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犀的話一出口,莫柳的臉色變得慘白,爬起身後連忙否認道,“奴婢記錯了,是奴婢記錯了。當時娘娘還未懷孕,還未懷孕……”
嫺貴嬪跪在地上冷笑一聲,“曹貴嬪診出懷有身孕時已經是三月未。你說你記得真真兒的,是在牡丹園中遇到的鶯嬪。那本宮倒是驚奇了,原來二月的時候,牡丹園裡的牡丹已經頂着剛發芽的嫩柳開花了!”
莫柳跪在地上,再說不出一句話來,身子抖如篩糠。
柔貴嬪看着跪在地上的莫柳,目光如刀子一般掃了上去。莫柳看到柔貴嬪的眼神,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馮公公從長夏殿外走進來,身後跟了幾個名太監宮女。嫺貴嬪對着永安帝拜了一拜,然後站起來一一問了過去,皆是知道小德子被小林子勒索之事的。
小林子幾次想張嘴辯解,卻都被嫺貴嬪用眼神瞪了回去。
最後,小伍子又從懷裡小翼翼的拿出來一張淡黃色的紙,捧於手上,顫抖着聲音道,“嫺貴嬪娘娘,奴才聽了馮公公說的事後,便自做主張的帶了馮公公搜了小林子的住處。最後搜出了這個……”
嫺貴嬪把那張紙拿於手上,轉身奉到了永安帝的面前。
永安帝擡眸掃了那張紙一眼,見其上清楚明白的記了小德子偷了鶯才人的首飾輸於了小林子,小德子寫下錯條,願意按月歸還。說是歸還,借條上卻沒有寫要還多少銀兩。不過倒寫了自永安四年開始,小德子一筆筆還給小林子的銀兩數目,林林總總加起來,居然接近了二百兩。
這時小德子已經從地上醒了過來,因嘴被打爛了,嗚嗚的說不出話來。巧竹跪在小德子的身邊,把剛剛殿裡發生的事,小聲的,一點點的告訴了小德子。
小德子聽後顫抖着雙手,在巧竹拿的一方素帕上,用手指沾了嘴上流出來的血寫了一段話,然後跪爬到永安帝的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後承給了永安帝。
永安帝拿過那條素帕,見其血跡斑斑,字體難辯。
嫺貴嬪見狀把那帕子接了過去,朗聲讀道,“奴才爛賭,罪該萬死,可鶯嬪娘娘是冤枉的。小林子曾經用這事威脅奴才聽他吩咐,奴才做不出背叛主子的事,就任他月月拿着借條威脅奴才。可自三個月前,小林子突然不和奴才要錢……”
後面的字亂成一團,嫺貴嬪眯了眼睛也未辯出來。
永安帝終於轉過了身子,面向跪了一地的妃嬪,對嫺貴嬪擺擺手道,“不用讀了,朕已經聽明白了。”
嫺貴嬪把血帕子遞給了站在一旁的馮公公,眼中含淚的對永安帝跪下,“臣妾知道皇上定是認爲臣妾與鶯嬪是一同的,可臣妾依舊要說,皇上萬不能冤枉了鶯嬪。臣妾還是那句老話,臣妾不信鶯嬪會做出這樣狠毒的事情來。皇上先前懷疑鶯嬪,是曹貴嬪剛剛出事,來不及去驗證那下賤宮人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如今已經證明那……”
嫺貴嬪話才說到一半,莫柳突然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尖叫。待到衆人回頭,只見莫柳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翻滾不已。
馮公公忙帶了小太監上前去查看,見莫柳的嘴角流下紫黑色的血,明顯是中毒了。
劉太醫轉身給莫柳診脈,又翻看了莫柳的眼皮,按了兩下莫柳的肚子,在莫柳刺耳的尖叫聲中對永安帝回稟道,“皇上,這個宮女中毒了劇毒……”
劉太醫最後一個毒字的音還未說出,莫柳的尖叫聲嘎然而止,斷氣了。
小林子見莫柳死了,跪在地上臉色由青變白,由白變紫,最後站起身來,一縱身向長夏殿的殿門磕了過去。
小伍子就跪在小林子的身後,手急眼快的向前一撲,一下子便把小林子拌倒在地,死死的抱住小林子的腿,任小林子怎樣踹都不撒手。
“快把他綁起來,莫讓他尋了短見!”馮公公對身邊的小太監道。
永安帝被眼前的一切氣得青筋暴起,咬着牙,道,“送自暴室,給朕細細的查!”
