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醫,大皇子真的只是羸弱之症嗎?”
從內殿走出,原本什麼時候都帶着溫和笑容的太子,已經面色陰沉,看着面前戰戰兢兢的徐太醫,太子沉聲問道。
太子到底是一國儲君,威嚴時另有一番氣勢,看起來像極了嘉元帝,雖已是初冬之際,徐太醫的額頭上仍舊滲出了一層細汗。
“回太子殿下的話,大皇子確實是從孃胎裡帶來的羸弱之症。母體弱,則胎兒陽氣不足,所以,如今大皇子纔會這樣。”
徐太醫斟酌着字句答道。
太子的面上,顯出了一絲歉疚。
追根究底,大皇子孱弱如斯,都是自己造成的,若不是自己太冷落太子妃,讓她在懷孕期間心緒不寧滿懷怨恨和鬱結,又怎麼會有母體弱這樣的根源?
不喜竇家,不喜太子妃,可這個孩子,卻是他的骨血,是他親手扼殺了他的孩子啊。
眉頭緊蹙,太子深呼了幾口氣,擡眼看着徐太醫道:“如今之際,可有什麼法子能讓大皇子好起來?”
徐太醫面顯難色。
他是太醫院擅長兒科的太醫,卻也是竇家一早安排進來的,爲的便是將來爲太子妃誕下的皇子公主診病,可如今,他卻一點兒法子都沒有。
倘若大皇子再大些,慢慢調養加悉心照料,興許還有一絲轉機。可八個月大的孩子罷了,用不得重藥,更使不得鍼灸等其他診治的法子,實在是將他逼到了絕處。
徐太醫甚至覺得,是自己時運不濟,否則,太醫院那麼多擅長兒科的太醫,怎麼偏偏就他被選中了來瞧大皇子,又被竇家給盯上了呢?
心思百轉千回,徐太醫面上的汗冒的越發厲害。
太子全然爲察覺,一雙手覆在兩個膝蓋上,目光呆滯的看着地面,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許久,他站起身緩步朝外走去,待走到徐太醫身邊,他頓住腳步回頭看着他道:“不論什麼法子,孤希望能保大皇子安好,你們……想想法子吧。總有法子的……”
最後一句話,似是說給自己聽的,太子喃喃的重複着,邁出了正殿。
下了臺階,看着東配殿的殿門,太子面上的痛苦之色卻愈濃。
即便沒進去,他都能想象,二皇子會是多麼可愛的一副表情,黑寶石一般清澈的眼神,胖嘟嘟的臉蛋,還有咧開的小嘴邊掛着的涎水,尤其是那雙眼眸,歡喜的笑時,像一對月牙。
可是,一想到二皇子那純淨的笑容,面前就會閃現出大皇子蠟黃的小臉,和扯着喉嚨哭時的痛苦表情,太子的心,有些微微的痛起來。
只怔了一瞬,太子就筆直的出了東宮。
東配殿內,得知太子在門口逗留了一下就頭也不回的走了,林之湄笑的漫不經心,“倘若殿下今日進來,祥兒就更要被她記恨了,這樣也好……”
話是如此說,林之湄的眼中,卻閃過了一抹得意,看着正殿的方向,她的脣邊,彎開了一個柔美的弧度。
一連幾日,宮裡的氣氛都有些沉悶。
不止皇后,便連太后都親自來了東宮瞧大皇子,太醫院的一衆太醫更是輪番駐留在東宮,生怕有個風吹草動的奔波不及。
有人得意有人哀傷,自然也有不少人存了看好戲的心態,及至看到太后和皇后踏出東宮時面色更顯沉重,宮裡的氣氛陡然又冷了幾分。
宮裡燒起了地龍,厚重的屋簾落下,便擋住了外頭的寒氣。
內殿內,靜的一根針落下都聽得見一般,讓人心裡不由突突的跳了起來。
“大皇子是睡着了,對不對?”
幾日的功夫,太子妃昔日端莊秀美的面孔,已經被暗沉的憔悴所取代,此刻,她的眼睛雖是盯着被褥裡的大皇子,可仔細一看就能發現,她的目光是呆滯的,無神的不知看在哪裡。
“娘娘,您去歇息會兒吧,這兒有乳母照看着大皇子,再這麼熬,會把身子熬壞的。”
軟語哄勸着太子妃,貼身服侍的宮婢已經紅了眼圈。
太子妃卻無動於衷,回過神來後仍舊看着大皇子,一語不發。
過了許久,見太子妃還一動不動,那宮婢回頭衝跪在遠處的太醫,和屏氣凝聲站在幕簾旁的一衆宮婢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噤聲退下。
剛一有動作,太子妃便出了聲,“徐太醫,留步。”
說罷,太子妃擡眼看了一眼自己的貼身宮婢,只一個眼神,那宮婢便明白過來,帶着殿內的其餘人魚貫着退出了內殿。
殿內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靜謐。
許久未聽聞太子妃發話,徐太醫大着膽子擡頭看了一眼。
太子妃坐在大皇子的搖籃邊,昏黃的燈火下,只看得清一個側影,即便如此,徐太醫也能感受到她心裡徹骨的痛。
這天下任何一對父母,知曉孩子病重彌留,怕是都會心如刀割吧?
