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商業道德”
【如果是明樓暗中主導着制裁了範光、進而掐斷了這條線索呢?】
當這個念頭浮現後,王天風只覺得渾身發冷——因爲這就意味着明樓便是“喀秋莎”!
“不對!”
王天風冷靜下來後否決了這個想法,如果明樓是“喀秋莎”,大興公司這條線不會被他曝光的。
如果明樓是“喀秋莎”,他不可能將這麼一個破綻曝出來且在最後又“截斷”。
【應該是我想多了。】
王天風這般告誡自己,試圖讓自己釋懷,可這根刺在心裡他卻怎麼也沒辦法拔出來。
接下來的幾日中,王天風的人調查着名單上八家的信息,一份份的情報彙總,王天風看了又看,卻始終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這八家都有不錯的財力,上海淪陷後,他們的資產都受到了損失,但不像是掏空家底支持地下黨的樣子。
要知道僅他手上掌握的訊息看,“喀秋莎”自淞滬會戰後至今,就爲地下黨提供過超過四十萬美元以上的資助,若是名單上的八家,在這種大環境下這般大筆的支出,他們的資產不可能僅僅是受損這麼輕。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調查的方向有誤。
這時候折磨了王天風數日的念頭又浮現在心頭:
明樓?
他難以決斷。
出於特工的直覺,他認爲該查一查明樓,可依張安平的性子,沒有證據僅僅是一個懷疑,他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去調查一個潛伏在敵人心臟的特工。
而如果在上海沒有了張安平的配合,他想調查明樓,根本就是做夢。
他只得再一次翻閱這幾日來收集到的八家的有關情報,一次次翻閱中,王天風終於下定了決心。
找張安平。
……
厚厚的一堆情報被王天風放在了張安平面前。
看張安平拿起一份後,王天風道:“經過篩查,這八家都是在去年六月起就逐漸跟範家斷了聯繫的——但我沒有從這八家中找出問題。”
“是不是我們的方向錯了?”
“方向錯了?”張安平邊看調查的情報邊嘀咕一句後,皺眉道:“方向不可能錯。地下黨獲得的火箭筒,的確是去年七月份通過大興公司向全球貿易購買的,查大興公司查到了範光。”
他“本能”的開始用手指敲擊桌面,自語道:
“數千火箭筒的軍購,大興公司甘願出頭,二者必然有足夠的利益捆綁纔對。”
“這條線不應該有問題——”
說到這裡後,張安平突然息聲,在沉默了一陣後,道:
“如果這條線查不出信息來,那只有一個解釋,這條線有問題!”
這條線有問題嗎?
王天風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但如果這條線有問題的話,他就聯想不到明家。
他傾向於這條線沒有問題——但有一個他無法解釋的Bug,若是這條線沒有問題的話,那明樓就不該有問題。
可偏偏這條線查着查着,讓他突然覺得明樓有問題。
這個bug纔是最困擾他的。
“咦,還有個可能,你調查的不夠清楚。”張安平審視着八家和範家斷了商業聯繫的家族,自語道:
“對方可能藏得很深,所以你沒有調查出來。”
這句話便是王天風一直在等的。
“你派過來的明臺幫我調查期間,他說他家也早早的斷了跟範家的商業往來。”
王天風似是不經意的道出了這句話。
但張安平的目光卻在一瞬間變得銳利起來。
“你在懷疑明樓?”
他緩和口氣:
“老王,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明樓是上海站副站長,是安插在敵人心臟中最深的一枚釘子!”
“沒有足夠的證據,我不想讓戰鬥在最惡劣環境下的兄弟蒙受任何一丁點的委屈。”
王天風嘆了口氣,他早知道會這樣。
張安平這個人,太護犢子了,沒有證據,他手下的一個情報員都不允許被人調查,更遑論是明樓這樣的副站長了。
“我再查查吧。”
王天風起身就走,在出門的剎那,他卻突然間轉身。
“我做個例行調查吧——畢竟明家也是在去年和範家切斷了聯繫的。”
張安平愣了愣,沉默片刻後回答:
“可以。”
……
王天風沒指望從明家身上能查到什麼。
畢竟明樓是名資深的特工,不可能留下顯而易見的手尾。
可王天風沒想到的是,僅僅查了兩天,他就發現了一個令他驚疑不定的結論:
明家……空了!
淞滬會戰前的明家有多龐大?
碼頭、礦山、工廠、酒店、運輸公司,種種業務加在一起,是一個讓人心動的實業帝國。
但王天風這次暗查後才發現了一個讓他心驚肉跳的事實:
明家空了!
