅負以及種種銀錢收益,都得交由朝廷,陳閥不得私入囊中。
裁兵員,削地盤,斷銀錢,這三項無一不切中要害,陳幸之倘若答應,即便忍辱負重,將來想要東山再起,也沒有了本錢。
陳幸之豈能答應?
其軍師計無成旋即也對朝廷漫天要價,不僅朝廷所提的條件一個都不答應,還想要朝廷支付陳閥此次南下的軍餉三百三十三萬兩,另外還要賠償陳閥在此次戰爭中的損失合計一千二百萬兩,更要朝廷允許陳閥化州自制,不許干涉……
賠款這一項,一千五百多萬兩銀子,且不說東晉朝廷根本就拿不出來,就算能拿出來,甘衡也斷然不會賠償分毫。
再說化州自制,這分明就是想要朝廷承認容忍陳閥割裂晉國,有朝一日就算陳幸之自立稱帝,朝廷也毫無辦法。
甘衡當然也不會答應計無成的漫天要價。
他算計到如今之地步,是想要將陳閥打垮,甚至打死!
沒將陳閥徹底碾死已經是他覺得此舉只怕有些過猶不及,又豈會給陳閥賠銀、甚至承認陳幸之化州自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