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動用了國家力量,很多事就變得十分順利, 拓跋曜先調出囚犯, 讓官員跟他們說了這件事, 告訴囚犯,只要他們願意試種牛痘, 就豁免他們死罪, 要是他們種完牛痘,願意去屈家種痘,並且把屈家種痘的人丟到虜瘡病人中,皇家每人賞賜一百斤黃金。
魏國刑法嚴酷, 入獄的人基本就沒準備活着, 聽說還有這條路, 許多人只猶豫一會就答應了,他們也明白,官府根本容不得他們答不答應,他們不答應也要做, 與其被人壓着做, 還不如自己答應,說不定還能掙出一條活路。這些官老爺比他們怕死多了,他們都不怕那個什麼牛痘,應該沒太大危險吧?
拓跋曜也按照謝知的吩咐命令全長安的工匠打造小刀和銅針, 同時把長安所有牛都集中起來, 讓牛相互傳染牛痘, 他們也可以提出更多的濃汁。至於阿菀說的污染源, 拓跋曜有點頭疼,他不是很明白什麼叫污染源。
他就讓人在城外靠山地方挖了一個大坑,附近都不許任何人靠近,有什麼不好處理的東西就丟到坑裡,然後倒入原油放火燒。原油是秦家說出來的,就因爲秦家一再示好,拓跋曜纔不知道應該處理秦宗言和秦紘,他倒不是任性的皇帝,不能人心而爲。
有了第一批實驗者,就有第二批,待第三批實驗者也安然無恙的沒有換上虜瘡後,不少醫士都坐不住了,太醫令偷偷的給自己做了實驗,然後等他發完燒出來,發現不少同僚都跟他一樣,衆人相視而笑,紛紛進入已經被人稱爲絕地的永安侯府救助需要救助的病人。
衆人進入永安侯府時,以爲會看到一片人間地獄的景象,但沒想到進入永安侯府時候衆人看到是下人們井井有條的模樣,太醫令一怔,再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時,他不由一笑,果然是她來了,他上前施禮:“清風觀主。”
“鄭太醫令。”清風觀主給太醫令行禮。
“您什麼時候過來的?”太醫令問清風觀主。
“我在知道牛痘可以抵禦虜瘡時就來了。”清風觀主也收到謝知的信,這信是謝知另外寫個清風觀主的,清風觀主同樣對謝知有迷之信任,謝知一說牛痘可以預防虜瘡,她立刻給自己種了牛痘,等高燒一退,就過來救人。謝娘子對她們道觀有救命之恩,清風觀主絕對不會坐視不理救命恩人的親人等死。
當然清風觀主也有私心的,這些年道教被佛家打壓的厲害,這次看着危險,但未必不是道門的機遇,謝娘子一直自稱是瑤姬傳人,她註釋的也是道經,她也是道門的人,謝娘子一定願意助道門一把。她說的那些救人手段,應該宣揚出來,這樣才能救更多人。
“觀主大善。”太醫令真心稱讚道。
觀主搖頭長嘆:“我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
太醫令和觀主簡單敘過舊,太醫令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侯府裡目前情況如何?”
觀主輕嘆一聲,“永安侯夫人已經過世,永安侯世子目前看起來似乎能熬下來,別的人——”觀主憐憫的搖頭,很多下人都沒熬過去,用謝娘子的說法就是,下人從小缺衣少食,身體不強壯,不像主人從小吃飽吃好,就不容易生病。觀主深以爲然,以前她們道觀收養的女孩很容易夭折,現在有了謝娘子的資助,孩子吃的比以前不知好多少倍,夭折的孩子就少了。
太醫令長嘆,穿上防護服、口罩、手套,同觀主一同去看侯府病人。太醫令率先去看的是永安侯世子,永安侯並未得病,他甚至一直在軍營,因此自永安侯府封閉,他也沒有踏入。從道理上說,永安侯做的沒錯,畢竟他目前只有一個獨子,如果他跟獨子都出事,永安侯府就後繼無人。可想到他居然任妻子、獨子在府邸裡等死,也夠狠心的。
衆人入房就見一名素衣端雅的女子正在喂永安侯世子服藥,永安侯世子今年才四歲,年幼的他尚不知道母親已經死了,也不知道虜瘡是什麼,只知道自己跟阿孃都生病,他要好好喝藥,爭取早日恢復健康,他見清風觀主進來,眼前一亮,“觀主!”