雖然明家看上去依然繁華,但通過種種渠道暗查後他發現,明家的實業基本都抵押出去了,儘管這些實業都掛着明家的名頭,但抵押後這些實業產業,根本就不在明家的手裡。
誠然,明家還是控制着這些實業,可抵押後的天文數字,明家真的有足夠的財力來贖回嗎?
相比之前調查的八家,明家不僅僅是資產受損那麼輕微,甚至用傷筋動骨來形容都是高看了——明家目前的情況是隻要一個點崩塌,那整個明家的實業帝國就得覆沒。
因爲已經將所有產業抵押的明家,他們根本不可能掏出足夠的錢來贖回。
那問題來了,明家暗中將實業大規模又悄無聲息的抵押換來龐大的錢財,去哪裡了?
這幾乎可以實錘的說:
這筆錢,換成了軍火,支援了地下黨!
但此時的王天風卻沒有興奮,心裡反而莫名的難受。
發呆了許久以後,他將記載着調查結果的紙張緩慢的揣進了口袋,深呼吸一口氣後,去找張安平了。
再一次見到張安平,王天風沒有任何的言語,只是將薄薄的一頁紙張擺到了張安平的眼前。
隨後不抽菸的他,拿出了一包煙,點上以後吞雲吐霧起來。
張安平看着眼前的紙張,心裡在覆盤。
所有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都是王天風自己查出來的。
不過真相和王天風想的自然是不一樣的。
明家的產業是抵押了沒錯,但大多數是被安排到了美國。
這是張安平早就安排的事,他不可能讓明家的產業去便宜漢奸、日本人和未來的買辦,所以之前就通過全球貿易對明家的資產進行了轉移,除了被王天風查到的抵押這個渠道外,還有其他各種方式。
未雨綢繆的好處就是在這裡,關鍵的時候,就可以隨時的頂上去。
許久後,張安平結束了一個階段的演戲,茫然的看着王天風:
“調查……沒有問題?”
這是個疑問句。
王天風沒有回答,只是續上了一支菸。
又是沉默。
張安平打破了沉默,澀聲道:
“我想靜一靜——這件事暫時先擱置,如何?”
王天風將燃燒的香菸丟在地上,用力踩稀爛以後起身:
“我還沒有向戴老闆彙報。”
說罷,王天風起身離開。
張安平看着王天風的背影,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老王,這時候也……捨不得啊!
他默默的計數,默數到四十以後單手撐着桌子一躍而出,然後飛速的奔出去,在王天風驅車離開前堵在了車前。
“上來說!”
隨着王天風的招呼,張安平拉開車門進入了車內,他喘着粗氣,道:
“明樓不是‘喀秋莎’!”
王天風錯愕的看着張安平。
“明樓絕對不可能是‘喀秋莎’——你我都忘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一個人名突然浮現在了王天風的腦海中。
明鏡!
明氏集團,真正的掌舵人是明鏡!
“一切都對得上了。”王天風靠在駕駛位上,呢喃道:
“我一直想不通,明樓既然提供了大興公司這條線索,但爲什麼範光又被恰到好處的制裁了——”
“現在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喀秋莎不是明樓,而是明樓最敬重的大姐明鏡。
明樓正是因爲發現了明鏡是喀秋莎的事實,才通過種種手段讓董輝發現了範光是漢奸的事,從而讓上海站行動組出手制裁了範光,掐斷了線索。
一切都對上了!
“證據,現在需要的是證據!”
張安平沉聲道:“明鏡的身份非同凡響,她不僅是明樓的親大姐,在上海的商界還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就連夫人都見過她,沒有確鑿的證據,定不了她便是共黨的事實。”
特務機構向來如此,對上普通人,即便不是敵人,也能炮製、坐實其身份,但對上達官顯貴,沒有實錘的證據,僅憑猜測、推理,保準迎來一通毒打。
王天風道:“上次地下黨丟了三千發火箭彈,我想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就會再度啓用這條線來獲取,我盯着她吧!”
“只要她再次有動作,我會拿到證據的。”
張安平點點頭:“我會告訴明樓你已經離開了。”
“嗯。”
說完後的兩人又沉默了起來。
顯然兩人考慮到了同一個問題——拿到明鏡是“喀秋莎”後該怎麼辦?
