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被他嚇了一跳,手裡的托盤險的跌在地上,連忙道:“周管事打發奴婢來給三少爺送蓮子羹,見少爺睡着了,未敢打擾。”
“那倒是我誤會你了,我還以爲,你是瞧我這張臉瞧得入了神呢!”谷韶言懶洋洋地張開眼睛,朝姚織錦有意無意地覷了一眼,“你沒長嘴啊,不知道喚我一聲?大冬天的,那蓮子羹若是凍涼了根本沒法子入口,你是存心想讓我吃了冷物鬧肚子?”
姚織錦咬了咬牙:“奴婢不敢。”
“進來罷!”谷韶言一翻身坐了起來,順手撿起地上的書卷,隨意往石桌上一拋,“柳絮不在,難不成還要本少爺親自來接你手上的東西?”
吃吃吃,吃死你算了!她就真弄不明白,同樣是少爺,那谷韶謙溫文爾雅,在下人面前一句重話輕易也不肯說,怎麼偏生有個這麼煩人的弟弟?這會子還讓她進院子,萬一再被何氏知道,又給她安上一個與少爺肆意調笑的罪名,她豈不是會死得很難看?
“奴婢只是一個粗使丫頭,按規矩是沒資格進主子的院落的,還請少爺不要爲難奴婢。”她低眉順眼地道。
谷韶言又瞥了她一眼:“我瞧你這話不是味兒啊,怎麼,肚子裡藏了許多委屈?我叫你進來便進來,只管磨蹭,莫非還想去柴房住一晚!”
姚織錦左右無法,只得一腳跨進院子裡,直楞楞地將托盤往石桌上一放,轉身就要出去。
“唉,你怎麼就是學不會呢?主子沒讓你走,你就不能走。你也做過小姐,從前你們家的下人也是這般不知禮?”谷韶言搖頭似有惋惜之意。
再唧唧歪歪我就咬死你!姚織錦在心裡腹誹,表面上卻依舊是恭恭敬敬的,眼觀鼻,鼻觀心,欠身道:“不知少爺還有什麼吩咐?”
谷韶言抿嘴一笑:“你把蓮子羹給我端過來,瞧瞧冷熱是否合適,本少爺現在就要吃。”
姚織錦只得依言端起那盞蓮子羹,手指碰了碰食盅邊緣,覺得已不燙手,便送了過去。
“喲,本少爺和你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怎麼見到我還臉紅?”谷韶言朝她臉上張了張,開口戲謔道,“若你喜歡我這張臉,我可以回我母親將你調過來院子裡做事,反正你心心念念,不過是在我們這些少爺姑爺身上打主意,我成全你一次又如何?”
又來了,又來了!這個該死的谷韶言,從小養在綾羅堆裡,生活既安逸又富足,怎會有如此深重的不安全感?他是不是見一個丫頭就覺得人家要從他那裡討便宜啊!
“少爺想多了,您自然是玉樹臨風,奴婢卻並沒有任何非分之想,唯求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情,能不被責罰,奴婢已是心滿意足。少爺房中的幾位姐姐都是蘭心蕙質的,奴婢自知愚鈍,還是留在廚房裡打打下手就好。”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谷韶言舀起一勺蓮子羹呷了一口,“昨兒還在我二姐和二姐夫面前好好地顯露了一手,說不定我二姐便會生了那起要帶你回京城的心,到那時,憑着你的聰明,要求得一個姨娘的位置,豈不易如反掌?”
姚織錦幾乎氣炸了,這讓她如何忍得?她被送入谷府這些日子,雖不說謹小慎微,卻也循規蹈矩,不敢行差踏錯一步,只不過想求得片刻安寧,這谷韶言憑什麼就覺得她心中藏有歪念,時時想着攀高枝兒?
想到這裡,她乾脆將手裡的托盤往旁邊一扔,大聲道:“少爺,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是,我現在只不過是你家一個粗使丫頭,你要怎麼使喚我都但憑你喜歡,可你千萬別以爲,我就是好欺負的!我的確得罪過你,但事情已經過了那麼久,你何至於一直記在心中,隔三岔五便要說些瘋話,很好玩嗎?我把話擱在這兒,我姚織錦,哪怕這輩子孤苦無依,也絕不會給你谷府任何一個人做妾!”
說完這段話,她腦袋裡“嗡隆”一聲,差點栽倒,連忙用手撐住了身旁的石桌。
谷韶言愣怔了片刻,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嘴脣一勾,微微笑道:“怎麼,生氣了?滿嘴你呀我呀的嚷起來,也不怕別人聽見麼?”
