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我的樣子看起來很嚇人嗎?”姚織錦瞥了姚升一眼,淡淡道。
她心裡覺得有些奇怪。這姚升自小便是跟着她爹爹的,若真個有販私鹽一事,他應當也脫不了干係纔是,怎麼竟好好地還在家中?
姚升連忙垂首笑道:“不是不是,小的哪有那種意思?只不過與二小姐多時不見,有些訝異罷了。前兒聽說您從那個……谷家離開,又不見您歸家,這些日子,您去了什麼地方啊?”
“我不覺得我需要跟你交代,還有,你擋在門口,是有不打算讓我進去的意思嗎?”姚織錦冷冷地看着他道。
“沒有,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姚升這才恍然大悟一般閃到一旁,將姚織錦和她身後跟着的兩個小廝讓了進來。
姚織錦笑了一下,率先一腳踏進門檻中。
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到這幢大宅之中了,景物和各樣擺設與她離開時並無二致,但不知何故,她總覺得每一處角落看起來都是極盡蕭瑟。影壁、迴廊、假山乃至每一扇門,看起來彷彿撲上了一層灰,明明是夏天,此處卻好似許久不見陽光,陰冷潮溼。
她四周打量了一番,見宅子裡一派冷清之象,便回身對姚升道:“家裡最近開發了很多下人嗎?從前滿院子僕役來回往復,現在怎麼一個也瞧不見了?”
姚升嘆了一口氣,嗓子裡像塞了團棉花似的道:“唉,二小姐,您剛回來,有好些事您還不知道吧?真是一言難盡。我……”
“我問什麼,你就答什麼,用不着多嘴扯那些個雜七雜八的,我想知道的,自然會去向兩位太太詢問。”姚織錦一擡手,打斷了他的話。“你先替這兩位大哥安排一下住處。他們山長水遠地送我回來,想必應該很累了,當早些休息纔是。我先回房去換件衣裳,然後再去和兩位太太見面。”
“好嘞。那二小姐您先回房小憩片刻,待小的去和二位太太稟報。”姚升巴不得一聲兒地答應了,衝那兩個送姚織錦回來的小廝虛伸了伸手。引着他們穿過角門,不過一轉眼功夫,變消失得無影無蹤。
姚織錦站在原地發了一回呆。自顧自踏上回廊,朝自己原來居住的院子走去。
左手邊有一個小小的花園,裡面隱約傳來“刷刷”之聲。姚織錦偏過頭去看了看,只見一個壯實的黑丫頭正在掃地。不過是五月末,園中卻一地落葉,看上去好不淒涼。那丫頭擎着掃帚從東頭一直掃到西邊,不時地停下來歇口氣。拾起袖子來擦汗。她身上那件薄衫到處印着黑黃的污漬,灰撲撲的。早已瞧不出本來的顏色。
那是……
“鳶兒!”姚織錦忍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黑丫頭渾身一哆嗦,茫然朝她的方向望過來,接着立即奔到她面前,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個遍,嘴裡喃喃道:“我今兒真是腦子出問題了,怎麼……長得和二小姐這麼像”
姚織錦又是氣又好笑,使勁拍了她一下,道:“嘀咕什麼呢,我不就是你二小姐?”
鳶兒傻呆呆的,前前後後圍着她轉了一圈,再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睛已經溼了:“天哪,真的是二小姐!我……奴婢還以爲,這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你了!天可憐見,終於還是讓奴婢等到了這一天!”
她說着伸手試探性地在姚織錦肩膀和手臂摸了摸,嘀嘀咕咕自語道:“這麼長時間不見,您出落得越發出挑,長高了,人也比從前更好看,要是擱在外頭,奴婢都不敢認了……二小姐,我聽宅子裡的下人說您離開了谷府,後來又去了什麼地方?教奴婢好不掛念哪!”一邊說,一邊滴下淚來。
姚織錦也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要和她說,但現在卻有些顧不得,只簡短地問道:“你一向是我屋子裡的貼身丫頭,就算我不在家中,也該被派去服侍其他人才對,怎會在這兒掃地?是不是……兩位太太剋扣你來着?”
鳶兒揩了揩眼角,吸着鼻子道:“剋扣不克扣的,做奴婢的也不敢說。不過二小姐你心中應當有數,從前二太太見奴婢事事向着您,原本就有些看不順眼,自您離家之後,她便把奴婢當做個粗使丫頭一般看待,先是打發奴婢去了洗衣房,最近,因爲打發了不少下人返鄉,家中人手不夠用,便又將奴婢調來打掃。”
“你是當初爹爹安排給我的貼身丫頭,我的人,還由不得她來使喚!”姚織錦雙眼一眯,從牙縫裡迸出這句話,厲聲道,“鳶兒我問你,你可還願跟着我?”
“二小姐這問的叫什麼話?只要您還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吃糠咽菜我也跟着你,刀山火海我也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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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把你手上的掃帚給我扔了,打掃這些粗活我用不着你來幹。現在你就跟我回房替我洗漱,然後,我倒要去去瞧瞧,如今兩位太太又是何等景象!”
