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啥……再一次放飛自我了,十分抱歉。】
時移世易啊!
和馮佑分開之後,王守業就忍不住感慨起來。
一個多月前,兩人在北鎮撫司初見的時候,馮佑嬉笑怒罵是何等的肆意灑脫?
現如今卻是拘謹中雜着諛媚,五句話裡倒有三句是在恭維——王守業爲了緩和氣氛,稍稍打趣了他兩句,竟還引得他誠惶誠恐起來。
當然,這主要是因爲王守業躥升的實在太快了。
話說……
瞧這趨勢,過些日子他再和馮保拉上關係,恐怕就不能說是抱大腿,而應該算是折節下交了吧?
想想還真有點小激動呢。
“咯咯、咯咯咯!”
正想些有的沒的,前面不遠處突然響起幾聲雞鳴,那嘹亮高亢的,直震的人兩耳嗡嗡作響。
王守業愕然擡頭,就見前面有數名賓客,都在對着附近一個院落指指點點,顯然那雞鳴聲就是從這小院裡傳出來的。
“大人莫驚。”
這時那引路的豪奴回過頭來,略帶幾分得意的解釋道:“咱們府上爲了這場喜宴,特地準備不少珍禽異獸,眼下正在宰殺烹製。”
我了個去~
嚴家從道錄司‘借’來珍禽異獸,還真就是爲了吃!
王守業無語之餘,隱隱倒也有些期待——也不知這些異化的家畜,吃起來究竟是什麼味道的。
“咯咯咯!”
又是一聲高亢嘹亮的雞鳴,可與方纔不同的是,隨之而來的,還有十數人的大呼小叫。
“攔下它、快攔下它!”
“恁孃的,這誰綁的繩子?!”
“拿鍬鏟它的腳、鏟它……哎呦喂!”
“關門、趕緊關門啊!別讓它跑出去!”
嘈雜紛亂之中,就見前面兩扇院門怦然合攏。
那引路的家奴明顯鬆了口氣,再次回頭笑道:“大人,咱們先……”
轟~
他剛起了個話頭,只聽得一聲轟然巨響,半扇院門紙片似的碎了個四分五裂!
隨後一隻七尺【約2米2】高的大公雞,搖搖晃晃的走了出來,揚起鮮血狂涌的脖頸,咯咯咯的鳴叫着。
這隻大公雞的雙翅,被反剪着綁在背上,腳腕上也有着明顯的勒痕——看樣子應該是在割喉放血的時候,因劇痛掙開了腳上的繩索。
“快攔住它!”
“莫驚擾了客人!”
與此同時,一羣拎着鐵鍬、菜刀、擀麪杖的廚子,也匆忙自院裡追了出來,兩面包抄,想要把那大公雞堵回院裡。
但那大公雞好容易逃出生天,又怎肯乖乖就範?
當下搖搖晃晃東奔西突。
不過它雖然身體長大了十數倍,身體構造卻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以至於纖細的雙腿,有些難以承受肥碩笨重的身軀,動作緩慢笨拙不說,還不時不時來個平地摔。
眼見幾次突圍,都被廚子們封堵了會去,身上反而被鐵鍬等物,戳出些血淋淋的口子,那大公雞終於被激發了兇性。
先是探頭一啄,在某個廚子肩膀上連皮帶肉的撕下一大塊來,隨即撲上去把那慘叫的廚子撞倒,三根兒臂粗細的爪指,在那廚子身上狠狠一撓!
當下就跟開了雜貨鋪似的,心肝脾胃腎外帶大小腸,淋淋瀝瀝撒了一地!
這下可真是全場震驚。
噹啷~
也不知是誰手裡的菜刀掉在了地上,衆廚子就像是得了信號似的,霎時間四散而逃。
見他們都跑了,附近那些看熱鬧的賓客,自然也都不甘人後。
一時真是雞飛狗跳。
王守業也混雜在其中,瞅準了某個狹小的門洞,就想鑽進去暫且避難。
誰知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近前,卻還是晚了一步,被個衣着華麗的中年帥哥捷足先登。
王守業正考慮,要不要換個地方躲藏,那中年帥哥又側着讓出些空間來,招手道:“事急從權,小兄弟不妨過來擠一擠。”
王守業聞言,先回頭掃了一眼,見那大公雞殺人之後,反倒不急着逃走了,圍着那屍體示威似的咯咯亂叫。
略略猶豫,他便也擠進了那門洞裡,一股淡淡的薰香味兒,頓時就沁入了鼻孔,不濃不烈,卻歷久彌新。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王守業倒也見幾個喜歡薰香的男人,不過那味道嘛……
唯有今天巧遇的這位,才真算是發揮出了香薰應有的效果。
心裡頭胡亂品評着,王守業斜身拱手道:“多謝了,敢問尊駕貴姓?”
