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1月18日,晴,氣溫11度,有風。
不知道是那本黃曆說,18日是黃道吉日。實際上,農村對14、18這樣的數字有些忌諱。14諧音“幺四”,聽起來跟“要死”差不多。18那就是18層地獄的意思了。王超家裡新添的兒子偏偏就選在這天的滿月酒,註定不平凡。
高冰今天換上了樂敏給他買的那身衣服。吃過早飯,就跟着他爸媽先溜進趙光珍家裡去了。
兩家三個大人就在底樓圍着火坑聊着家常。高冰和樂敏到二樓的房間裡,說着悄悄話。
“你今天怎麼穿這件衣服?”
樂敏埋怨着高冰,
“這是給你買來幹活兒穿的。”
高冰直接說:
“我今天穿出來顯擺一下。過會兒要是有人問我,我就說這是樂敏給我買的。”
樂敏一聽這話,樂了。一高興就在高冰的身上掐了一下。
高冰靠近窗子,向對面王超家張望了一下。
客人三三兩兩地來了,公路的一側擺滿了八張桌子,每張桌子圍坐着幾個人。
聽說王超的老婆叫胡莉。乍一聽就是“狐狸”。她正圍着頭巾,第一次抱着小孩兒在出現在客廳。村裡的婦女都進屋一睹小孩子的憨態。
人是越來越多了,王超家已經人滿爲患。很多人都到公路上坐着。今天天公作美,冬天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
樓下趙光珍喊着“過去了”。
樂敏換了件衣服,下樓跟着出去。
蘇小蘭和趙光珍把滿月酒的禮錢交到了王姐的手上。他們找了個桌子坐下了。
山裡紅白喜事的酒宴,一般都是流水席。一個場子一般都是八桌,每桌坐十人,每張桌子有專人上菜打飯和收拾碗筷。一輪吃完了,馬上收拾清潔乾淨,接着坐第二輪。一般人家接待2輪的樣子,就很不錯了。如果要是接待3輪,那絕對是親戚朋友多而且往來密切的人家。
樂敏的出現,一下子就蓋過了今天的主角,那個滿月的小孩子。滿場的來客,或多或少都偷偷地瞄幾眼。樂敏很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一種全身扎刺的感覺,很讓人不舒服。
兩家5人,趕在第一輪,這樣吃完就可以儘早回家了。他們剛剛選了個桌子坐下。鄰座馬上就嘰嘰喳喳,口哨連天地來了黃偉和那兩個黃毛小子。好巧不巧地是,黃偉剛好和樂敏背對背坐着。
高冰和樂敏正商量着調換一下位置時,村長一家人剛好5人就坐到了桌子上。高冰立即看看其他桌,都坐滿了,也沒法再換桌子了。
高冰的心裡,一萬隻馬在奔騰。他估摸着這是要置他於死地的節奏。那就等着瞧吧,他也不是沒有準備。
村長一上來,就給高平取了一隻煙。高平被村長的這一舉動弄得不明所以,只能生硬接過煙。要知道,幾乎沒有人見過村長給別人主動取煙抽的。
朱世富故意坐到了高冰的身邊,一隻手還搭載他的肩上,盡說些“同學、敘敘舊”等無關緊要的話。
高冰的心思根本沒有在飯桌上,他看見樂敏的神色,知道她現在肯定好不受。原本兩家人有說有笑的,因爲村長一家人的到來,這桌子靜得出奇。
“冰娃,你喝酒不?”
