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機緣湊巧,跟着大少爺去了一回京都書院。京都書院與青松出院是京城內齊名的書院,其內裡的院舍風格也好,還有夫子們的教授方式也罷,都大相徑庭。不過,無論是在哪家書院,晚生認爲,只要用心苦讀,必定都會有所收穫。”
白瓔珞進書房的時候,杜軒正坐在白老太爺對面款款而談,而白老太爺則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目光中的慈愛,仿若看着自己的孫子。
見白瓔珞進來,杜軒忙站起了身,白瓔珞頷首淺笑的當空,杜軒拱手一拜,“見過六小姐。”
微一遲疑,杜軒繼續說道:“今日書院下課的早,從幾位少爺口中得知,今日是六小姐的生辰,在下便藉此機會,恭祝六小姐生辰之喜。”
說着,杜軒將一旁小几上的一個長方形條盒拿在手裡,雙手奉給了白瓔珞,“小小賀禮,不成敬意,還望六小姐笑納。”
禮貌的接過道了謝,白瓔珞便起身走到屏風後淨了手,轉而坐在了茶桌後,燒水取茶的準備起來,外間,白老太爺和杜軒說着話,大多問的都是他的功課。
不一會兒,話語聲便漸漸的少了,屋子裡只餘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響聲,伴隨着靜謐,書房裡飄蕩起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落了子,目光倏地一頓,便見棋盤閃過了一個身影,緊接着,一雙瑩潤如雪的纖手端過一個茶碗,放在了自己的右手邊。
杜軒擡眼去看,便見白瓔珞頷首一笑,轉身去了屏風後。
不自禁的便怔住了,白瓔珞的笑靨似是一直在面前迴旋,直到對面的白老太爺輕咳了一聲,杜軒纔回過神來,頓時,耳根後又紅了一片。
“再不專心,你那半壁江山,可就要被我蠶食了。”
打趣的說着,白老太爺回頭看了一眼屏風上隱約透出的窈窕身影,心裡微微一動,便起了個年頭,可轉瞬,便搖了搖頭否定了。
臨近晚膳,白老太爺執意挽留,杜軒卻連連推辭,眼睛裡更是有些躲閃的慌亂,似是被人發現了心中的秘密一般的羞窘。
白老太太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而白老太爺,也只是隱約明白,知曉年輕人面皮薄,便笑呵呵的喚了小廝來,引領着他去了煦和軒。
一頓晚膳,白瓔珞吃的頗有幾分心不在焉,目光不時的就從高腳几上的那個條盒上掃過,心裡,更是如初春的小湖一般,起了淡淡的漣漪。
一直到喝了消食茶,又陪着二老到後院散了一刻鐘的步,白瓔珞纔回到蘭心閣。
一進屋,白瓔珞便坐在書桌後,迫不及待的打開了條盒。
條盒裡是一副卷軸,白瓔珞拿在手裡,一點點的打開,展現在面前的,便是一副踏春圖。
開的如火如荼的桃花和梨花,在天邊朝陽的映襯下,似是勾勒出來金色的鑲邊,林子裡,一羣孩子們正在嬉笑打鬧,一派無憂無慮的自在,遠處的一棵梨樹下,一個身穿鵝黃色衣裙的少女正仰起頭指着樹上的桃花說着什麼,面上的笑容,讓人一眼看去就滿心的溫暖。
而少女身後,還跟着兩個衣飾一般無二的丫鬟。
這正是去歲白瓔珞跟着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到京郊莊子裡,第二次去桃林的場景。
白瓔珞本以爲,是她先發現了杜軒,卻不知,早在自己想要在那兒遇見他之前,他便已經發現了自己。
如初夏時節飲了一杯清涼的蜂蜜水,白瓔珞的心裡甜滋滋的,再看向那幅畫,便連眼睛裡都帶着幾分笑意。
鬆開一直捧着的左手,畫軸倏地伸展開來,一張小紙片,就那麼猝不及防的落在了白瓔珞的腳邊。
將畫軸放在書桌上,白瓔珞彎腰撿起了那張小紙片,只八個字,卻讓她如沐春風一般的舒暢。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前世的相識相知相戀,在這一刻,都清清楚楚的閃現在眼前,而這,是從前的白瓔珞想也不敢想的。
十歲以前,白瓔珞是真的把自己當成了靖安侯府三房的孤女,本以爲,到了十三四歲,由祖父祖母做主,給自己定一門還算匹配的親事,及笄之後嫁過去,侍奉公婆,相夫教子,這一世,就這麼平淡安穩的過下去了。
在小山寺看到白秀的那一刻,白瓔珞知道,也許,這一世變了的只有她,而其他人,還生活在原來的軌跡裡。
心裡蠢蠢欲動起來,那些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和物,便都出現在了腦海裡。
白秀,白家二老,白玲,還有,那個疼她愛她的軒郎……
及至終於發現了杜軒的存在,白瓔珞的心裡,卻頓時喜憂參半起來。
喜的是,這一世,終於又遇見了杜軒。
憂的,卻是擔心兩人能不能再續前緣,畢竟,身份之差像是一個巨大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之間。
可此刻,看着眼前的這幅畫,和那筆鋒有力的八個大字,白瓔珞卻頓時熱淚盈眶。
一切,都是值得的。
聽內屋沒了動靜,流蘇輕聲走了進來,便見白瓔珞滿臉帶淚的站在書桌後,淚水滴答滴答的落在那副畫上。
“小姐,您怎麼了?”
