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的奔波自是不需多言,此番上路,既不像從谷府離開時那般內心惴惴,不知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麼,也不像姚江寒出事時那樣驚懼害怕心急火燎,姚織錦和谷韶言在丫頭小廝的陪伴下緩緩而行,看見美景之地、美食之所便停留片刻,也算得上優哉遊哉,原本半個月的路程,這一回,卻足足走了二十來天。
待到馬車真的進入桐安城的城門,已是一月末了。京城的繁華熱鬧姚織錦一早便已見識過,如此寒冷的天氣,街道上依舊喧譁之聲不絕於耳,早點攤檔的大鍋呼呼地往外冒着熱氣,小販們沿街叫賣,不少商鋪正打開門板擦桌洗地,準備迎接一天之中的第一筆生意。
依着谷韶言的意思,原本是預備先在桐安覓一間客棧安頓下來,姚織錦想了想,卻決定還是先去玉饌齋和清心藥廬看看再做打算。雖已嫁人成親,也獨自撐起了瀕死的珍味樓,她卻始終有一種感覺,認爲在桐安的這一段日子,纔是她最快樂的時光,她的朋友都在這裡,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們。
谷韶言雖有些性子乖張,在這些事情上頭對她卻也算得上是千依百順,當下便不再多話,一行人匆匆趕往竹林巷,來到了玉饌齋的門口。
這時候還是上午,未到飯點,玉饌齋裡難免有些冷清。程清泉不在櫃檯後,店裡只有一個看着眼生的年輕後生坐在臨窗桌邊,身前擱着幾樣八角、茴香之類的調味香料,一手託着腮,似乎遇上了什麼難題似的,想得入了神。
姚織錦一腳踏進大門。那後生倏然擡起頭來朝她望了望,眼神有點呆呆的,似乎思慮了片刻,這才問道:“啊,客官,你是來吃飯的吧?你稍等。我這就去叫人出來招呼。”說着就要站起身。
“不用了。”姚織錦心下明白這人多半是程清泉新找回來的幫手。於是衝他笑了笑,提高聲調道,“怎麼不見程掌櫃和盧盛、方立他們?”
那後生見進來的這一男一女相貌衣着皆是不凡,後頭又跟着一衆丫頭小廝。以爲今天是相熟的貴客上門,便撓了撓後腦勺,傻愣愣地道:“程掌櫃在後頭幫着盧盛收拾燕菜呢。怕他毛手毛腳的浪費東西,方立他妹子今日有點頭疼腦熱的,他陪着一起去瞧大夫了。客官你先裡邊兒請吧,我這就去叫我們掌櫃的出來。”
話音未落,裡頭就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與此同時還伴隨着盧盛的大嗓門:“我聽聲音就是覺得有點像嚜,程掌櫃你還不信,還不快來瞅瞅!”說着,人已經來到姚織錦跟前。眼神又驚又喜,嘻嘻笑着道。“老闆,還真是你啊,可想死我啦!”
“老……老闆?原來這就是咱玉饌齋的……”那後生朝後退了半步,“今兒我可算是見着廬山真面目了!”
姚織錦看見盧盛自然也十分開心,老實不客氣地捶了他一拳道:“看見我來了你也不趕緊躬身相迎,找揍呢吧?怎麼樣,這些日子我不在,你沒給我搞出什麼紕漏來吧?”
“那哪能,陶爺每日對我耳提面命的,我要是敢亂來,他非活剝了我不可,我現在可是店裡店外的一把好手!”盧盛猴跳跳地圍着她轉了個圈,“嘿喲,人說女大十八變,我還不信呢,老闆,你越來越好看了嘿。哦,對了!”
他指了指那個後生,道:“你不在京城,店裡還真有點忙活不過來,這小子叫袁成,是程掌櫃新給招的廚子,來了兩個多月了,挺踏實肯幹的,我會盯着他,老闆你不用操心。”
姚織錦聽他話裡話外已將他自己當成玉饌齋的元老,本待調侃他兩句,轉頭看了看袁成,見他一臉老實巴交的,便笑着道:“你不用這麼拘謹,在我面前也用不着客氣。我長時間不在京城,玉饌齋還要交給你們費心打理纔是。只要你用心,我相信程掌櫃一定也不會虧待你的。”
袁成的臉紅了紅,連忙使勁點頭。
說話間,程清泉從後院走了進來。他是個比較內斂的人,看見姚織錦雖然很高興,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是極有分寸的,快步來到她面前道:“姚姑娘,小蝶和盧盛這猴頭成天唸叨你,你離開這麼些日子,連封書信也不來,若不是陶爺抽空去了潤州一趟,我們還不知你現在日子過得怎樣吶!聽說,你成親了?”
姚織錦頷首,微微側開身子,指了指一直靜靜看着她和衆人寒暄的谷韶言:“這便是外子。”
程清泉便衝谷韶言拱了拱手:“未曾相迎,請勿見怪,一路奔波辛苦了,二位還沒定下客棧吧?這事交給程某,你們就不用費心了,先坐下來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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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韶言對他笑了笑點了個頭:“錦兒在京城時蒙諸位照顧,該是我多謝你們纔是。”
“姚姑娘,我聽陶爺說你在潤州將自家的酒樓重新開了起來,如此說,你今後都不會再桐安長住了?”程清泉轉向姚織錦問道。
“是,我這次來,就是想看看你們把玉饌齋倒騰成什麼樣了。”姚織錦半真半假地笑道,瞟了盧盛一眼,“玉饌齋生意不錯,順便的,我也該把當初應承的紅包發給你們。”
“老闆,你要給我發紅包哇?”盧盛一蹦三丈高,“這可好,我也能攢倆錢娶媳婦兒啦!”
