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被屠豔娘提溜着拽進了廚房,一進門就看見地上水盆裡有一條尺來長的活魚,此外,案上還放着一塊肥膘肉,各種調料齊備。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廚房特有的辛香味,忍不住使勁吸了吸鼻子。
屠豔娘將她甩到一邊,徑自走到水缸前舀出一瓢水洗了洗手,斜眼看着她,道:“丫頭,我雖不是正經廚子,那規矩卻也大了去了,你既進了我的門,凡事就得聽招呼,要是不合我意,我可不會跟你客氣。瞧見老孃的拳頭了嗎?砂鍋一樣大啊,一砸過來,你必死無疑!”
“師父,從你收我爲徒開始,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威脅我,你到底想幹嘛呀!”姚織錦揉着被她抓痛的後脖頸,撅着嘴道。
“少他孃的囉嗦,咱現在就開始,旁邊有個木凳子,你搬過來坐好聽老孃說!”屠豔娘清了清喉嚨,敲打着竈臺一本正經道,“毛丫頭我問你,你死乞白賴的非要跟我學廚,究竟想學些什麼?”
姚織錦見她認真起來,自然也不敢怠慢,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仔細地琢磨了一下,道:“師父,你這話錦兒不明白。做菜講究的不過有幾樣,一是刀工,二是火候,三是調味,此外還有擺盤,裝飾……”
“停停停,你給我住嘴!”屠豔娘手一揮打斷了她,“老孃早說了,我又不是廚子,你指望我教你這些無聊東西,只是癡心妄想!什麼刀工裝飾的,你回去問你家大廚便是,我可沒那本事。唔……那我換一個問法,一道菜最重要的那個部分是什麼?”
這問題對姚織錦來說實在太過簡單,她卻偏偏不願說出答案,心想着,讓屠豔娘在自己面前顯擺顯擺也好,便笑呵呵地道:“我跟師父一樣,也不是正經廚子呀,我怎麼能知道?”
“蠢貨!”屠豔娘果然上當,拍了桌子,一臉悠然神往地道,“我爹曾跟我說過,一道菜,它的刀工、擺盤固然可以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卻終究不是最要緊一環。廚師做菜講究色香味俱全,說白了,色和香終究是表象,只有咀嚼和吞嚥的過程,才真正能讓人產生滿足感。因此,‘味’,纔是最需要看重的一環。別人怎麼認爲我不理,反正老孃一根筋,就認準我爹的說法了,你是我徒弟,也必須牢牢記住這一點,等你能將一道菜的味道調配得無與倫比,再去研究那些虛的,聽明白沒有?”
姚織錦點頭如搗蒜。
屠豔娘指着水盆裡不斷吐着泡泡的活魚,道:“人世間各樣菜品滋味繁多,歸結起來不過酸、甜、苦、辣四個字,但這幾種味道互相搭配,吃進人口中,卻能夠有無窮變化。今日我要教你的,也是一個字。”
說完,她竟住了口,彷彿正等着面前的小女娃發問。
姚織錦一見她擺譜便受不了,撇了撇嘴角,不滿意道:“師父,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聽得我累死了!有話直說,我纔不給你當搭腔的呢!”
“死丫頭,目無尊卑,我真想抽死你!”屠豔娘被噎了一句,氣都喘不勻了,按着胸口使勁呼吸了一下,無奈道,“老孃真不想教你,賣個關子都賣不開心。喏,今兒我就要用這一尾活魚,讓你明白,什麼叫‘鮮’。你去把那條魚拿出來,給我清理乾淨。”
姚織錦趕緊依言站起來,雙手將那條足有兩三斤的活魚撈出來,放在砧板上開膛破肚颳去鱗片,然後眼巴巴地看着屠豔娘。
“把魚肉片下來,和着肥膘肉一起剁成肉茸,記得要用刀背!”
“好嘞!”她痛快地答應一聲,按照洪老頭教給她的方法,魚皮朝下,以快刀斜入的方法將魚肉片下來,接着和肥膘肉一起細細地剁了。
屠豔娘滿意而笑:“唔,刀工還能看得過去,只是力氣小了些。你這丫頭,果然還是有天分的,跟我當年相比,也不差多少了。”
姚織錦翻了個白眼:“師父,您就別忙着憶當年了,我知道你厲害,要不然,你就算倒給我錢,我也不會跟着你學廚,快說接下來又幹什麼?”
