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幸福?
幸福就是貓可以吃魚、狗可以吃肉。
而對土肥圓來說,幸福,大概就是昏過去以後不再被各種各樣的煩心事折騰。
但這是一個奢求。
多名日軍將領在土肥圓昏過去的第一時間就開始了掐人中的搶救,隨後更是把軍醫喊過來。
一頓折騰後,土肥圓幽幽的轉醒,一名日軍軍官激動的道:
“大將閣下,您終於醒了,這裡離不開您的指揮,您一定要挺住啊!”
土肥圓深深看了眼說話的軍官後,拒絕了其他人的攙扶,強撐着站起。
“給阪田聯隊發報,馬上撤消阪田的聯隊長職務,由副聯隊長接替指揮。”
他暫時拿張安平沒轍,但拿坑比的隊友卻是有辦法的。
他現在恨極了阪田這個混蛋,要不是阪田這個八嘎沒有將情報及時上報,自己怎麼可能做出誤判?
被緊急提拔爲代理警備司令的軍官問道:“大將閣下,追責的事過後再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明明是圍堵張世豪的局,可爲什麼一轉眼就攻守易勢?
土肥圓閉目,指揮室內衆人屏住呼吸,等待土肥圓的決策。
“情況可能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糟。”
土肥圓睜眼後,緩慢說道:
“張世豪從起事至今,在租界內跟我們進行過多次激烈的作戰,他手下的忠救軍兩部人馬,李杏雨部在金澤和我方激戰數日,之後快速馳援嘉興,還在嘉興打過一天激烈的戰鬥;
而譚忠恕部在杭州也和我方激戰許久。”
土肥圓的講述讓一衆軍官眼前一亮。
張安平部的物資補給問題,作爲對手的他們自然是一直注意的——雖然因爲幾次戰敗爲張世豪部遺留了不少的彈藥,但跟接連鏖戰中的彈藥消耗一對比,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我想這也是張世豪不得不劍走偏鋒的原因。”
土肥圓頓了頓,開始下令:
“給各聯隊傳令,讓他們立刻奔赴南北湖,對張世豪部展開追擊!”
“給浙東各縣傳令,告訴他們,城可以丟,但物資必須悉數炸燬,絕對不能讓忠救軍繳獲得以補充!”
“嗨伊!”
一衆軍官領命後開始忙碌起來,土肥圓趁機走入了休息室,才進入休息室他就腿一軟,險些倒在了地上。
扶着牆坐下後,土肥圓接連深呼吸,平復着心中的驚悸。
他剛纔的說辭,他自己其實也是半信半疑。
按照常理來說,他的推斷不會有問題——他圍堵張安平所部的基礎,就是建立在對方補給不便的情況下!
可現在,張世豪南渡了!
這讓土肥圓對補給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可無論如何懷疑,他都得裝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
該死的上海警備司令部,毫無擔當可言,要是自己也沒有信心,那這羣八嘎肯定更加沒有擔當。
而他讓五個聯隊去追着張安平部,也是迫不得已。
土肥圓不是不想往慈溪方向直接去堵,但他可調動的五個聯隊,三個在海寧至桐鄉防線之前,一個殺千刀的阪田聯隊在嘉興,另一個驚弓之鳥的川崎聯隊在金山。
想要支援慈溪方向,金山的川崎聯隊最近,渡過杭州灣就能直抵慈溪,但目前海軍要麼南下了,要麼在香港,無法在第一時間運輸,徵集民船的話不一定能在三日內完成。
而包括山田聯隊在內的三個聯隊,想要支援慈溪,只有兩條路,第一條路就是跟在張安平的後面——這種情況下,吃土的可能性極大,土肥圓自然是知道的,可如果不這麼做,那就只有第二條路。
返回杭州、跨過錢塘江走紹興再跨過曹娥江。
但這一路下去,等到慈溪的時候,黃花菜可就不是光涼了那麼簡單了!
