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滿牡丹花的落楓閣中,飄散着牡丹花特有的濃烈香氣。慘雜着血腥,那香味刺的人的鼻翼微微扇動。
馮公公那聲高唱讓殿內的妃嬪都站起了身,面向着殿門處正大步走進來的永安帝齊齊福禮請安。
一聲免禮賜座後,衆妃嬪又坐了下來。
靈犀微低着頭,不去看永安帝。
這是自她從冷宮出來,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與永安帝正式相見。靈犀寬大袖擺中的手不由得絞在了一起,心中有些緊張。
心虛的緊張,她怕永安帝會看出端倪。
永安帝的眼神先是落在了瑛妃的身上,可一轉目,卻又落在了有些拘禁的靈犀身上。
微低着頭,髮髻微垂,眉眼間有一些嬌羞,雙頰紅潤,櫻脣硃紅。特別是那額間的一點胭脂,把整個人的妝容襯得靚麗異常。
永安帝看着那點胭脂,思起好像有那麼一次,自己手沾胭脂在靈犀的眉間,親手點下了一朵嫣紅。
瑛妃美目在永安帝和靈犀的身上轉了兩轉,在秀才人越來越微弱的嘶喊聲中,拉回了永安帝的思緒,柔聲道,“皇上,秀才人這一胎,已是從辰時一刻到了現在的巳時……臣妾不敢做主……”
“太醫何在。”永安帝目光從靈犀的身上收回,問道。
須臾,韓太醫從裡面走出,跪在永安帝的面前,擦汗道,“皇上,秀才人腹中的龍嗣頗大,這已是難產之症。還請皇上早做決定……”
永安帝略沉吟了會,道,“按祖制。”
韓太醫聽旨後磕頭,轉身回到內殿之中,跪在寢殿的屏風外,磕頭後高聲唱道,“迎皇子!”
這一嗓子,就等於判了秀才人的死刑。
有小宮女從殿內走出來,跪在永安帝的面前,顫抖着聲音道,“啓稟皇上,秀才人執意要見鶯妃娘娘……”
在坐的衆人,皆把目光投向了瑛妃。
靈犀也是一哆嗦,擡頭看了那小宮女一眼。她與瑛妃的封號同音不同字,往日一妃一嬪還好區分,現如今同一位份,難免讓人叫得混淆。
永安帝亦是看着瑛妃,語氣淡然的道,“她既是想見你,必定是有話想與你說。你去吧,好好安慰她,就說,朕體恤她的辛勞,她是大順的有功之臣……”
瑛妃站起身來,對着永安帝福了一福後,轉身進了內殿。
秀才人躺在牀榻之上,下腹痛得已是意識模糊。看着身邊端着刀具的嬤嬤,她虛弱的道,“我要見鶯妃娘娘,若不然,我就是拼得一死也不會讓你們動刀的。”
那嬤嬤不敢忤逆了秀才人的話,只能依了秀才人,等秀才人口中的鶯妃娘娘進來。
須臾,瑛妃扶着素兒的手,用一條湖藍色的錦帕捂了嘴進來了。
秀才人看着眼前那個華麗的身影,低泣道,“姐姐,姐姐可還記得娘送你的那隻玉佩?”
瑛妃一挑眉,放下手中的帕子走進秀才人,出聲問道,“妹妹可是糊塗了,你家母親何時贈過本宮一枚玉佩?”
秀才人聽到瑛妃的聲音一愣,腦子清明瞭些許。看着瑛妃的那張臉,秀才人揮舞着瘦弱的左手,搖頭皺眉喊道,“不是這個!鶯妃!我要見的是鶯嬪,那個原來在太后身前訓鳥的……”
瑛妃眼中滿是疑惑,可在場這麼多嬤嬤宮女,她不好說什麼,只能出去了。
又過了一會,靈犀扶着荷葉的手進來了。
靈犀站在秀才人牀榻處一米開外,用帕子捂着口鼻,努力不讓自己去聞那讓她反胃的血腥味,皺眉問道,“秀才人叫本宮進來有何事?秀妹妹還是要保存些體力,孩子生下來,就好了。”
秀才人眼前已是模糊,聽着靈犀的聲音,她對靈犀伸出左手,道,“你過來,讓我看看。”
靈犀本不想過去,可看着殿內的宮女嬤嬤都看着自己,只能走了過去。拿掉帕子,靈犀的臉上露出一絲哀傷,她握住秀才人滿是汗水的左手,俯下身子道,“秀才人可是有話與我說?”