屠豔娘一個飛腿踹了過去,手上也不閒着,揭開在竈上熬了許久的一鍋雞湯,道:“老孃也算對得起你了,這是我精心熬的一鍋高湯,你舀一點出來,和着魚肉茸拌和好,再往裡加入雞蛋清、鹽、料酒和一點子大油,順着一個方向攪拌,直到肉質鬆軟有彈性才能停!”
姚織錦點點頭,立刻行動起來。足足攪拌了一袋煙的功夫,碗中魚肉和肥膘肉的混合物變得晶瑩發亮,微微有些彈手方纔罷休。
說起來,這屠豔娘雖然是個老鴇,平常又滿嘴粗話,但做起師父,倒的確有兩把刷子。接下來,姚織錦在她的指點下,將魚肉用手掌擠成大小相同的丸子,放入涼水鍋內煮沸,又加上一應調味料和一把焯過水的豆苗,淋上芝麻油。用這種方法做出來的魚丸白嫩爽滑,湯清味鮮,根本不用入口,只湊過去嗅嗅味道,便立即令人幾乎要滴下口水來。
“知道這道菜叫什麼嗎?”屠豔娘得意洋洋地問道。
“摳門師父,你再賣關子我就不學了!”姚織錦氣呼呼地嚷道。
“老孃……”屠豔娘又要罵人,想了想,終究嚥下了這口氣,“這叫魚脯丸子,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一道菜。它將魚肉的清甜、雞湯的爽口和肥膘肉的細嫩發揮到了極致,用它來代表‘鮮’這個字,當真再適合也不過了。”
“所……所以呢?”姚織錦抓了抓腦袋。
這事兒好像不大對吧?屠豔娘說要教她學會怎樣調出鮮味,到頭來,卻只用一道菜就打發了她。她自認聰明伶俐,但就算舉一反三,也不是這麼個“反”法吧?
屠豔娘見她一臉懵懂,氣得險些厥過去。捶胸頓足地道:“你大爺的,老孃到底是看走了眼哪!你個笨東西,我指望着你能像我一樣一點就通,誰知你腦子裡都是豆腐渣!老孃一失足成千古恨,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說着,她竟一邊嚎啕,一邊拍起大腿來,惹得齊二也忍不住從外頭探進了腦袋,想看看自己老婆是發的什麼瘋。
姚織錦無可奈何地冷眼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陣悲涼。
好吧,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屠豔娘做菜或許真的很會做菜,但要論教徒弟,卻是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該從何入手。敢情她就是個茶壺,肚子裡有貨倒不出來,氣死人了!
“師父,別嚎了……”她趕過去拍了拍屠豔孃的肩膀。明明受委屈的是自己,卻還要反過來安慰她,這是什麼世道?
“師父,你先嚐嘗味道如何再說。我明白你的意思多半是想告訴我,要做到‘鮮’這個字,就必須要突出食材的本色本味,而雞湯的用處,就是將魚肉的鮮香給調出來,互相融合,方能無可匹敵,我大概知道你的苦心,但你總不能每次都讓我猜吧?我年齡小,受不住這種刺激,您能靠點譜嗎?”
屠豔娘止住乾嚎,轉過來看了她一眼:“我就是這個意思啊,我沒告訴你嗎?”
要不是從小的家教尚好,姚織錦簡直要罵娘了,也不再搭理她,從旁拿了一雙筷子,夾起一顆魚丸剛要送入口中,被那身強力壯的女人一把搶過去塞進了嘴,也顧不得燙,拼了命咀嚼一番,道:“唔唔,不錯,不錯,你這個死毛丫頭還是很有前途的嘛!”
姚織錦嘆了口氣:“我自己辛苦做的,嚐嚐都不行?”
“不行,都是老孃的,你那破嘴嘗不出啥味道,今天到此爲止,你可以滾了!”屠豔娘生怕被人搶了食,動作迅猛地將鍋端起來,一溜煙跑了出去。
“真是造孽,我到底跟了個什麼師父啊!”姚織錦悲傷地搖搖頭,轉身離開廚房,跟“師孃”打了個招呼,踏出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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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天色還早,她原想着去村裡逛上一圈,瞧瞧有沒有什麼新鮮食材,沒走出兩步,眼前突然一暗,一個高胖的身影遮蓋了大片陽光,將她攔住了。
“站、站住,留……留下買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