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了臘八粥,京城裡的年味兒,漸漸的濃郁起來。
小雅齋裡,環顧打量着屋內的擺設,姚夫子的面上,忽的現出了一抹感傷。
從昨日開始,先是白老太太派人請了她過去,繼而是薛氏幾人,到了今日,又是幾位小姐前來送行。
白瓔珞是最後一個來的。
原本是有些離別的愁緒的,可姚夫子笑着說有緣自會相見,白瓔珞漸漸的有些釋懷了。
將來的日子,終歸還長着呢。
“您還是回京郊親戚家嗎?”
白瓔珞淨了手坐在桌後,行雲流水的煮起了茶,只一會兒的功夫,屋子裡便瀰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似是午後的小憩,兩人品着茶,吃着糕點,將一早衆人來餞別時的愁緒衝散了些許。
姚夫子笑了笑,“好不容易自由自在了,豈能從一個牢籠裡,再跳進另一個牢籠裡去?”
許是心情很好,姚夫子說着話,臉上還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白瓔珞也跟着笑了起來。
輕嘆了口氣,姚夫子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這麼多年了,早就想四處去走走了,先前,是有俗務在身逃脫不得。及至後來,更是沒那樣的心境了。在靖安侯府的這幾年,對我而言,就像是修身養性一般,不理外界紛擾,讓我想通了許多從前看不透的事,如今,終於都放下了。”
絲毫未把白瓔珞當做是個未成年的女孩兒,姚夫子輕聲說着,面上泛起了一抹愜意的憧憬,“人都說,江南好,處處都是旖旎風光。還有漠北遼闊的沙漠,和塞外一望無際的大草原,這些,從前只有在書裡纔看得到,若是能設身處地的去感受一番,怕是更讓人心馳神往,所以,我打算,先去趟江南。若是身子禁得住這樣的長途跋涉,那我便再朝遠處走走,古人都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呢。”
小雞啄米一般的點着頭,白瓔珞贊成的應道:“我支持您。”
姚夫子展顏笑了起來。
這一刻的她,身上散發出了無窮的光芒,似是一下子年輕了幾歲一般,一掃往日的沉重無趣。
起身走到一旁,白瓔珞取過來時帶着的那個小匣子遞給了她,“都是些俗物,您莫要推辭,否則,我只當您沒打算日後再與我有什麼瓜葛,所以,急着要和我撇清呢。”
知道白瓔珞是故意這麼說的,爲的就是讓自己收下那些東西,姚夫子無奈的笑着,順手接過了匣子。
打開來,上面是些散碎的銀子,可見是讓她在路上花用的,下面的一疊白花花的紙張,一看便知是銀票。
“您從前常和我說起您和大叔一起遊山玩水的事,我便知曉,您總有一天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如今時機正得當,所以,便隨着您的心,做些讓自己開心的事吧,就像您從前常說的,人生在世,當讓自己心神寧靜。”
說着,白瓔珞和姚夫子異口同聲的笑着說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話音落畢,兩人開懷的大笑起來。
笑聲衝出小雅齋,遠遠的飄到了天際,一時間,兩人的心中,都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無窮嚮往。
再度安靜下來,姚夫子牽着白瓔珞的手柔聲叮囑道:“如果說剛開始認識你時,我心裡還滿是擔憂,如今,已經盡數消失殆盡了。瓔珞,你是個好女孩兒,老天爺不會虧待你的,所以,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守着自己那顆真善美的心,只有這樣,你的未來,纔會如你期望中的那般靜好,知道嗎?”
明白姚夫子的意思,白瓔珞乖巧的點了點頭。
未時三刻,各房的主子們都歇了午覺起身了,府裡再度熱鬧起來,姚夫子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帶着打包好的行李,與跟着她一起入府伺候她的小丫鬟,到慶安堂給白老太太見了禮,繼而出了門。
大門外,薛氏爲姚夫子準備下的馬車靜靜的候着,姚夫子衝送她出來的薛氏和白瓔珞等人擺了擺手,鑽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駛動,出了巷道遠遠的去了。
“終於不用再受罪了……”
白瓔芸歡欣的說着,返身輕快的朝裡走着,白瓔珞無奈的笑着,再一擡頭,正對上薛氏笑盈盈的目光。
“便是姚夫子不走,你們的課程,也要停了。”
薛氏意有所指的說着,白瓔珞俏臉一紅,有些羞赧的低下了頭。
姚夫子走了,白瓔珞頓時有了大把的空閒時間,每日陪着白老太爺和白老太太說笑會兒,回屋做做繡活,不時地,再去煦和軒逗逗坤哥兒,白瓔珞的日子過得分外自在。
出嫁當日的大紅嫁衣,白瓔珞最終還是決定用杜軒送來的錦緞做,跟白老太太說,老人家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縫,一點兒也沒因爲自己做了無用功而不高興。
日子平淡無水的過着,想着過了年就要及笄,同時,杜軒會參加會試,白瓔珞的心,倏地有些緊張起來。
儘管她對杜軒有無窮的信心,可想到會試的嚴苛,和每逢會試後京城裡那些聳人聽聞的傳聞,白瓔珞又莫名的有些擔心起來。
白瓔珞在惴惴不安的忐忑着,而秋然軒裡,二夫人和白瓔芸母女卻一臉歡喜的得色。
“到底說你舅父是有能耐的,這不,一點兒口風都沒透,昨日你舅母才收了信,今兒,你表哥就收到吏部的任命公文了。”
舒心的長嘆了口氣,二夫人喝了口茶,笑着說道:“這下,你心裡高興了吧?”
