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意居內,就地格殺教匪二十一人,生擒十三人,其中重傷九人——另有一人臨陣反正。”
“匪首白蓮教長老韓某,自知插翅難逃,於是在殺死一名趙姓香主後服毒自盡。”
“根據反正教匪言稱,那趙香主是唯一能聯絡到京城幾處暗樁的人,所以才被韓長老殺人滅口。”
稟報到這裡,王守業撩眼窺探了一下白常啓的臉色,這才又繼續道:“經卑職初步盤問,這貨賊人潛入京城已有兩月,據稱是奉了俺答的差遣,希望能和朝廷達成用牛羊換購糧食的協議。”
“哼~!”
書案後的白常啓嗤鼻一聲:“這些數典忘祖的賊人,倒反過來成了胡虜的忠犬,實在是死不足惜!”
王守業微微欠身,表示同意領導的看法。
然後他又默默等候了片刻,卻遲遲不見白常啓再度開口。
沒問?
他竟然沒有追問,白蓮教來京後有否取得什麼進展,更沒有追問在此期間,教匪曾有過什麼舉動。
看來自己之前推測的沒錯,這事兒和嚴家父子脫不開干係!
不過……
嚴黨和白蓮教勾三搭四,既然都已經長達數月之久了,又怎會突然翻臉無情,唆使白常啓痛下殺手?
莫非是爲了……
王守業下意識的望向裝着‘聖物’的木匣,卻見白常啓的視線也正投注過去。
四目交匯,只聽白常啓問道:“這匣中是何物?”
語氣裡赤果果的,透着一股明知故問的味道。
按說以白常啓的城府,想要遮掩一二並不困難,可他卻似乎並沒有要過多掩飾的意思。
是認爲自己肯定會猜出前因後果,所以懶得再欲蓋彌彰?
還是說……
這其實是一場考驗,以便測試自己對嚴黨的忠心程度?
暗暗將疑惑藏在心底,王守業若無其事的稟報道:“大人,這裡面裝的是白蓮教的聖物,據說能夠實現人的願望——不過以卑職看來,即便真的能夠如願以償,許願人多半也要承受不小的反噬效果,否則……咦?”
正說着,他忽然詫異的停了下來,愣怔的看着被白常啓掀開的木匣。
“怎麼?”
白常啓被他唬了一跳,急忙往後縮了縮,一面隔空打量着那三隻滲着血絲,提溜亂轉的眼睛;一面警惕的追問道:“可是有什麼不妥之處?”
“也談不上不妥。”
王守業皺眉道:“只是當初在如意居,我逼那反正的教匪許下願望後,這三隻眼睛就消失不見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當時這眼睛裡充滿了血色,並不似這般黑白分明,更沒有轉個不停。”
說着,王守業往前湊了湊,目不轉睛的盯着那三隻眼睛,試圖誘使它們和自己對視。
然而和當初的靈動鮮活不同,此時那三隻眼睛呈正時針機械轉動着,對於湊上來的王守業,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映。
這……
難道是正處於CD時間的意思?
“那教匪許了什麼願望?”
這時白常啓忽然開口發問。
“這個麼……”
王守業忙將陳翀許下的願望複述了一遍,又道:“爲免驗證受到干擾影響,還請大人暫且瞞下此事,不要上奏朝廷。”
“原來如此。”
白常啓點了點頭:“本官會派人專門盯緊此事,至於伯成你麼,且先專心辦好黑龍入宮一事即可。”
嘁~
突然橫生枝節的是你,不讓分心的也是你。
王守業心下正腹誹着,又聽白常啓道:“你一連忙了幾日,想必也乏了,左右那龍根還在清理之中,不妨先回去好生歇一歇,養足了精神再去主持大局。”
這倒還像句人話。
王守業假意推辭了幾句,也便順坡下驢的應了——雖然他未曾冒着兇險衝在一線,但冬夜漫漫露宿街頭,也實在算不得什麼好差事,能少受些折磨自然最好不過。
卻說出了監正值房,看看四下無人,王守業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如果早知道嚴家已經和土默特部勾搭上了,他就可以打着殺母之仇不共戴天的名義,同嚴家劃清界限了。
現在麼……
要不,設法從哪些教匪嘴裡套出口供,把嚴家重新拖下水?
但嚴家都已經唆使白常啓,對白蓮教痛下殺手了,即便哪些教匪想要攀扯,怕也難坐實罪名。
更何況,這事兒極有可能就是嘉靖主動授意的,自己要是深究下去,說不得反倒惡了皇帝。
正左右爲難,就見周吳晟匆匆趕了過來,也沒瞧見隱在遊廊裡的王守業,就徑自走進了白常啓的值房。
他什麼時候又和白常啓搭上線了?
王守業先是有些狐疑,但轉念一琢磨,這姓周的也算是鐵桿嚴黨——他有個堂侄女,做了嚴世蕃的第二十三房小妾——白常啓將嚴家鋪排下來的差事交給他去辦,倒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也沒再多想什麼,出了衙門乘車回到家中。
等叫開大門,又命親隨外衛將車卸下,牽了挽馬去飲水喂料,王守業就待趕奔後院,同趙紅玉主僕來個小別勝新歡,順帶問一問符篆的研究進展。
卻不想門房張安緊跟幾步,搓着手稟報道:“老爺,前院李公子剛送了些東西過來,因後院已經熄了燈,小人就先請他放在書房裡了。”
因李高也被算做南下滄州的內衛之一,這次黑龍事件,王守業並未讓他參與其中——畢竟是未來的國舅爺,真要磕着碰了的,以後怎麼跟萬曆小皇帝交代?
所以之前,王守業纔會派他去東廠傳話。
這大晚上的送了東西來,難道是從東廠那邊兒捎了什麼回來?
這般想着,王守業就轉道去了前院書房。
進門順着張安的指引,就見外間的茶几上,正擺着本紅封的小冊子。
拿起來隨手翻了翻,卻見裡面繪滿了衣不遮體的婦人,那一幅幅工筆重彩,竟還是這年頭罕見寫實派畫法。
再看旁白小字,出身、婚否、生育情況、身高體重、性格癖好、文化程度……
一條條詳實精煉,又不乏溢美之詞。
這玩意兒若流入市井之中,估計都能當施法材料販賣了,足見用心之誠——也不知是教坊司的主意,還是東廠的手筆。
粗略翻看了幾頁,王守業順勢就捲進了袖筒裡,打算明天拿給麻貴過目,看其中可有他‘中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