觀主對永安侯世子和善微笑,眼底有些淡淡的憂傷,這孩子還不知道自己母親已經死了,他將來會面臨什麼。
太醫令很好奇這名女子是誰?看着不像是永安侯侍妾,畢竟她做的是女冠裝扮。
照顧永安侯世子的是謝六娘,她前幾年想要入宮,沒得到謝簡允許,謝簡覺得這女兒野心太大,又自作聰明,就把她送到道觀裡,想讓她修身養性幾年再說,沒想謝六娘居然在衆人不察覺見跟西平成爲“至交”,西平公主被拓跋曜送到皇家道觀清修,西平公主點明要六娘陪伴,謝簡想着大郎和高平婚事的諸多波折,也不想多生事,告誡女兒一番後,就讓女兒在皇家道觀陪西平一起清修。
前段時間西平下降賀蘭英雄,本來想讓謝六娘當媵妾,但被謝六娘以清修的藉口婉拒,因謝家有謝知清修在先,衆人都當謝氏女愛清修,西平公主也沒有勉強她,反而給她翻建道觀,好讓她一心一意清修。
謝六娘在道觀閒暇時會去找清風觀主論道,這次虜瘡一爆發,謝知牛痘預防法出來,她跟清風觀主先後種了牛痘,來永安侯府照顧謝五娘和永安侯世子,謝五娘臨終前拉着謝六孃的手哀求她照顧自己孩子,謝六娘先是推辭,後來見五娘似要死不瞑目,才勉強答應。
這些都是永安侯府和謝家的私事,清風自然不會跟太醫令說,帶着太醫令看完永安侯世子,再去看別的虜瘡病人,這些病人一個個身上佈滿無數膿包,形狀十分可懼,饒太醫令這些年看慣各色病人也忍不住色變,同時更佩服清風觀主的爲人,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走到這個人間地獄來的。
隨着牛痘技術的成功,拓跋曜當機立斷,不顧大臣的反對,率先接種牛痘,待熬過高燒期後,又命令自己三歲以上的皇子女接種。皇家的孩子身體都好,牛痘接種十分成功。諸位勳貴見天子和皇子女都平安接種牛痘,遂紛紛心動,也要求接種牛痘。
拓跋曜按照謝知說的,對勳貴收費毫不手軟,不僅要求他們提供牛,還要他們出錢,按照爵位官階高低收費,爵位官階越高,收費越貴,收來的錢全部被拓跋曜收入內庫,他要給全京城的人都種上牛痘,這需要很長時間,也需要很多錢,所以拓跋曜只有從勳貴手中拿錢,才能支付得起這筆開支。
勳貴們雖然不忿陛下的行爲,但酒精的煉製法掌握在拓跋曜手中,衆人就算能找到家裡牛身上有牛痘,也不敢輕易種痘。魏國的勳貴都是打天下打出來的,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有時候被武器傷了一個小傷口都有可能會死,可皇家有手段不讓他們發燒死去,可以讓他們安然渡過高燒期,所以衆勳貴即使不願意也只能忍了。
京城牛痘接種成功在各地引起軒然大波,不少貴族不惜萬里趕到京城要求接種牛痘,誰都怕死。現在有法子讓他們抵禦虜瘡,他們爲什麼不做?連天子和皇子都做了,他們還能比天家更金貴?而平城附近的勳貴聽說秦家也在接種牛痘,想到京城鼎盛的瑤姬娘娘廟,衆人恍然大悟,這牛痘不會也是瑤姬入夢給徒弟授課告知的吧?平城的勳貴都擁入懷荒,要求秦家給自己種痘。
秦家比照京城的規矩來,但每一頭牛、每一貫錢都讓人記下,秦宗言甚至找了幾個老王爺全程監管,收到錢全聽京城吩咐,京城要運京城他就運過去,要是不讓,他就用來附近百姓的接種。秦宗言準備把這點錢都用在懷荒鎮以外的平民身上,因爲兒媳婦告訴她牛痘時沒提任何要求,只求他能多爲平民接種。秦宗言自認不是好人,但也不是惡人,這種力所能及的善事他還是樂意做的。
他是真服氣這兒媳婦,虜瘡有多可怕,沒有比秦宗言更清楚的,他見過許多次虜瘡爆發時一座座空城的模樣,可每次虜瘡來臨,他們能做的就是讓染上虜瘡的城池變成死城。可是有了牛痘,別的不說,至少不用像以前一樣,讓整個城池變成死城,至少那些沒染上虜瘡的人可以活下來。
這是功在千秋的大功勞!就只這一項,兒媳就足夠讓史書爲她單獨做傳。且她還弄出酒精,不靠糧食靠水果蒸出來的酒精。酒精或許聽着沒有牛痘重要,但是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很多死在戰場上的人,傷勢其實並不嚴重,可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
有了酒精,他軍士的生存機率起碼可以提高數倍,他終於能理解,爲什麼兒媳一定要種樹、爲什麼一定要孜孜不倦的讓西域商人給自己找會釀果酒的工匠,這跟牛痘一樣,都是功在千秋的大功勞!秦宗言輕舒一口氣,他以前就沒後悔讓兒子娶了阿菀,現在更不後悔,他慶幸這麼好的女郎現在是他們秦家的媳婦。
比起秦宗言的慶幸,彭城王心情就有些複雜,他這邊也在推廣牛痘,謝知往京城送信的時候,也給他送了一份,因爲彭城王這裡也有酒精蒸餾技術。不說牛痘這種功在千秋的大事,就是一直被彭城王詬病,謝知財迷心竅,非要與民爭利,去釀什麼酒。現在他才知道謝知一定要求他存起來的酒精這麼有用,任何有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這東西在軍事上的用途有多廣。
而她還一心一意的研究果酒釀造法,避免用糧食釀酒……彭城王輕嘆一聲,他以前總覺得謝知不入宮最好,現在卻有點不確定,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後悔。謝簡誠然唯利是圖,可謝知跟她祖父完全不同,她現在是真沒有私心的一心爲民,而且他還聽說,她在懷荒生活簡樸,每餐以粗糧夾雜稻米,肉類僅以魚類爲主,多用蔬菜。
她都嫁到秦家了,根本不需要演戲,行事還是如此。她真成爲皇后,也不一定會跟她祖父合流同污。謝簡的父親也不是謝簡一樣的人。彭城王無奈搖頭,現在她都嫁人了,想什麼都晚了。而且謝知這一次的功績,足以讓民間不少人給她立長生牌,陛下就算想君奪臣妻,也要多掂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