張安平在等王天風開口。
剛纔在屋裡的時候,王天風說“我還沒有給戴老闆彙報”,這句話的潛意思是你還有收拾的餘地——當時他以爲明樓是“喀秋莎”。
“伱親自向戴老闆做彙報吧——”王天風轉頭看着張安平:
“明家已經空了,明鏡以後即使想這樣的幫地下黨,她也有心無力。”
他說得很直白。
張安平緩慢的點頭,最後凝聲道:
“明家兄弟對明鏡待若母親,她……是明家兄弟的軟肋。”
……
張安平的整個計劃目前來說無疑是極成功的,通過一波又一波的操作,明鏡已經實錘就是“喀秋莎”了,而明樓也成功的洗清嫌疑——即便清算,頂多扣一頂包庇的罪名,且明樓目前的位置,也不會有清算。
現在就剩最後一條線了:
實錘明鏡通共。
這條線張安平早早的就佈下了,只待王天風去找到證據。
而這也將是他對老戴的一次“態度展露”。
……
張安平的老鄉鄭英奇,自然是局中人,也將是最後一天線上最關鍵的一個閉環。
此時他收到了張安平的密信。
看完密信的鄭英奇發出了嘶聲,他自語着嘀咕:
這貨到底要幹什麼?
“該不會是又想給日本人送‘禮’吧?”
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嘀咕,是因爲張安平的密信中告訴他,可以和明鏡一道去接貨了,但在接貨的途中,會有人秘密監視並拍照,鄭英奇要做的就是無視暗中的監控。
他不由想到了上次的三千發火箭彈。
鄭英奇至今耿耿於懷,那可是三千發火箭彈啊,這要是到了八路軍手裡,得弄死多少小鬼子?
白白讓小鬼子給弄走了!
“這一次要是還便宜小鬼子且讓我空歡喜一場,我弄不死你!”
鄭英奇惡狠狠的自語後,收拾一番,喚上了和尚去見明鏡。
……
岡本會館。
兩名日本軍官找上了姜思安。
這二人一人喚做筱冢力也,另一人則喚做川口哲雄。
他們都是上海情報機關的老人,這一次來見姜思安,是因爲要談一件事——一件關於商業道德的事。
“岡本君,這是明日的銷燬文件。”川口哲雄將一份文件交給了姜思安。
姜思安快速的掃了眼文件內容後,變得面無表情:
“川口君,這是影佐機關的事,你給我看是何意?”
川口哲雄說出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
“岡本君,我想換掉它們。”
姜思安面無表情的看着川口哲雄。
他明白川口哲雄的意思——銷燬工作是他們負責的,他們完全可以李代桃僵,將真正要銷燬的東西換掉。
筱冢力也客氣道:“岡本君,非常抱歉給你添麻煩了,但這件事只有你能解決。”
“二位,過了!”
姜思安的臉色陰沉下來。
“岡本君,請幫幫我們。”川口哲雄用了標準的跪式道歉法。
姜思安冷着臉看着二人,心裡卻樂開花了。
他……他沒想到眼前的兩個日本鬼子居然如此的貪婪。
這件事說起來也很簡單,就是三千枚火箭彈被冢本拿下後,租界的外國公司,直接終止了和川口哲雄以及筱冢力也的合作。
在過去,他們依仗着情報官員的身份,可以爲“違禁品”提供安全的“護航”業務,一次“護航”不到一天,卻能收取貨物總價值一成到兩成的“護航費”。
但三千枚火箭彈“栽”了以後,全球貿易切斷了和二人的聯繫。
以前,兩人每十天左右就能進賬一波“護航費”,依靠這些“護航費”,他們支撐着遠超額定規模的情報網絡,爲自己賺取功勳。
但現在,他們的“口碑”壞了,在這條灰色的產業鏈上,他們等於被除名了。
過慣了好日子的二人,現在絕了這方面的進賬,他們手上遠超額定規模的情報網卻像個吞金獸一樣在繼續吞金,但財政撥款只有那麼多,他們總不能用自己“辛辛苦苦”“賺”的錢來補貼吧?
兩人決意挽回“口碑”,所以自導自演了“銷燬”的戲碼,又李代桃僵,將火箭彈換出來——他們打算交還給全球貿易,從而重新獲取“資格”,繼續發財。
他們不知道這是抗日力量所需要的物資嗎?
知道!
但他們的職責是“獸工作”,即策反、收買各地軍閥、軍頭,他們的前途和自身的職責密不可分,而打擊抗日力量物資職責,關他們屁事!
這便是二人乞求的緣由——因爲只有通過岡本會社,他們才能重新進到這張灰色的網絡中。
姜思安面對兩個中佐的乞求,終於緩和了表情。
“我不參與。”
“但我會約全球貿易的約克總裁出來吃飯。”
二人聞言大喜:“多謝岡本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