“人人都有,就是你沒有!”姚織錦跟他開了句玩笑,又轉而對程清泉道,“定客棧的事情暫且不忙,我想先去清心藥廬走一遭,瞧瞧謝大哥和紅鯉姐姐,這些日子,他們過得還好吧?”
程清泉就點頭道:“嗯,都挺好,就是……”話說到一半,卻欲言又止。
“怎麼了?”
“就是他們成天吵吵嚷嚷的,讓人瞧着鬧騰。”
“謝大哥和紅鯉姐姐吵架?”姚織錦一聽這話。頓時就着急起來。這不能吧,謝天涯那人雖然粗魯,但向來是講理的,她冷眼旁觀,便知他是真心中意紅鯉,又怎會……
“不是不是。姚姑娘你別急。”程清泉忙擺了擺手。“其實也算不上吵架,就是紅鯉姑娘老是對謝大夫呼呼喝喝,兇巴巴的,謝大夫卻很少跟她吵鬧的。”
姚織錦這纔算鬆了一口氣。紅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雖然的確兇了點,那顆心卻是好的。她想了想。便道:“我們這會子先去清心藥廬轉轉,你們都忙去吧,晚上就別做生意了。咱們湊在一處好好吃一頓。”
“原該如此。”程清泉答應了一聲,又衝二人施了一禮,將他們送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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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藥廬和玉饌齋原就只隔着幾個門臉兒,姚織錦和谷韶言將鳶兒小曇和那兩個小廝都留在了玉饌齋裡,兩個人晃盪着走了過去。尚未走到清心藥廬門口,已聽到從裡面傳來絮絮叨叨的喝罵聲。
“又不收診金?哎謝天涯,你是想氣死我是不是?每個上門的病人你都當祖宗似的供着。你倒是落下來一個樂善好施的名字了,咱倆吃啥。你想讓我跟着你喝風啊?”
谷韶言拿手肘撞了撞姚織錦的肩頭,似笑非笑道:“這紅鯉在谷府時我就知她是個厲害的,你跟她做姐妹,怕是也沒少受欺負吧?”
姚織錦睨他一眼:“你覺得我像是那種慣受欺負的人嗎?紅鯉姐姐對我不知多好,要說欺負,你倒是不遑多讓!”
說完,轉過身就踏進門裡。
此時,堂屋裡只有紅鯉一個人在分揀藥材,謝天涯可能是正在煎藥,從內室裡傳來一陣陣清雅微苦的香氣。
“兩位診病還是……”紅鯉混沒在意地擡眼朝二人一瞅,剩下的半截子話立時噎了回去,姚織錦笑眯眯地看着她,做好準備要迎接她的一個大擁抱,誰想,那紅鯉站在原地愣怔了半晌,忽然轉身一摔簾子進門去了,片刻之後,謝天涯急匆匆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這……這是什麼情況,紅鯉在生她的氣?
“哎喲,韶言,姚家妹子,我還正想着啥時候和紅鯉回潤州瞧瞧你們,你倆成親,我們連份禮都沒有,這不成,不成啊!”謝天涯疾步而來,伸手用力在谷韶言肩上拍了兩下,又笑呵呵地瞅着姚織錦,“咋的妹子,你還記得我這個大哥啊?!”
谷韶言含笑叫了聲“天涯兄”,眼睛朝着內室的方向瞟了瞟道,“你倒是豔福不淺,可怎麼我瞧着嫂夫人像是在跟誰置氣似的?”
謝天涯面露尷尬:“哈,咳咳,這個……藥廬裡累得很,她成天忙得昏天黑地,想是心情不太好,不妨事,不妨事!聽陶爺從潤州回來,說你倆成親了,我可高興死了!一個是我兄弟,一個是我妹子,你倆又都好眉好貌的,湊到一起,這才叫天作之合呢!怎麼,這次來,得小住個幾日吧?”
“錦兒想回桐安瞧瞧,我只不過陪着她,便全由她做主。她若興致好願意多留兩日,我自然沒二話的。”谷韶言微微一笑道,“下午我倆先去把住處定下來,今晚,天涯兄非得和我一起喝兩杯不行,從前我每每回到拂雲莊,咱倆總是形影不離,這可有日子沒見了。”
謝天涯虎着臉道:“還定啥住處?我聽你的意思是要打算去住客棧是吧?你這是扇老子臉呢!我如今就在這竹林巷附近賃了一處宅子,玉饌齋地方狹小,你們恐怕住不下,要是不嫌棄的,就來我家住兩天,別的不說,我好酒好肉伺候着,那還供得起!”
谷韶言也便不推辭,一臉促狹道:“那我便不客氣了,只是,天涯兄不用先問問嫂夫人?”
“你……你就氣我吧!”謝天涯一甩手,將二人讓進屋裡,在一張竹桌旁坐了,嘮嘮叨叨說起這些日子的見聞來。
姚織錦見他們兩個男的相談甚歡,便站起身掀開簾子進了內室,一打眼,就看見紅鯉坐在窗邊椅子上,一張臉上全是慍怒,此外,又好像還有幾分哀楚。
“紅鯉姐姐,你不喜歡錦兒了?”她趴在門框上,嬌伶伶地叫了一聲。
“滾蛋!”紅鯉劈頭就是一句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