秀才人左手用力,狠狠攥住靈犀的手。她用力全身的力量讓自己起來,把自己滿是汗水的臉靠近靈犀略帶着些驚恐的臉。
睜大了眼睛,當看清來人是靈犀後,秀才人鬆了口氣躺了回去。秀才人閉上眼,虛弱的對靈犀道,“你附耳過來……”
靈犀臉色蒼白,把耳朵靠近了秀才人的毫無血氣的脣邊。
“還記得司徒夫人贈你的那塊玉佩嗎?”秀才人輕聲道,“那玉佩上的圖騰,是咱們司徒家的族騰。只有司徒家的長房嫡孫纔有……姐姐,那是咱們司徒家的族騰,咱們司徒家……”
靈犀的手微顫,她回握住秀才人的手,聲音顫抖的問,“你說什麼?什麼……”
“噓……隔牆有耳……”秀才人嚥下口吐沫,睜開眼已是一片漆黑,“我的孩子,我死的不甘心……姐姐,我的孩子抱到你的宮中去養……姐姐……”
“你到底在說什麼?”靈犀被自己聽到的驚住了。
可秀才人的左手,鬆開了。
穩婆跪在一邊道,“鶯妃娘娘,秀才人血崩了,再不動刀,龍嗣不保……”
靈犀眼前的秀才人,合上了雙眸,滿是汗水的臉上已是無了生氣。
踉蹌後退一步,靈犀退到了荷葉的懷中。看着眼前鋪天蓋地的血紅,聞着那刺鼻做嘔的血腥味,靈犀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娘娘!”荷葉驚叫一聲。
靈犀右手狠攥住荷葉的手,睜開眼看着正要舉刀的接生嬤嬤。她臉色慘白的道,“我沒事,沒事。你扶我出去。”
荷葉的聲音傳出殿外,於嬪豁的一下站起來,面帶焦急的對永安帝福身後道,“皇上,鶯妃娘娘身子一向柔弱,臣妾進去看看。”
嫺貴嬪亦是臉色蒼白,站起來道,“臣妾心中甚是擔心,隨於嬪一起進去看看。”
永安帝頷首後,兩人一先一後向內殿中走。
此時荷葉已是半抱着臉上無一絲血色的靈犀從裡面走了出來,於嬪對盼兒使了個眼色,盼兒連忙去攙住了靈犀的另一隻手臂,與荷葉兩人合力把靈犀扶到座位上。
仁妃詫異,“秀才人到底和鶯妃說了些什麼,把鶯妃嚇成了這個樣子?”
靈犀接過荷葉奉過的熱茶,顫抖着右手,吃了一口。待壓下了心中的那絲恐懼後,才擡頭對仁妃虛弱的一笑,按事先想好的說辭說道,“秀才人叫的不是我,叫的是嫺貴嬪……她已經糊塗了,拉着我叫嫺姐姐……”
瑛妃美目盯在靈犀的身上,沒有揭穿靈犀的慌話,而是挑眉附和,“是糊塗,叫了兩次都叫錯了人。”瑛妃回頭對嫺貴嬪道,“秀才人叫的是你,你還不快進去看看。”
嫺貴嬪眼圈一紅,連忙福身道,“嬪妾這就進去。”
“就兩句話,也不至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柔妃挑眉道,“鶯妃的身子真是越來越不好了。”
“回柔妃娘娘的話,”荷葉對柔妃福身道,“秀才人讓鶯妃娘娘走到牀前,看了眼後說人不對,然後,然後就血崩了……”
柔妃看向靈犀,見靈犀的裙襬處,果真是斑斑血跡。捂着胸口道,想像血崩那個場面,心驚的道,“別說是鶯妃,就是本宮,本宮也會嚇得不輕。”
“要是身子不適,你就先回宮去休息。”永安帝看着神色萎靡的靈犀,語氣中流露出了一絲心痛,“傳王太醫來給你看看,開兩副壓驚的方子……”
靈犀扶着荷葉站起身來,剛想福身謝恩,便聽寢殿中傳來一聲嬰啼。
在坐的妃嬪都把目光看向了內殿的殿門處,永安帝也不例外。
須臾,嫺貴嬪帶着一名奶孃走出來,走到永安帝面前,跪下泣道,“皇上,秀才人爲皇上誕下了位小皇子……秀才人,歿了……”
殿內的妃嬪,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以示對秀才人的哀悼。
永安帝站起身來,走到那奶孃的身前,看着那皺着小臉大聲哭嚎的小肉球,心中生出一絲暖意。
他揹着手,語氣平靜的道,“朕曾說過,她們五人之中只要有人能爲朕誕下皇子,便晉爲嬪位。朕便追封八皇子的生母秀才人,爲秀嬪,準她葬入妃陵。”
嫺貴嬪磕頭,泣道,“臣妾代秀嬪謝皇上恩典。皇上……”嫺貴嬪擡起頭來,聲音哀慼的道,“秀才人叫臣妾進到內殿之中,就是要把八皇子託付給臣妾撫養……”
“你當過娘,秀嬪又是你的親妹妹,她的皇兒交與你撫養,朕放心。”永安帝伸手把嫺貴嬪扶起來,道,“有你的照料,秀嬪也能走得心安。”
依在荷葉的懷裡,靈犀在心底吶喊,嫺貴嬪在說謊!她出寢殿的時候秀嬪明明已經因爲血崩已經昏死過去了,接生嬤嬤已經動刀,秀嬪怎麼可能會與嫺貴嬪說讓嫺貴嬪撫育她孩子的話!
秀嬪,明明是把孩子交給了自己撫育……
可看着永安帝對那孩子憐惜的神情,看嫺貴嬪唱作俱佳的表演,靈犀噎在嗓子眼裡的話說不出來。
輕捏了下荷葉的手,在衆妃嬪恭賀永安帝喜得八皇子的時候,對荷葉輕語道,“把我送回永壽宮後直接請了王太醫來。”
說完雙眸一閉,一歪頭倒在了荷葉的懷裡。
耳邊傳來荷葉一聲低呼,道,“皇上,娘娘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