疾步走過來,流蘇張望了幾眼,見並無什麼特殊之處,關切的看着白瓔珞問道。
手裡緊緊的攥着那個小紙條,白瓔珞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高興的……”
再一低頭,才發現畫上落了自己的淚,其中一棵桃樹的樹幹,墨跡暈開,都已經沒了形狀,白瓔珞忙取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拭乾淨,又呵着氣吹乾,方放進條盒,親自收在了書櫃裡。
而那張小紙條,待到屋裡沒人了,白瓔珞展開來看了好幾遍,帶着一臉幸福的笑容,心滿意足的折成小方塊,放在了自己隨身帶着的香包裡。
心裡滿是幸福,胡亂的想了許多事,直到窗外泛白,白瓔珞才睡過去。
第二日早起,用了早膳,還沒到去鳴翠居上課的時辰,白瓔珞便懶洋洋的歪在窗邊的美人榻上假寐起來,還沒合上眼,外頭響起了小丫鬟們給白瓔芸見禮的聲音。
不由的就耷下了臉,白瓔珞無奈的嘆了口氣,起身迎了出去,白瓔芸笑着招呼着,可進了屋,一雙眼睛卻四處張望着,想來,是想看看白瓔珞屋裡又多了什麼她沒見過的東西。
“五姐姐這麼早來,可是有事?”
喚了流鶯沏茶,白瓔珞狐疑的問道。
白瓔芸搖了搖頭,“沒什麼事,就是起早了,所以來尋你一同去上課罷了。”
顧左右而言他,聊了好一會兒,白瓔芸才狀似無意的問道:“哎,六妹妹,聽聞薛表哥昨兒也送了生辰禮物給你,是什麼好東西,快拿出來給我瞧瞧?”
明白了她此來的目的,白瓔珞也懶得裝模作樣,擡眼直視着白瓔芸道:“上個月五姐姐生辰,薛表哥不也送了東西?五姐姐怎麼不說拿出來與妹妹一同欣賞,到了我這兒,便與五姐姐不同了?”
被白瓔珞這麼不留情面的指出來,白瓔芸面上的神色有些羞窘,沒好氣的斜了白瓔珞一眼,她心虛的低聲囁喏道:“不給看就算了,真小氣……”
說罷,故作回頭張望座鐘的模樣,白瓔芸站起身招呼道:“時辰也差不多了,若是遲了,姚夫子又要罰我們了,六妹妹,咱們快些吧。”
不等白瓔珞起身,白瓔芸便逃也似的朝外去了,生怕落後一步,又被白瓔珞挑出什麼刺來藉機笑話。
本是一句口角罷了,可直到下了課回到秋然軒,白瓔芸依舊有些忿忿不平。
“娘,自打搬出咱們二房,那死丫頭如今越來越不將我放在眼裡了,我瞧着,現如今,她對您和爹都沒那麼尊敬了。”
撇嘴說着,白瓔芸的話語中滿是怨懟。
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二夫人沒好氣的說道:“可不是嘛,如今,她往茗雅園跑的可勤快着呢,前幾日,還給你大伯父和大伯母做了開春穿的坎肩兒,你大伯母在我面前可是不住嘴的誇呢。”
“哼,慣會籠絡人心……”
似是對白瓔珞此舉頗有些不屑,白瓔芸嗤之以鼻的說道。
輕嘆了一口氣,二夫人有些不甘心的說道:“雖說我看不上她這些手段和心思,可不得不承認,她這些手段都是極見效的,你沒見如今老太爺和老太太,還有你大伯父大伯母,包括大少爺和大少奶奶,都是向着她的?回頭嫁了人,以她這善於逢迎的性子,也定然吃不了什麼虧,你啊,合該多跟她學着點兒。”
“學她?”
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親,白瓔芸翻了個白眼,“我纔不學她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虛僞模樣呢,僞君子……”
不知該嘆白瓔珞聰慧手段高,還是懊惱自己沒教導好女兒,看着白瓔芸這幅模樣,二夫人很是悵然的長嘆了一口氣。
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二夫人慈母柔心的軟語勸道:“你這性子,該改的,還是改改吧,免得將來受氣,好在你婆婆是嫡親的舅母,不會給你使絆子,要不然,你可有的罪受呢。”
提及那門讓自己不大滿意的親事,再想到那個還沒成親就去喝過花酒的蘇文遠,白瓔芸心中頓時生出了一股煩悶感。
還未等回嘴,耳邊,便聽得母親又嘆了一口氣,“六丫頭可比你有造化,聽說,北寧伯夫人相中了她,想娶回去做世子妃呢,哎……”
聞言,白瓔芸一臉的震驚,“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