朱大龍擰開了酒瓶,準備給高冰倒上。
高冰擺擺手,說:
“謝謝朱叔,我還不會喲。”
朱世富連忙拿過酒杯,嬉笑着說:
“冰娃,我們今天喝點兒吧。同學一場,難得一見。”
說完,杯子裡已經被村長倒滿了。緊接着高平的杯子也倒上了。
周梅今天難得親自動手,爲蘇小蘭倒上了飲料了。
事出尋常,非妖即怪。高冰平復了下心情,靜觀事態的發展。
上菜了,大家開始動筷子。樂敏打算吃幾口,意思一下,然後趕緊下桌走人。哪想到,她剛端起碗,一筷子飯菜還沒有送到嘴裡,背後的黃偉假裝坐翻了凳子,一隻手狠狠地打在了樂敏的背上。
樂敏頓時“唉喲”了一聲,疼得把頭埋在了桌子上。
黃偉沒有半點歉疚之意,對着樂敏就吼道:
“唉喲啥子唉喲,我手碰痛了都沒有說啥子。”
樂敏聽到這話,也回敬了一句:
“你混蛋!”
大家都停下了碗筷,紛紛朝這邊看過來。
黃偉來勁了,對樂敏吼着:
“你罵那個。你纔是混蛋,栽贓嫁禍的混蛋,我還想抽你一巴掌。”
高冰手快,一隻手抓住了黃偉掄起的巴掌。
高冰握住黃偉手的瞬間,感知就侵入了他的大腦。短短几秒鐘,他就知道了這一切都是朱世富的險惡詭計。
原來,周梅帶着委屈和怒氣,去縣裡找朱大龍和朱世富商量對付高冰的辦法。結果,朱世富從網絡看到高冰偷錢的事情是被冤枉的。加之縣政府裡已經有人傳言高冰跟杜市長握手的事情。朱大龍認爲這是他今後官運亨通的好機會。所以斷然不同意對高冰下手。
可是周梅心裡實在難以嚥下樂敏頂撞她的那口氣。更爲重要的是,如果樂敏真與高冰成了婚。朱世富曾經因爲詐騙坐牢的事情,高冰就可能知道了。那他們一家人也沒有好日子過。一家人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決定對趙光珍和樂敏下手,攪黃樂敏和高冰的婚事,把樂敏的名聲搞臭。
所以朱家人編造謊言,指使黃偉揭發樂敏在南方做傳銷詐騙,把朱世富騙到南方傳銷窩裡,還被警察給抓了。
高冰這才明白,原來朱家人是衝樂敏來了。
黃偉此時怒目圓睜,衝着高冰嚷道:
“你抓我幹啥子。你知道不知道。她是騙子,在搞傳銷。你小心被他騙了。”
黃偉煞有介事地說着,另一隻手把端起一碗飯,正準備朝樂敏的身上砸去。
高冰把身一閃,用身體擋住了樂敏,那碗飯正好砸在了高冰的頭上。
高冰感到一陣眩暈,樂敏趕緊起身扶住高冰,才使他沒有倒下。
趙姨和蘇小蘭嚇得渾身發抖,言語上阻止黃偉。高平趕緊跑過了,把黃偉拖開。
王超父子見狀,趕緊跑了過來勸阻。王超大發雷霆,罵:
“黃尾巴,你個王八蛋,我請你沒有。你不請自來就算了。在我的宴會上打人。你他麼就是二流子。”
說完兩人就扭打在一起。黃偉的塊頭比王超大,加之王超夜以繼日地照看孩子,體力不支。沒幾下,王超也被黃偉打倒了。
其他人也都紛紛對黃偉指指點點。只是兩個黃毛拿着酒瓶子衝着衆人喊:
“你們都閉嘴。不管你們的事情。”
這一威脅,在場的人的聲音頓時小了一半。村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自己夾着菜吃着。
樂敏想扶着高冰回她家。黃偉一把推開高平和王超,擋在樂敏的面前。
“你還想走啊,今天給大家說清楚。當初是在南方是怎麼嫁禍富哥的......”
高冰實在聽不下去了,顧不了頭上流下的血跡。擡手就狠狠地一拳打在黃偉的臉上。
原本他認爲朱家是衝他來得,所以只要他忍着,等到縣裡來人帶走村長這事兒就完了。
哪裡想到,這家人太陰險了,直接衝樂敏來了。他不得不顧及樂敏的自尊心和清白。畢竟被人誣告的滋味兒,他受了一年。
黃偉被這一圈打得不輕,嘴角滲出了血。
“你敢打我?”