壓下眼角帶着的喜意,白瓔芸低聲嘟囔道:“只是一個翰林院典簿罷了,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官兒……”
“你呀……”
伸手剜了她一指頭,二夫人喜不自禁的說道:“雖纔是個從八品的官兒,可也比那些不入流的強了許多。再說了,他如今才二十歲,將來的路還長着呢,現在有同窗,將來有同僚,再說,你舅父也一直會看管着他,他這條官路啊,肯定會越走越順的,將來,指不定就能給你掙個誥命夫人回來呢。”
想到薛氏每逢進宮那副貴氣端莊的模樣,白瓔芸不由自主的將她的臉替換成了自己的面孔,想着,白瓔芸的臉上便滿是自得的笑容。
再想象到有許多品階低的夫人衝自己行禮,一時間,雖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象,白瓔芸的內心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你呀,可得改改你這性子,別什麼都不放在眼裡。”
柔聲叮囑着,二夫人只覺得心裡似是一下子輕鬆了,“文遠這個官職,來的太是時候了。這樣,你出嫁時就更風光了,將來,爹和娘也跟着你有臉面。”
方纔並不覺得蘇文遠有了官職是件多要緊的事,可此刻二夫人一說,白瓔芸頓時有些笑逐顏開了。
“娘,昨兒舅母讓人送來的栗子糕,我那兒還有些,我送些去給六妹妹吃。”
一邊說着,白瓔芸起身朝外去了,腳步異常輕快。
知女莫若母,二夫人自然知曉她是急着去白瓔珞面前炫耀了,卻也不攔着她,就那麼看着她的背影從屋簾下消失,二夫人揚聲喚了丫鬟進來,開始準備送去蘇府的賀禮。
蘭心閣裡,白瓔芸有些埋怨的說道:“不過一個八品芝麻官兒罷了,我娘和舅母就歡喜的什麼似的。六妹妹,你說,這京城裡得有多少這樣的官兒啊?”
心知白瓔芸的來意,自己若是不讓她如意了,不知曉還要糾纏多久,白瓔珞笑着說道:“三年一次會試,百官考覈更是要到年底才變動一次,雖說京城裡的八品官兒比比皆是,可也不是任誰都有本事當得了的。再說了,如今蘇家舅父官運亨通,蘇表哥的輝煌日子還在後頭呢。二伯母和蘇家舅母高興的定然是這個,五姐姐切莫在她們面前抱怨,掃了她們的興。”
這一番話,說的白瓔芸心裡高興極了。
換上一副衷心祝願的表情,白瓔芸擡眼看着白瓔珞道:“六妹妹,杜公子的才華,是祖父和大伯父都交口稱讚的,你放心,即便他現在一窮二白,可是將來,他定能給你掙個體面出來的。”
白瓔珞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身後,流蘇和沉香相視一眼,無奈的撇了撇嘴。
想起進屋時白瓔珞是從內屋出來的,而屏風後更是襯出了一片紅彤彤的影子,白瓔芸知曉,定是白瓔珞在縫製嫁衣。
“六妹妹,我的嫁衣,你也瞧過了的,該給我瞧瞧你的了吧?”
站起身繞過白瓔珞,白瓔芸徑直進了內屋。
待到看到那件已經快收尾的嫁衣,白瓔芸臉上的笑意愈發深邃。
極普通的鴛鴦比翼的花紋,一眼望去根本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白瓔芸可以想象,嫁衣穿起來,倒像是一塊披了一塊紅布在身上,一點兒樣子都沒有,更談不上好看二字了。
提起來看了幾眼,白瓔芸一臉同情的看着白瓔珞道:“六妹妹,要我說,大伯母送來的那匹錦緞便是極好的。當日大姐姐的嫁衣,你也是看見過的,正面是花開並蒂,內裡是石榴映紅,漂亮的緊呢。”
“還沒完工罷了,現在哪裡能看得出什麼好了。”
從白瓔芸手裡取過嫁衣收起來,白瓔珞神情淡淡的說着。
白瓔芸看到,以爲她也覺得做的不好無法示人,急忙炫耀着說道:“我的嫁衣布料,是我娘從江南織司選來的雲錦呢,六妹妹你見過雲錦嗎?流光溢彩的,穿在身上就像是天邊的彩霞,別提多好看了。”
見白瓔珞不做聲,白瓔芸的心裡,說不出的開懷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