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篤之捋了捋從下巴一直拖到胸前的長鬚,打着哈哈道:“姚姑娘,你這玉饌齋如今在咱們桐安城裡可是聲名大噪哇!這麼小小的一間門臉兒,瞧瞧,每天生意都是爆滿的,老夫在外頭聽見人們口耳相傳,個個兒稱讚你這兒的菜味道好,老闆做生意有良心哪!”
姚織錦淡淡地道:“陸老爺別誇我了,我年齡小,哪受得起?您大駕光臨,怎麼也不進屋坐坐,站在門口,讓人給瞧見了,還以爲我有心怠慢呢!”
“哪有這種事?”陸篤之連連搖頭,“我本待進去的,遠遠瞅着好像是你過來,便停下來等一等罷了。你我之前有點小誤會,論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風一吹也就散了。姚姑娘你如今在桐安城裡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就甭跟我計較那些舊事,你說呢?”
姚織錦衝盧盛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去廚房張羅着,自己轉頭對陸篤之毫無機心地一笑,道:“陸老爺,您說這些可就見外了。您是桐安城裡的老生意人,我初來乍到,該多跟你請教學習纔對,以前的事,該翻篇兒咱就翻篇兒,成嗎?來,別站在外頭了,進屋說。”
陸篤之見她一派和善之色,彷彿真的已對之前發生的事情全不在意,心中一喜,顫顫巍巍跟着她進了玉饌齋的門。姚織錦招呼他在角落一張桌前坐了,吩咐小蝶沏茶來,自己則笑着道:不知陸老爺今天來找我,究竟是有何事?”
“姑娘是個爽快人,說起來,當初烙餅大賽時你做的那個‘酥皮薺菜餡餅’,真是回味無窮。小小年紀便廚藝了得,後生可畏呀!你這玉饌齋生意如此火爆,老夫每每聽人提起,老早就想來一嘗味道。但一想起之前咱們之間發生的那些個事兒,心裡還真有些愧得慌。今天見姚姑娘你既往不咎,我也就不說客套話了。三日之後。便是老夫的六十歲生辰。”
姚織錦站起身來,虛虛地衝他福了一福:“那我在這兒可真要先恭喜陸老爺。”
“別客氣別客氣,我還有事兒要煩你呢!”陸篤之爽朗地笑道,“是這樣。我一早想着,我這一輩子,能活到六十歲也算不容易。因此打算在那天宴請一衆親朋好友,大家聚在一塊兒樂呵樂呵。原本我是打算就來玉饌齋辦筵席,但說句沒輕重的話。姑娘這裡,地方着實是小了些,我那兒人多,恐怕坐不下。我想着,能不能請姚姑娘你騰出一天的空兒,領着你的夥計們來寒舍忙活一天——你放心,錢銀上我絕對不會虧待你。一定會令你滿意的!”
姚織錦微微一笑,正要開口。盧盛端着一個碗從廚房裡走了出來。
“老闆,我就說你忙忙叨叨整日還沒吃飯,這不,給你下了碗麪,趕緊趁熱扒兩口。咱玉饌齋事情本來就多,你要是再累出個好歹來,那可麻煩大嘍!”他一邊說,一邊將碗遞進姚織錦手裡,順便還衝她擠了擠眼。
姚織錦心說,程清泉當初把盧盛招進來做廚子,這一步真是走對了。用不着她吩咐,在旁察言觀色,他就能看出自己不喜歡這陸篤之,還巴巴兒地端出一碗麪來給她“擺譜”,果然機靈。
她衝盧盛點點頭,低頭慢悠悠地將碗裡的麪條攪和均勻,脣邊帶着一點笑意,不緊不慢地道:“實在不好意思啊陸老爺,我今天在外頭忙了一天,也沒顧上吃飯,您瞧……”
陸篤之的臉上僵了一僵,隨即便大聲道:“這算什麼事,不打緊不打緊,你一邊吃咱們一邊說着,不耽誤嘛!”
姚織錦倒也不客氣,自顧自把一筷子麪條送進嘴裡,心裡暗自思忖。
陸篤之這人做事雖然有些不地道,但他那賣醬菜的“華香園”在桐安城裡名頭卻頗響亮。如今他六十歲大壽要擺宴,只需要隨便說一聲,城中大大小小的酒樓食肆還不趨之若鶩?只怕就算是最有名的望月軒、食香館都會上趕着給他送菜單子去。他有那麼多選擇,何必非得挑自己這個與他素有嫌隙之人開的小飯館?看他今天這副樣子倒不像是來找麻煩的,那麼,他把這麼大一單生意放到自己眼前,就必然是有所求。
想到這裡,她便擡眼笑着道:“陶爺六十歲壽宴,實是一件可喜可賀的大事。蒙您看得上我玉饌齋,只要我能騰出手來,必然將這頓飯給您做得妥妥當當,只是,我現在暫時還不能答覆您。我這小飯館最近受大家眷顧,也接了幾個單子,忙不忙得過來還不一定。您看這樣行不行?明個兒一早我讓掌櫃的將最近接的單子理一理,若是能騰出時間來,我立馬就着人去通知您,可若是實在脫不開身,我在這兒就要先跟您道個歉了。”
“唔唔,姚姑娘你貴人事忙,是該好好合計合計纔是,那老夫明天就在家專等着你的消息,如何?”陸篤之滿嘴答應,話說完了,卻好像並不急着走,只管笑眯眯地盯着她。
姚織錦乾脆擱下筷子來,笑道:“陸老爺,您別這麼看着我呀,本來我當着您的面吃東西就有些不雅,這樣一來,我就更不好意思了!您是不是還有什麼事?如果有我能幫得上忙之處,您甭跟我客氣,直說就行!咱們都在桐安城裡靠手藝養家餬口,互相幫襯着原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您說呢?”