靈犀站在角落裡,看嫺貴嬪爲她挺身而出,看莫柳把手指含進嘴裡沒了性命,看小林子眼神在朱皇后和柔貴嬪身上漂移後轉身就要尋短見,見剛剛還恨她入骨,輕易奴才之言的永安帝暴跳如雷……
靈犀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實,她明明是事情的起因,此時卻如是一個看戲的人一般,看着永安帝和朱皇后,柔貴嬪,嫺貴嬪和一甘奴才分飾着生、旦、淨、末、醜,上演了一場難得的好戲。
靈犀突然覺得很累,她在這後宮之中活一天,便要像今天這樣鬥一天。靈犀突然感覺到不到這樣的生活有何快樂可言,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紫晚從長夏殿外走進來,走到朱皇后身邊對着朱皇后輕聲悄語了幾句。
朱皇后掃視了一眼大殿,然後對永安帝福了一福道,“皇上,臣妾還有一事,是關於鶯嬪的……”
永安帝擡眼看了靈犀一眼,見靈犀靠站在長夏殿角落的柱子旁,小臉煞白,水眸裡沒了往日裡的神采亦亦,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表的空洞,就如沒了靈魂一般。
永安帝心中驟然一揪。
這樣的靈犀是他從未見過的,那個會窩在他懷裡撒嬌的小女人,那個爲了誕下他們孩子拼了自己性命的小女人,那個從未對他提過任何要求的小女人,不見了……
靈犀彷彿感覺到了永安帝的眼神,擡起空洞的眼神迎向永安帝的。
靈犀看到了心痛,永安帝看到了冷漠。
“皇上……”朱皇后順着永安帝的視線看向靈犀,把後面的話都嚥到了肚子裡。
靈犀淒涼的一笑,走出角落,對着朱皇后福下,淡然道,“即是關於臣妾的,那皇后娘娘便說吧。左右臣妾已經這樣了,不怕再添什麼罪過。一杯毒酒,和兩杯毒酒沒有區別。”
朱皇后看了眼永安帝,又看了看福在她身前不起身的靈犀,心中搖擺不定。
永安帝盯着哭紅了雙眼的靈犀,對朱皇后擡手道,“說吧。”
朱皇后閉上雙眸,深呼吸了幾次後,才道,“臣妾派人去查證莫柳與小林子所說的話是否屬實時,發現了兩名行蹤詭異的小太監。一名名叫小鄧子的小太監,正要趁着雨勢大把一名叫做小石頭的太監推進荷花池……”
“和鶯嬪又有何關係?”
“小鄧子曾經是鶯嬪身邊的人,而那個小石頭,則是霽月殿中的人……”
仁妃聽到霽月殿三個字,猛然把頭轉向了朱皇后。
於是,靈犀又聽了一個故事。
原來小石頭和小鄧子是同鄉,永安三年鶯嬪娘娘把小鄧子送回掖庭宮也不是因爲小鄧子不合心意,而是因爲小鄧子有更大的作用。
鶯嬪娘娘心胸小,氣量狹隘,對在菊園中罰過她的仁妃一直存恨在心。於是,鶯嬪娘娘便於永安六年十月,讓小鄧子託人從皇宮之外弄了一件染了天花的孩童穿過的衣服。小鄧子再把這件染了天花的衣服交給了小石頭,讓小石頭找機會混在了四皇子的衣物之中……
朱皇后講到這裡,命人帶上來了小鄧子和小石頭,在他們的後面,還跟着拿了一個包袱的荷葉。
朱皇后繼續說了下去。
事成之後,鶯嬪娘娘特意讓小石頭留了一件染了天花的衣物,吩咐他在無人時送到靈研殿中,說還有用處。
可誰知道小石頭把這差事辦完想拿報酬的時候,身爲小石頭老鄉的小鄧子卻想殺人滅口,卻被正巧從荷花池邊經過的宮女發現了。
朱皇后講完後,對永安帝福禮道,“臣妾覺得小鄧子和小石頭的話漏洞百出,定是有人陷害鶯嬪的。皇上,此事可要細細去查才行!”