可忽的,太子妃的臉上,卻泛起了一抹堅決,徐太醫脖頸一涼,下意識的低下了頭,耳邊,響起了太子妃凝重的話語聲:“大皇子,還有多少時日?”
“這……微臣醫術有限不敢斷言……”
徐太醫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太子妃厲聲打斷了,“徐太醫,本宮要聽實話。你是如何進入太醫院,又被賦予了怎樣的厚望送到大皇子身邊,你心中不知嗎?這些矇混人的假話,本宮一句都不想再聽見了,本宮只想知道實情。”
心中叫苦連天,徐太醫遲疑了好久,低聲回話道:“多,多則五六日,少則三兩日。”
如受重創,太子妃的身子不可抑制的輕顫起來。
緊咬着嘴脣,強忍下淚水,太子妃緊攥着搖籃木邊的手上,已經暴出了一條條蚯蚓般彎曲的青筋。
大口的喘着氣,太子妃平復着自己的情緒,擡眼看着徐太醫問道:“二皇子情形如何?”
徐太醫怔了一下,沒反應過來,不知太子妃是口誤,還是真的在問二皇子。
“本宮知道,日常去瞧二皇子的是秦太醫,但是你們同在太醫院,難道就沒有閒聊幾句?”
太子妃繼續問道。
這一個多月,大皇子病情嚴重,太子妃幾乎是寸步不離的守在大皇子身邊,連東宮一衆妃嬪的請安都免了。
林之湄本就擔心太子妃對二皇子打什麼主意,得了吩咐後更加不帶着二皇子到正殿去了,是故,這一兩個月,太子妃壓根沒見到過二皇子。
徐太醫老實回話道:“二皇子是足月出生,又有林側妃和乳母悉心照料,如今安然無虞。”
安然無虞,安然無虞……
脣邊泛起了一抹苦笑,看着搖籃裡瘦巴巴的大皇子,太子妃的心中,不禁涌起了萬千的恨意:她的兒子這般痛楚可憐,她們怎麼能安然無虞,怎麼能?
似是一瞬間下定了決心,太子妃側頭看着徐太醫問道:“若是讓你爲大皇子續命,想辦法拖延幾日,可有辦法?”
眼睛睜的渾圓,徐太醫的額頭上,簌簌的冒起了汗,口中的話語也愈發凌亂,“不知,不知娘娘希望……希望拖延幾日?”
太子妃的笑容愈發古怪,“你不是說大皇子還有五六日的命數嗎?本宮不會太難爲你,只要能拖到十六日午時,便算是你的功勞了。”
如今是十月初八,到十月十六,統共也只有八日的功夫。
徐太醫低頭遲疑起來。
“你對大皇子盡心盡力,太子殿下和本宮都是看在眼裡,竇府也是記在心裡的。事成之後,金銀俗物必不會少,兩年之內,本宮定然推你坐到太醫院院正的位子上,如何?”
壓低了聲音說着,太子妃的話語中,透着一絲蠱惑。
富貴險中求。
腦海裡迴旋着這五個大字,徐太醫磕着頭應道:“微臣定竭盡全力,不負娘娘厚望。”
太子妃滿意的笑着,可笑容中,卻是無盡的苦澀。
怡心苑裡,送走了東宮的女官,白瓔珞的面上有些不解,徑自嘀咕道:“大皇子病重,太子妃卻張羅着爲二皇子半週歲設宴慶祝,好生奇怪。”
尤其,還要求白瓔珞務必要帶着彥哥兒一起。
來人說,宮裡因爲大皇子的病非常沉悶,所以,太子妃藉着二皇子半週歲的喜事,讓宮裡熱鬧熱鬧的同時,也讓大皇子沾沾喜氣,能儘快好起來。
就如同民間婚嫁中的“沖喜”。
可白瓔珞自己也是當母親的人,由己度人,倘若此刻是彥哥兒生病,她是決計沒有心思辦什麼宴席的。
心中愈發狐疑,白瓔珞回頭吩咐流鶯道:“你去打聽打聽,看京城裡還有誰家接到帖子了。”
傍晚時分,流鶯已經打聽到了。
許是太子妃要求的,林之湄也派人請了些人家,可進宮赴宴的,無一不是這一兩年誕下過孩子的年輕夫人,想來,太子妃是藉着她們這些人,還有她們的孩子,給大皇子沾些生氣了。
儘管如此,白瓔珞的心裡,仍舊有些難以去除的疑慮。
十月十六一大早,白瓔珞按着品級穿戴好,抱着彥哥兒進了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