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遠,不知走了多久,天漸漸黑炭下來,塘娃看不清走在她旁邊的小虎。小虎也看不清她。他們都沒有說話,都只是默默地朝前走着。
塘娃滿腦子裡只想着這次怎麼把小安華帶走,小虎雖不說話,但,因爲他在身旁,塘娃心裡踏實很多,膽子也大了很多。
原先塘娃自己走路的時候,要是想小便了,會找個隱蔽的地方。小虎在她旁邊,她倒不好意思。但,尿憋得急。塘娃只得跟小虎說:“你在這等我一下,我去地裡。”
小虎知道她意思,只答應聲:“嗯。”
塘娃去了左邊的地裡去小便,小虎也就勢釋放下,跑到右邊的地裡。小虎比塘娃快,他提前走到路上,面朝西邊的田埂站着,等着塘娃。
塘娃走到路上,小虎聽到腳步聲,扭轉過頭來,便擡腳往前走,塘娃緊跟着他往前繼續趕路。小虎的這種不言不語的陪伴方式,沒給塘娃帶來一絲尷尬,他讓她感覺得自自然然。
這條路實在太長,遠遠超過了小虎的預想。繞過了不知多少個村莊,穿過了不知多少條河流。夜裡清清涼涼的風吹着,也趕不走人在夜裡自然滋生出的睏意。
“以前你都是自己一人走這條路?”小虎冷不丁的發問。
塘娃驚了一下,打了個微顫:“是的。”
“太遠了!不累嗎?”小虎的聲音裡帶着驚訝,帶着關切。
"習慣了,沒什麼。"塘娃平着聲調答道。
“你一個女人家,走這麼遠的路,多辛苦!也不安全。”小虎繼續道:“以後要回來,喊上我。那樣安全些。”
塘娃沒想到小虎會這麼說。她從他的聲音裡能感受到他的真誠。一陣溫暖挾裹着一種說不出的溫情一齊襲上心頭,長這麼大,沒有人這麼真切地關心過她!
塘娃壓住感動,依舊平常的調調說道:“謝謝劉隊長。”
“喊我小虎就行。”小虎說道。
睏乏能讓人變得更接近純生態,睏乏也能讓人變得更易交流。
小虎想通過說話趕走睏乏,塘娃其實也困。現在小虎開口跟自己說話,倒讓她多了點走路的勁兒。她心裡也歡喜着說話,但,又不好意思多說,也不知道選什麼話題跟這個有文化的隊長說。
現在小虎讓塘娃喊自己小名。塘娃覺得距離上近不少,但,她也知道,這不意味着就可以什麼都說。人家興許只是出於有點親情的關照。嚴格說來,親情也是針對她大姐的。
塘娃雖說沒上過學,也沒接受過正常的家教。但,她從小到大卻總能做些奇奇怪怪地夢,夢裡的人是逼真地,人的心思也被逼真的體會:這倒給她補了很多生活中沒有的人情世故知識。
因此,塘娃知道,別人關心自己時候,不能順杆子爬。要適當保持個‘敬重’的距離,這樣,別人也纔對自己尊敬和歡喜。
塘娃知道,對於別人的好意或是熱情,不能沒有反應。她嘴角牽起一抹笑:“那我就喊你小虎,在隊裡,再喊你隊長。”
雖是黑夜中,無人能看見塘娃嘴角牽起的這抹微笑。但,這抹笑,卻溫暖了周遭的空氣,也活動了人的神經。
小虎帶着笑意地應道:“好。”
“聽我大嫂說,你小時候是被從池塘撿回家的?”
塘娃知道小虎這樣問自己是找話聊,多多少少帶着點感興趣的味道,但跟村裡八婆的八卦是不一樣的。於是,她用正常的語調說道:“是的。聽我媽說,那時我才幾個月大。是她用米湯喂大了我。”
“哦......那你怎麼跟那個叫什麼‘文噋’的一起了呢?”
塘娃沒想到小虎會問這個。她愣了一下,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爲什麼。那時歲數小,都在一個村裡,我和媽媽常在他叔叔家幫工。有一次我在廚房燒火,他坐在旁邊跟我說話,說着說着他問我願不願意將來跟着他過。”
停頓了一會,塘娃說道,“阿平就跟個傻哥哥似的,村裡也沒人給我說媒。文噋靠近我,我就自然跟他好上了。我也說不清爲什麼。”
"他爲什麼不要你了呢?"這種問話直接的讓人感到刺耳,但是,經由小虎那種特殊的口吻和聲調傳達出來,倒使得這句問話帶着些關心的意味。
“文噋平常很少跟我談學校事情。他可能嫌我沒文化不懂他。”塘娃繼續說:“他這個人不壞。對孩子也挺好的。可他自己不常在家,沒法照顧孩子,我不放心安華跟着他們過。”
小虎從塘娃的話裡聽不出難受,也聽不出什麼帶抱怨情緒的話來,她像是在‘中肯式’地評說別人的事情。
“你們當時怎麼沒要孩子?”塘娃反問小虎。
“媳婦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後來染疾更沒想要孩子。”
“她走了,你怎麼沒再找個人照顧你?”塘娃問。
“沒碰到合適的。”小虎說完,沒再繼續關於他的話題。
兩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你想好怎樣把孩子帶走沒?”小虎問塘娃。
“我也沒有好辦法。只能等他們不注意,孩子單獨在一旁的時候,把孩子喊出來。”塘娃皺眉說道。
小虎看不清塘娃的表情,但他從塘娃的聲調裡,能感覺到她的無助。
“那你注意點,孩子不認識我。我可能在出口等你更好些。等你接了孩子,我幫你揹着他。”小虎囑咐道。
“嗯。安華大了,自己能走路了。累了的時候,我揹他,背不動的時候,你再幫幫我。”塘娃說道。
“還有多遠?”
“快了,走完這條路,前面的村子就是。”
“我到時在哪等你們合適?”
“就在村口吧。那兒有個草堆,你靠着草堆休息會,我帶了孩子就來。”
“好的。你自己小心些,見機行事。要是帶不走,別硬來,下次還有機會。”小虎叮囑道。
“嗯。”
天漸漸泛出一絲白色,但,公雞還沒打鳴。這只是黎明將臨未臨的時分。
到了村口的時候,小虎喊着讓塘娃也在草堆邊休息會。這會進村還太早。
塘娃便找個合適的位置,伸手從草堆裡頭拖出幾把草來平攤到地上,讓小虎坐臥着休息一會兒。自己也找個離小虎不遠的地方坐躺着休息。
塘娃太累太乏,居然睡着了。小虎拉幾把乾草給塘娃蓋在身上,自己也打起了盹兒。
不知是因爲曠野的氣息,還是因爲其它。塘娃做了一個有很大場地的夢,嚴格說來,夢裡的場地是一個戰場。
她夢見很多人在四散無序地逃命,自己也是當中一員。忽然,有個英俊的男子騎馬來到她身側,一把將自己拉上馬來。
那拉她上馬的人把她帶到一個像皇宮的地方,自己被關了起來。過幾天,那拉她上馬的人,又把自己娶回進一個很高大很高大有着深深院子的房子。
“塘娃,塘娃,天亮了。”塘娃的夢被小虎的喊聲中斷。
塘娃打個冷顫,緊忙站起,拍拍身上的草道:“哦,我去了。你在這裡等着我。”
說罷塘娃往村裡走去。
“注意點。我在這等你。”小虎看着塘娃的背影叮囑道。