因此,被氣得吐血的土肥圓只能選擇第一條路。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用堅壁清野的方式,斷絕張世豪部的物資補給,耗幹張世豪部的彈藥。
……
上饒。
監察處。
戴春風來到監察處已經好幾天了,最初幾天他還一直雲淡風輕,但從昨天起,戴春風就顯得比較焦躁了。
這可苦了從監察處boss降級成“小參謀”的盧耀輝了——在戴春風的指派下,他隔一會兒就得跑一趟戰區司令部指揮室去。
盧·小參謀·耀輝再一次從指揮室回來,快到原屬於自己的辦公室的時候,他開始小跑起來,喘着粗氣跑到門口敲門,得到允許後方才進去。
“局、局座,有消息了!”
戴春風一改之前的焦躁,冷眼看着盧耀輝,不緊不慢道:
“盧處長,下次要裝樣子的時候記得先看一看窗戶。”
“看來戰區這裡的安逸,已經把你的神經麻痹了,身爲特工的警覺性都沒有了。”
盧耀輝被嚇得瞬間滿頭大汗,老戴在張安平面前越來越沒有局座的威風了,但這不意味着他這個軍統局實際負責人在其他屬下面前沒有威信——就簡單一句敲打,在三戰區內讓中基層軍官聞之色變的盧耀輝,直接成爲鵪鶉!
盧耀輝本能的要狡辯一句,但想起老戴的作風,趕緊息滅了這個念頭,認錯道:“局、局座,屬下知錯,請局座責罰。”
老戴冷哼了一聲後,結束了敲打,問道:“說消息。”
盧耀輝暗自小小的鬆了口氣,趕緊說道:“廣德那邊接到人了。”
廣德縣在安徽和浙江的交界處,淞滬會戰後,廣德成爲了安徽第一個失守的縣城,但之後就被國軍光復——日軍圍繞廣德已經打了三次,廣德在這三次戰役中均淪陷後被光復,來回三次的佔領,已經有近兩萬人死於日本人的暴行。
(抗戰期間,日軍累計四侵廣德,這座當時的縣城,累計有兩萬四千餘名羣衆死於日寇的各種暴行。)
此時在國軍控制下的廣德,是王天風秘密押送進入國統區的第一站。
王天風的押送路線是張安平給他規劃的,他掛着岡本會社的招牌,在租界之戰末期悄然離開了上海,一路沿着沿着蘇州河進入吳淞江,逆流而上一路繞行至廣德。
爲了保密,王天風這隊人並未攜帶電臺,消息的傳遞全靠身後隱藏的護衛小隊,在太湖無錫境內的時候,護衛小隊被日軍發現,不得不跟王天風這隊人分散,導致消息的傳遞斷絕,這也是戴春風這幾日急躁不安的原因。
畢竟王天風手上是高達四千萬的美元,這筆錢掌握在王天風手裡,哪怕他對王天風的信任無以復加,也依然會忍不住胡思亂想。
現在,廣德終於有消息了!
戴春風懸着的心放下,故作若無其事道: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進了廣德,戴春風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他的思緒又回到了浙北戰場。
一想到浙北戰場,戴春風的心情又焦躁了起來。
“混小子,你逞什麼能啊!”
老戴忍不住擔心而怨抱起來。
他奉命來三戰區,一則是爲了王天風押送的金錢,二則就是督促三戰區接應外甥。
畢竟這一次外甥拉起來的隊伍太過龐大,想要從前線穿過來,沒有三戰區的大力支持是很難辦到的。
但隨着這幾日戰局的變化,他心中的擔心卻越來越濃了。
且不說日寇對張安平的圍追堵截,單從桐廬對峙線上的日軍面對杭州淪陷之局卻死不回調的倔相,就能看出日本人的決心——這是非要將自己外甥要堵死在淪陷區的節奏啊,哪怕是拼着淪陷區的城市短暫失守。
“混小子,你就不能讓我少操點心嗎?”
“你弄得這麼大,讓我怎麼擦屁股啊……”
老戴越抱怨越憂桑,猶記得外甥履任上海之初就跟自己那個結拜兄弟對上了,那時候擦個屁股多簡單?