黃偉急了,正要掄起拳頭朝高冰砸過來。
高冰心裡頓時默唸着:
我要成爲格鬥高手
就在黃偉的拳頭砸過來的時候,高冰身體像是被操控着,只是輕盈一閃,躲過那一拳,順勢擡腳一踢,黃偉一個踉蹌,重重地倒在地上。
這一幕,把在場的人都開呆了。樂敏瞪着雙眼,驚和喜都在眼裡激盪。
黃偉不服氣啊,瞬間爬起來。從桌子抓起一個酒瓶,向高冰衝過來。
高冰直接來了一個橫掃,把黃偉鏟翻在地。黃偉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左右打滾,痛得咬緊了牙。
而高冰那腿也痛得厲害。畢竟,他從來也沒有做過這麼高難度和高強度的動作。腿上的肌肉和筋都震得麻麻的。
那兩個黃毛,被高冰的這番動作,嚇傻了。愣在原地,動也不是,不動更不是。
在場的人頓時活躍了,親眼目睹了一場只有在電視裡才能看到的武打片場面,似乎大夥兒還意猶未盡。他們甚至還希望地上的黃偉爬起來,再來一個回合。
村長朱大龍一家人頓時失去剛纔的光彩,朱世富深怕陰謀敗露。立馬出場解圍說:
“你們三個趕緊滾。”
朱大龍也起來大聲說:
“大家坐回位置,大家坐回位置,吃飯吃飯!”
“他們還不能走。還有些事情沒有說清楚。”
高冰這時吼了一句。
朱大龍臉上有些那堪,馬上就解圍說道:
“哎呀,冰娃,今天是滿月酒,圖個喜慶。就不必生事了嘛。”
“村長這是什麼話,剛纔這流氓打架時候,你不開金口。現在冰哥阻止耍流氓就是生事。你話怎麼這麼說?”樂敏搶過話匣子,將了村長一軍。
朱大龍被這話問住了,他自知理虧。不好開口,周梅說道:
“都是你個丫頭片子惹的禍,你還在幹吼什麼。”
樂敏正要爭辯,高冰阻止了她。
高冰重新坐回桌子,將剛纔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說:
“朱世富,這事兒因你而起。你說怎麼辦?”
高冰這話說出來,頓時讓村長和朱世富的後背發涼。
朱世富正要爭辯,高冰搶先一步說:
“只要樂敏到縣法院告你污衊誹謗他人名聲。法院就會發函去南方的城市調查你的過去。你和樂敏,誰是誣告誰是清白,一查就曉得。”
朱世富徹底被擊蒙了,大腦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他望着朱大龍,他爸爸就是此時他心裡的那根稻草。
高冰毫不客氣,接着說:
“你不要指望你爸爸了,他都是泥菩薩過河。等會兒,他的下場,比你更慘。”
周梅做賊心虛,急忙拉大嗓門朝高冰嚷:
“冰娃子,你在說啥子。老朱家對你家不薄,你不要東說西說,貓抓腦殼。”
高冰淡淡地一笑,他回頭朝樂敏走去。當着衆人的面,喊:
“前幾天你們看到我穿的衣服,很搞笑是吧。你們看,我現在這身衣服就是嚴樂敏特意給我買的。我想告訴你們的是,嚴樂敏今後會是我高冰的老婆。誰針對嚴樂敏,就是針對我高冰。”
高冰說完,人羣裡頓時就有人鼓掌了,叫“好好好”的聲音不斷傳來。
樂敏早已是淚珠連連,激動、害羞輪番在她的心裡肆虐。
這時警笛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大家又循聲望去,兩輛警車呼嘯而來。
朱大龍對警笛的聲音太過敏感,竟然驚嚇着連筷子都丟了。只是大家都沒有注意他,他趕緊穩了穩情緒。
朱大龍自我安慰:這想必是來抓黃偉的吧。
他起身走到黃偉旁邊,一臉凶神惡煞地對黃偉說:
“你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要亂說。”
一輛警車上下來了六七個警察。另一輛警車直接朝前開去了。
警察掃視了一圈人羣,朝黃偉這邊過來了。
大家都望着地上的黃偉,這時人羣裡傳出此起彼伏地聲音:
“終於要被抓了,禍害啊。”
“狗日滴,爲非作歹的二流子,我家的都被他們偷過。”
“抓了又要放。天雷怎麼不劈死他們!”