“嗬,那我可就……可就少不得腆着老臉,直話直說啦?”陸篤之訕訕地端起桌上茶杯來抿了一口,彷彿有些爲難地道,“姚姑娘,當初我本想把自家的鋪子租給你——當然,那事兒我做得不地道,就不提了。但我記得,那時候我曾跟你說過,希望今後咱們兩家多多合作,你還有印象嗎?”
姚織錦心裡明白他說的是要把醬菜拿來自己飯館寄賣的事,表面上只扮作不知。道:“我最近腦子裡糊里糊塗的,記不太清楚了,陸老爺您是指什麼?”
“咳,我當時就覺得,以你的廚藝,假以時日必在京城中掀起一番風浪。如今你在桐安城廚藝界人人稱羨。說起你的名字來。誰不翹大拇指?更別提就連京城第一饕客陶爺也對你讚賞有加了!我那‘華香園’在京城也算得上是老字號,出的醬菜種類齊全,花樣繁多,要是你願意和我一起合作。在你這玉饌齋中專賣我家的醬菜,給客人下飯送酒,你我有錢一起賺。豈不兩全其美?”陸篤之囉囉嗦嗦,終於還是將真正的來意說了出來。
姚織錦記得,自己開業那天。谷沁芳曾對華香園的醬菜下過一句評語:臭的跟餿水一樣。由此可見,陸篤之雖家大業大名頭響亮,出品的東西可實在不怎麼樣。玉饌齋開得好好的,若是將那勞什子醬菜弄進店裡,不是砸自己的招牌嗎?
話雖這樣說,她卻也不願直接拒絕。一來陸篤之養了一羣地痞,若是這次鬧得不痛快。說不定他又會日日找人來生事,總不能每次都去向谷沁芳求助;二來。只要這老頭子肯老老實實做生意,不誆騙她,那麼,其實這件事,還有轉圜的餘地。
主意已定,她便對陸篤之正色道:“陸老爺,你也是個爽快人,有些話,我也就不繞彎子了。你們外頭瞧着我不出幾個月就將玉饌齋打理得有個樣子,以爲這些東西都是容易得來的,其實,吃了多少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好不容易闖出來一點名聲,我決不能輕易毀了它。說實話,華香園的名字如雷貫耳,我卻從未嘗過,要合作不是不行,但我首先得對它有所瞭解。我能感覺到您的誠意,我又何嘗不是如此?這樣罷,這幾天,我上街去買一點醬菜回來嚐嚐,心裡有數了,咱們在坐下來詳談,如何?”
陸篤之心中生出無限希望,點頭如搗蒜道:“姚姑娘,我就知道你是個周全人。不過,醬菜何須你親自去買?我看,乾脆你也不用派人來我家送消息了,明日午後,我打發一個小廝送幾樣醬菜來給你嚐嚐,你到底能不能來我家做壽宴,也順便告訴他一聲兒。你是陶爺的得意門生,若能一起合作,嘿……”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站起身來虛拱了拱手:“這麪條都要涼了,姚姑娘你快趕緊吃。飲食不規律可是大忌,你現在年輕不覺得,等老了,可有你受的!我就不打擾了,告辭告辭。”說着,哈哈笑了兩聲,信步走出去,瞧他的樣子,對這次的合作倒像有了十成把握。
程清泉從櫃檯後跟出來,見陸篤之走得遠了,回身對姚織錦道:“姚姑娘,咱們一直做的是門面生意,哪接過什麼單子?你是不想去他家做壽宴,還是另有打算?”
姚織錦端起麪碗扒了兩口,擡頭笑嘻嘻道:“程掌櫃,方纔我們說的那些話想必你也聽見了,你來說說,這位陸老爺到底是怎麼個意思?”
程清泉低頭想了想,道:“我就是覺得,他不過是藉着擺壽宴一事給姑娘送份大禮,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倚靠現在玉饌齋的聲勢來推銷自家的醬菜,我估摸着,這位陸老爺家的華香園,如今恐怕情形是不太好。”
“對嘍!你瞧,你不是和我一樣,心裡門兒清嗎?既然他有求於我,還不許我在他面前擺擺譜?他一提出要請我去給他壽宴掌勺我就忙不迭的答應,那不是給自己跌份嗎?”姚織錦笑着道。
程清泉也笑了:“那你接下來預備咋辦,跟我說說,也讓我心裡有個底啊。”
姚織錦擱下面碗,從小蝶手裡接過茶杯,道:“你也說了,壽宴一事,是他送我的大禮,只要我們肯做,必定收入頗豐,這種機會若是白白放過,會被天打雷劈的!至於醬菜的事……我總想着,他一間名門老店,出的東西應該不會差到哪兒去,何至於到無人問津的地步?嘗過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