可現在,他想擦都無從下手。
老戴呢喃:“安平啊安平,你可真的是個孫猴子啊……”
正發愁間,外面響起了秘書習慣性的敲門聲,老戴收斂起臉上的種種表情,示意秘書進來。
“老闆,張長官密電。”
刷
戴春風立刻站起,也顧不得保持自己一貫的形象,一把從秘書手中奪過了電文,看到是一串串數字後,便示意秘書出去,隨後他從抽屜中拿出了和張安平之間的密電本,快速的翻譯起來。
隨着不斷的翻譯,一個個文字出現在了紙張上,密電的內容也出現在了戴春風的腦海中。
他臉上的急迫緩緩消散,只餘下了激動、震驚、不可置信等情緒凝聚在一起的……愕然。
“南下渡錢塘江?”
“殺進浙東?”
戴春風被張安平的這一招給“雷”到了,但當他望向地圖後,卻發現這一招實在是高。
所有人都認爲張安平部必須要往國統區撤,不管是三戰區還是日本人,都是如此認爲的。
原因也簡單,除了張安平部大多都是新兵外,自身擁有的物資是極其匱乏的,現代戰爭,失去了後勤補給,幾萬人拿的武器就是妥妥的燒火棍。
忠救軍方面雖有物資的補給,但不管是譚忠恕部還是李杏雨部,都是惡戰連連,雖然有繳獲可以補充,但消耗遠大於補充的情況下,持續作戰能力是受限的;
而從上海撤離的起義軍,情況更好不到哪去,雖然無法確定張安平究竟準備了多少軍火補給,但近三萬人的規模、再加上在租界進行了多次惡戰,彈藥儲備的消耗必然是極大的。
一旦彈藥告罄,幾萬人拿着燒火棍能幹嗎?
所以日軍也好,三戰區也罷,都篤定張安平要儘快的撤離到國統區內。
因爲高強度的作戰對彈藥的消耗是一個天文數字,沒有後勤的張安平,絕對不可能靠儲備一直支撐下去!
但偏偏張安平要渡錢塘江殺向浙東了!
真正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啊!
“這臭小子,還真有種此間樂不思蜀也的感覺……”
徹底放心的老戴忍不住低聲讚歎。
他之前一直心裡不踏實,因爲局勢很明顯,外甥即便突破了圍追堵截,但想要越過桐廬對峙線安全抵達國統區,還需要面對駐紮前線的日軍,擁有重兵的三戰區都沒信心跨過桐廬對峙線,而外甥帶着一羣新丁,想要突破日軍在桐廬以東的防線,太難了。
但現在,外甥南渡錢塘江兵鋒直指浙東,卻把整盤棋走活了。
暗暗贊過以後他繼續翻譯後面的內容,一聲驚訝不由從嘴裡發出來:
“咦?”
“這臭小子,是真的能折騰!”
“絕!真絕啊!”
“重慶那邊,到現在還有人拿安平聯共在上海舉事說事,哼哼,這一招出來,我看他們哪個還敢這麼說!”
老戴的眼神中閃過冷冽,隨後神色柔和的低語:
“既然安平要配合,那就請三戰區配合,這一槍……晃的好啊!”
……
張安平是隨着中軍一道渡過的錢塘江,才渡過錢塘江,姜思安就通過秘密電臺向他發來了一份包含多條情報的密電。
第一條:日軍在浙東地區內兵力嚴重空虛,老師你可以隨便浪;
第二條:繼伊藤之後,日本陸軍大將土肥圓被你也給氣的吐血了;
第三條:追擊的五個聯隊,現在都在往南北湖方向移動。
第四條:日寇之山田聯隊,在德清隱匿之際,屠殺了德清【大馬(麻)鎮】,有消息稱【大馬鎮】房屋被焚燬超過八百間,被屠戮村民具體數量不詳,望派人秘密調查。
前三條情報基本都在預料中,嗯,就是沒想到土肥圓會這麼不堪。
讓張安平生出殺機的第四條。
兵過如梳、匪過如篦。
這是老百姓對兵匪之患的形容。
但日寇之暴行,卻比這句話更甚。
張安平握了握拳頭,默默將這件事記在心裡——比野獸還不如的日本兵,犯下的慘案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縱然他一直拿着筆記本一筆筆的記錄,記下的也不過百之一二。
“山田聯隊……”
張安平凝望着錢塘江以北,用山田聯隊祭旗的決心慢慢下定。
雜亂的思緒從腦海中抽離,張安平的目光悄然落在了佐克中校的身上。
嗯,從他決意在上海舉事的時候,他就在打着佐克的主意。
現在,是該默默的再“幫”佐克一把了。
張安平需要美國將軍的友誼,儘管他提早就跟日本太上皇和還只是尉官的燒烤大師扯上了關係,但如果能多獲得一個將軍的友誼,何樂而不爲?