這話,從前姚織錦也曾對鳶兒說過,而現在,卻從別人的嘴裡聽見了,心裡忽地就是一酸。
那鳶兒從小跟着她,一直老實忠心,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這一兩個月,她始終沒有任何姚家的消息,沒了那四千兩的債務壓身,他們應該會生活得很好吧?
她喉嚨裡哽了一下,擡眼對谷韶言道:“奴婢一時情急,言語間衝撞了三少爺,還望少爺大人大量,不要同奴婢計較。少爺也知道太太向來看不慣奴婢,若一時激憤將奴婢攆出去,可就正好稱了奴婢的心了。”
“嗬,你把我娘看得太簡單了一點,只要她想,大可以找出一萬種懲罰你的方法,睡柴房只是最簡單的一種,你信嗎?”谷韶言說着突然湊近了她,擡起一根手指,從她的臉上劃過,“小小年紀,脾氣倒挺大,也就是我還願意忍你,你換個人試試?”
他的手指帶着一股冷意,從姚織錦的額頭一直滑到嘴角,錦頓時令得她後背上起了密密實實一層雞皮疙瘩,慌慌張張朝後一退,道:“少爺若再無吩咐,奴婢就告退了,廚房裡周管事還等着我回去幫忙,若晚了恐怕會耽誤事。”說完,轉身朝門外走去,這一次,谷韶言卻沒有攔她。
姚織錦只覺得身上越來越燙,右臂上那一條傷處血液汩汩跳動,整個人好像要被那股肆意灼燒的熱浪燒成灰,踉踉蹌蹌走到院門口,膝蓋忽然一軟,眼前一片金星亂冒,“砰”地一聲栽倒在地上。
谷韶言着實被唬了一跳,下意識要過來扶她,猛然驚覺不妥,便大聲叫道:“柳絮,快出來!”
房間的門開了,一個身材瘦削的丫頭走了出來,見姚織錦倒在地上,禁不住低呼了一聲,快步行至她身邊將她攙起來。
“暫且讓她在那兒歇一歇。”谷韶言指了指旁邊的躺椅。柳絮依言將姚織錦扶過去,擡頭看了他一眼,道:“少爺這又是何必呢?若看不順眼她,讓她離遠些也就罷了,不過是個小丫頭,何必一次次的爲難?”
“多嘴!”谷韶言斥了一句,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怎樣生氣。那柳絮是在他身邊服侍慣了的,也不害怕,自顧自回到房裡取了一點子醒神油,塗在姚織錦的人中和太陽穴上,然後又斟了一杯茶出來。
姚織錦被那一跤跌得七葷八素的,此時忽覺鼻子裡飄進一股辛辣的味道,從鼻腔一直衝到額頭,又辣又癢,忍不住“噗”地打了個噴嚏,頓覺清醒了些。一張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躺在谷韶言的躺椅上,身邊的柳絮手中端着一碗茶,正和顏悅色地看着她。
她“啊呀”了一聲,立刻就要起身,柳絮連忙一把按住了她,道:“我瞧你的樣子倒像是有些着涼,躺着吧,別亂動,先喝口茶。”見她還有猶豫之意,便笑道,“茶杯是我的,不妨事。”
姚織錦這才伸手去接,誰知,右手微微一動,一陣深入骨頭的疼痛立刻傳了過來,禁不住從牙齒間吸了一口冷氣。
”怎麼了?胳膊不好使?”柳絮皺了皺眉頭。
“嗯,昨晚被樹枝颳了一下,本以爲沒大礙,誰料想……”姚織錦輕聲答道。
“少爺先回避一下,奴婢替錦丫頭瞧瞧胳膊。”柳絮擡頭對谷韶言道,見他氣哼哼地轉身回了房,便撩開姚織錦的袖子。
“呀,你這是……”她吃了一驚。只見胳膊上那條長逾三寸的傷疤腫得不像樣,邊緣的皮膚甚至已有些透光。
“別廢話了,我先去找兩個丫頭過來送你回屋,然後再請少爺打發人叫大夫。”柳絮替她理好衣裳,急急道,“你也是,身子不好就向管事的告個假,這樣撐着算什麼?”
說罷,匆匆走了出去。
谷韶言在房內,從窗戶朝外張望了一眼,輕嘆一口氣,緩緩在椅子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