......
警察來到黃偉面前,卻對着朱大龍問:
“你是朱大龍是不是?”
“我是。我是順河壩的村長,我正勸導黃偉打架的事情......”
“我們是縣警察局警察,這是逮捕令和搜查令,你涉嫌貪污和濫用職權,現正式對你進行逮捕。”
衆人愕然,頓時沒有聲響。
朱大龍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兩名警察費了一番力氣,把他架起來。衆目睽睽之下,一副銀亮的手銬戴在了朱大龍的雙手上。警察駕着他往警車上走去。
朱大龍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萬千危急紛繁無序之時,還保留着一份清醒,他瞪了瞪周梅。
周梅立馬心領神會,悄悄地鑽出人羣,想偷溜回家,把那本賬本給毀了。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警察早知道朱大龍要來這一套。周梅剛鑽出人羣,遠遠看見自家門口停着一輛警車,警察已經進屋了。
朱大龍在衆人的驚愕之中,心裡還抱有一絲僥倖,他被帶上了警車,遠遠看見自家門口的警察時,頓時就暈倒了。
“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兒?”
一個警察看着流血的高冰和地上的黃偉,問道。
“哦沒事兒沒事兒,鬧着玩兒,磕碰了。我們私下解決。”
剛纔黃偉以爲警察是從自己來的。結果帶走了朱大龍,他虎口脫險,這會兒肯定掙扎着求生。
警察又看向了高冰。高冰卻說:
“警察同志,是黃偉毆打我。我保留訴諸法律的權利,還要驗傷。”
警察一聽,馬上就拿出手銬,要拷走黃偉。
黃偉急了,馬上起來跪在高冰的面前,求爺爺告奶奶,求高冰放過他。
高冰仍憑黃偉哭求,就是不鬆口。警察毫不客氣把黃偉拷上了,準備拉着他去警車。
黃偉真是急了,口水鼻涕眼淚橫飛,不停地哀求。這時他一個勁兒地喊冤,聲稱都是朱世富指使他這麼幹的。
高冰看了一眼朱世富朱世貴兩兄弟,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吭聲。他看了朱玉婷,她也埋着頭。對這個單純的妹妹,高冰心裡忽然掠過一絲同情。
高冰跑了兩步上前,跟黃偉談了一個條件:
“只要你說出朱世富怎麼指使你的,我就答應不追究你。”
黃偉瘋狂地點頭,他趕緊一五一十地跟大家坦白了朱世富爲什麼要他這麼做的原因。
黃偉說完了,渴望的眼神看着高冰。高冰說:
“我不告你了,我們私下解決。”
黃偉好像看到了希望,擡起手給警察,想要解開手銬,而那警察也拿出鑰匙。
高冰卻走到了王超面前,他低聲給王超說幾句。
王超馬上懂了,他站出來說:
“警察同志,黃偉也打了我,我現在保留訴諸法律的權利,我也要驗傷。”
警察無奈地又給黃偉拷上了。
黃偉生無可戀地看着高冰,狠狠地罵道:
“高冰你玩我啊。”
“我玩你又怎麼樣?”
黃偉只有幹瞪着眼睛,很快他又開始苦求王超了。
警察在朱大龍家裡搜出了賬本和現金,帶着朱大龍走了。
周梅癱坐在門前的公路上,爬不起來,抹着淚。
朱玉婷起身自己走回去了。朱世富朱世貴跟着妹妹的腳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