“不敢稱貴。”
那中年帥哥溫文爾雅的還了一禮,和煦道:“在下翰林院張居正。”
蛤?!
這人竟然是張居正?!
王守業直驚的瞠目結舌,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這種境況之下撞見張居正!
張居正見他如此反應,微微挑了挑眉:“怎麼,小兄弟聽說過我?”
“呃……略有耳聞、略有耳聞。”
王守業強行按捺住心下的躁動,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
張居正倒也並未深究,他眼下雖然還未真正發跡,卻也在京城裡小有名氣,類似的狀況倒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了。
見王守業沒了下文,他便拱也拱手問道:“未請教小兄弟出自那家府上?”
這顯然是把王守業當成是官二代了。
想想倒也正常,這嚴世蕃府上的喜宴,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似王守業這樣嘴上沒毛的小年輕,一多半都是承了祖上餘蔭。
王守業聽他發問,這纔回過神來,忙應道:“小子王守業,在東廠……”
“你便是王守業?”
誰承想張居正聽到他的名字,竟也是吃了一驚,隨即捋着鬍鬚上下打量王守業,滿眼的探究之意。
“怎麼?張先生也聽說過我?”
見張居正如此反應,王守業一時倒有些飄飄然了——雖說還沒發跡,可這畢竟是一代名相張居正啊!
“王百戶的大名,近幾日可是如雷貫耳。”就聽張居正道:“張某有幸拜讀了王百戶的《封禁疏》,其中有不少見解,都令人耳目一新。”
這可真是要飄了!
張居正竟然拜讀過自己的‘大作’,還頗爲推崇的樣子。
淡定、淡定!
王守業這裡正努力平復心境,張居正又興致勃勃的道:“居正看罷那《封禁疏》夜不能寐,於是第二天特地找來了各地呈報異獸,以及進貢瑞獸的記錄,卻不想又發現了些蹊蹺之處。”
“以往說起精怪,多出自深山老林,不食人間煙火,可近來這些祥瑞、異獸,卻多出自人煙稠密之處。”
“而樵夫、採藥人、獵戶在山林間,偶遇異獸的呈報,非但並無增加,反倒比往年略有下降。”
聽張居正這一說,倒的確有些古怪。
那些靈氣復甦的故事,也多半是從深山老林開始的。
可眼下層出不窮的異獸,卻基本都是以家畜爲主。
什麼雞鴨鵝、豬牛羊的,前幾日關外還出了牯牛大小的獵犬,聽說獨自就能獵殺熊虎,可惜被當地百姓懼而毒殺了。
王守業一時倒忘了初見張居正的激動,皺眉沉吟了半晌,腦中忽地靈光一閃,脫口道:“香火氣!莫非異獸的出現,是因爲香火願力?!”
如果真是因爲香火願力的話,貌似也就能解釋那鬼指病,從河間府傳到京城之後,爲何會變得陡然酷烈起來。
畢竟天下香火願力之盛,無過於京城。
“香火願力?”
張居若有所思的頷首道:“的確有這種可能,但是……”
他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起,質疑道:“那爲何京城內,反未聞有諸多異事發生?”
“這……”
王守業略一思索,伸手指了指張居正,又反手指了指自己,最後指着天上道:“多半是因爲咱們這些人,還有當今聖上的緣故吧——朝廷亦是萬民香火所聚,能鎮住一城氣運,豈不是理所當然?”
其實除此之外,也還幾種旁的解釋。
但這種解釋,無疑是最容易被官方所接受的。
張居正露出恍然之色,還待再同王守業論一論這氣運之說,卻有幾個嚴府豪奴尋了過來。
兩人這才發現,方纔沉迷於探討天地異變的同時,那隻大公雞已經被嚴府的護院們,用弓箭長矛給殺死了,眼下連屍體都被拖回了小院之中。
話說……
它剛纔吃了人的血肉內臟沒?
要是它吃了的話,再一鍋燉出來……
今兒還是別吃雞了!
因張居正對‘神道’、‘氣運’之說頗感興趣,到了客廳裡又力邀王守業同席而坐。
結果那一桌多半都是翰林,緊挨着王守業的竟然是張四維!
這被萬曆朝兩代宰相夾在當中,王守業真可說是壓力山大。
不過張四維也不知是看不起東廠的番子,還是對這神神鬼鬼的事兒不感興趣,席間幾乎一直都保持沉默。
這才讓王守業得以專心應付,好奇心明顯過剩的張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