佐克便是張安平在決意上海舉事後選定的目標。
這也是他多次讓佐克的部下在關鍵時候撿便宜的原因——上海舉事對敵英勇無畏、然後轉戰千里、部下戰損極少,這非常符合美國人崇尚的個人英雄主義。
但這樣不夠,這未必能讓佐克“發家致富”,所以張安平爲佐克量身打造了一樁驚天功勞:
空襲東京!
1942年4月18日,爲“感謝”日本人在珍珠港的行徑,美國人組織了一次針對東京的空襲,史稱杜立特空襲。
張安平要做的是讓佐克向美軍提供這個建議、並由佐克摻和進去,以空襲東京的資歷,足以讓佐克在美軍中嶄露頭角,保底能混個將官。
如果運作的好,還能因爲佐克經歷的上海突圍、轉戰千里,讓佐克在接下來成立的中國戰區中任職。
有這麼一個熟人,到時候“騙”美援也方便嘛。
在指揮部向慈溪轉移的時候,張安平找了個空檔,跟佐克並行,看似隨意的交流,但張安平實則卻在默默的引導着話題,讓話題絲滑的轉移到了日本偷襲珍珠港這件事上。
一提起日軍無恥的先戰後宣偷襲珍珠港,佐克就氣憤不已,咬牙切齒的表示這個仇美利堅一定是要報的。
張安平便順口打擊:“這仇不好報啊,太平洋艦隊覆滅,你們想要報復回去,必須要等到重創聯合艦隊、取得制海權才成。”
“等有了制海權,在距離日本本土一定的區域內可以廣修機場,到時候百倍千倍的報復回去!”
佐克黯然,是啊,沒有制海權,現在想要報復回去太難了。
他嘆息道:“海軍的轟炸機航程都太短了,航母不能靠近日本本土的情況下,轟炸機即便到了日本也該沒油了。”
張安平附和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海軍的轟炸機依靠的是航母平臺起降,自身噸位必須被限制,還是陸軍的轟炸機好,可以不用考慮降落的距離,哪像海軍轟炸機……”
佐克壓根就沒想到張安平是在“算計”他,便順着這個話題說了下去,兩人交流了好一通後,張安平心裡急了,這傢伙怎麼這麼蠢?我都好幾次給你遞話了,你就是聽不明白?
張安平再一次點佐克:“在保持安全距離的情況下,要是陸軍的轟炸機在航母上起飛,能不能到日本?”
“飛倒是能飛到,但這是單程票,飛不回去的,而且就是飛回去了,也降落不到航母上。”
佐克說着一愣:“咦,浙江海岸線,差不多距離日本本土八百公里?”
張安平裝傻充愣:“是啊,怎麼了?”
“把陸軍的轟炸機搬到航母上起飛,轟炸日本後,沒必要往回趕,可以飛中國啊!”
佐克突然激動的拍起了大腿。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幾組數據,想起了米切爾轟炸機高達1200海里的最大作戰半徑。
作戰半徑是1200海里,那最大作戰航程就是2400海里大約4400公里。
如果將陸軍的轟炸機搬上航母,只要起飛不考慮降落、轟炸日本後在中國降落……
“張!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有事先離開一下!”
佐克急匆匆的向張安平說了一句後轉身就跑,渾然沒注意到張安平那充滿玩味的眼神。
美國被日本人偷襲了珍珠港後,羅斯福就指示軍隊務必要儘快的報復回來,哪怕這種報復在戰術上說是無意義的行爲,也必須報復回來。
但因爲日本聯合艦隊的觸角已經到了距離日本本土兩千多公里的範圍,美軍內部束手無策,根本想不出報復的辦法。
現在佐克“悟”了,爲美軍提供了這個思路,肯定會讓美軍儘快施行。
張安平腦海中浮現了姜思安發來的電報上第四條的情報,輕聲自語:
“就當是東京大燒烤前的開胃小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