仁妃從地上站起來,因跪得久了身子晃了幾晃。她衝到靈犀的面前,瘦得突出來的大眼瞪着靈犀問道,“天花不是偶然?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皇兒?!”
仁妃突然掐住靈犀的脖子,猛烈的搖晃道,“你怎麼這樣狠毒!我要殺了你給我的皇兒陪葬!”
靈犀被仁妃掐得窒息,本來蒼白的臉浮上了一絲異常的紅潤。荷葉忙放下包袱跑上前去,用手去掰仁妃的手。
可仁妃的手扣得死死的,哪是荷葉能掰得動的?最後還是馮公公帶人上前,才把仁妃從靈犀的身邊拉開。
靈犀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鮮空氣,鼻涕眼淚全流了出來。仁妃狠狠的盯着靈犀,還在不停的咒罵着,時而大順話,時而摻雜着大月語。
荷葉拿了帕子遞給靈犀,把靈犀扶起來後護在身後對着仁妃道,“仁妃娘娘,鶯嬪娘娘是冤枉的!四皇子歿了,鶯嬪娘娘哭了好些日子,還抄了九十九遍金剛經燒與四皇子……”
“哈哈哈!”仁妃大笑後大哭,怒罵道,“若不是她心中愧疚,她爲什麼要給我的皇兒燒佛經!”
荷葉跪在地上對永安帝焦急的道,“皇上,娘娘真是冤枉的。那包袱是今晨才送到靈研殿的,若真是娘娘吩咐的,爲何不早日送來?”
朱皇后亦是道,“皇上,這次定要細細的查纔是,莫要冤枉了鶯嬪。”
永安帝看着眼前捂着脖子的靈犀,問道,“鶯嬪,你可有想說的?”
靈犀把手從脖子上拿開,露出雪白脖子上一圈觸目驚心的紅色痕跡,對着永安帝淡然一笑後緩緩福下,“皇上可信臣妾?”
永安帝看着靈犀臉上那抹疏遠的笑顏,伸手撫上靈犀的臉頰,柔聲道,“朕信。”
靈犀雙眸輕眨,眼淚滑下,流進永安帝的掌心之中,“皇上信臣妾,臣妾無需解釋。皇上若不信臣妾,臣妾解釋也無用。”
靈犀擡眸看向永安帝,眼神似定在了永安帝的臉上,又似看向了遠方,聲音飄渺的囈語道,“臣妾聽到毅兒哭了……皇上,給毅兒找個好母妃……”
“就姐姐吧,毅兒能和三皇子一起長大,定是極好的……”
“娘娘,娘娘……”荷葉跪在地上,輕搖着靈犀的裙襬,眼淚大滴的掉了下來。
巧竹跪爬到靈犀的腳下,雙手攀上了靈犀的手臂後發出一聲悲鳴。轉過身子對永安帝便不住的磕頭,“皇上,皇上,娘娘是冤枉的。娘娘發了高熱,娘娘身子一直不好,皇上,皇上……”
荷葉聽了巧竹的話,亦是回頭對着永安帝一個勁兒的磕頭,“皇上,五皇子還在等娘娘回去……”
劉太醫就跪在離靈犀不遠的地方,可永安帝沒有發話他不敢上前診治,只能從靈犀紅得不正常的面相上猜測,靈犀大約是淋了雨,又受了驚,應是溼寒入體之症。
荷葉口中的‘五皇子’三個字一出,靈犀的雙眼似有了焦距,嘴裡也停住了那不靠邊際的話語。隨即,她衝着永安帝身側的那株開得正盛的百合福了一福,嘴角挑起一抹絢麗的笑,道,“皇上,毅兒哭了,在找母妃,臣妾先行告退……”
永安帝被靈犀嘴角那抹絢麗的笑耀花了眼,可那笑,卻是對着百合的。
靈犀說完後,轉身便向長夏殿外急步走去,彷彿真要去安慰大哭的五皇子一般。
永安帝看着這樣的靈犀心中五味陳雜,剛想叫住靈犀便見靈犀的身子一軟倒在了長夏殿的地上。瘦弱的身影,如一片凋零的落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