姚織錦擲地有聲地撂下這句話,奪過鳶兒手中的掃帚往地上一丟,又飛起一腳踹得老遠,拽着她的手轉身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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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兒手腳麻利地替姚織錦洗漱乾淨,從她帶回來的衫子裡隨便揀了一件給她換上,過程中,將家中眼下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姚江烈和姚江寒現下的狀況姚織錦從陶善品口中已有所瞭解,自不必多言。她沒想到的是,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自己的嫡姊姚織月倒已經嫁人了,堂哥姚至軒參加了進士試卻名落孫山,如今仍在家中請先生教學,預備來年再考。
“這些事,奴婢曉得二小姐您也不見得在乎,唯獨馮姨娘的身子,您可得上點心。自從二老爺出了事之後。她的身體愈發差了些,每日清晨黃昏,咳得尤其厲害,她住在那小小的偏院兒之中,平常又沒個人照管。奴婢有時順腳過去瞧瞧,見她那裡水冷燭稀。心中實在不落忍。可奴婢也只不過是個丫頭。自身尚且難保,又有什麼法子幫她?二小姐,依着奴婢的意思,不若您先去那邊探探她。如何?”鳶兒一邊幫姚織錦梳頭,一邊緩緩地道。
姚織錦聞言,心中一陣酸楚。不用想也知道。爹爹落到這般田地,別人都還猶可,最受苦的。就要數她那毫無地位的親孃了!
此番回來,她已經料定了不會一帆風順,爹爹得救,親孃的利益也得要爭上一爭,但在此之前,她必須要先在那兩位太太面前,拿出架勢來才行!
想到這裡。她便低聲道:“你不須憂心,孃的事我自會照顧周到。我突然回來。想必現在家裡已經人人皆知,兩位太太說不定正商量對策呢,我先去會會她們,接下來再做打算。”
說罷,站起身來,在鏡子裡最後照了照,確定毫無紕漏,便領着鳶兒朝前廳而去。
果然不出所料,大太太施氏和二太太陳氏此時已在前廳候着了。
“大嫂,依你說,這丫頭突然回來,究竟是爲什麼?該不是眼瞧着姚家不中用了,想趁着亂回來分一杯羹吧?”陳氏皺着眉頭對穩坐在椅子中的施氏道,“也不知她離了谷府之後究竟去了哪裡,那丫頭向來是個古靈精怪的,如今家裡這樣,我還真是有些擔心。”
施氏睨了她一眼,道:“宜筠,不是我愛嘮叨,你這遇上一點子事就發慌的毛病什麼時候才改得了?老爺和二弟現在那樣,你我更是得將整個家扛起來纔是啊!我估摸着,這錦兒多半是不知從哪裡聽說了咱們家裡現在多災多難,想回來瞧瞧。至於她到底有什麼目的,我倒並不擔心,哼,我還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女娃兒,就算有兩份聰明,難道還能在我面前翻起風浪不成?”
“話不是這麼說啊大嫂!”陳氏頓足道,“聽姚升說,她那一身穿得挺光鮮的,還有兩個操着京城口音的人特意把她送回來。你說,她該不會是發了吧?”
“那不是更好嗎?若她有些手段,說不定還能幫着將二弟從牢裡撈出來,咱們靜觀其變,又有何不可?”
施氏話音剛落,忽聽到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回頭,就見姚織錦嫋嫋婷婷地拾階而上,身後跟着一臉惶恐的鳶兒,目不斜視地邁了進來。
“錦兒給兩位太太請安,好久不見,不知兩位太太身體可安好?”她毫無誠意地對着面前兩個婦人福了一福,不卑不亢道。
施氏給陳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見機行事,自己站起身來快步走到姚織錦跟前,攜起她的手,一疊聲地道:“錦兒,真的是你?姚升前來通報時,我還不相信呢!怎地連聲大娘也不叫了?”
“是啊錦兒。”陳氏在旁接口道,“自從你去了……去了谷府,爲孃的心裡一直掛念,不知你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日子過得怎麼樣。後來聽說谷元亨暴亡,你離開了他們家,本待派人去尋你,可找遍了整個潤州城,當真連一點蹤跡也沒有。你究竟去了何處哇?”
姚織錦微微一笑道:“託兩位的福,錦兒如今在京城開着一爿小飯館,生意雖算不得多好,倒也勉強能餬口。我的際遇說起來無甚出奇,兩位若有興趣的,等有空再慢慢說與你們聽。兩位也不需諸多猜度,我這次回來,是專爲了爹爹一事,希望能略盡綿力,整件事來龍去脈究竟如何,而爲太太可否告知?”
施氏略微怔了一怔,道:“怎地倒如此見外起來?錦兒,莫非你還在怪我們?咳,當初送你去谷府抵債,我知你心中怨懟,但,那也是不得已而爲之,若不是……”
“大太太不必多言,錦兒心中有數。”姚織錦有些不耐地打斷了她,“咱們之間的事,若要細細算起來,恐怕就沒個完了。我現在沒那個心思,還請從頭到尾將事情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